彼時剛過五點半,小窗外的天還蒙蒙亮,溫凝是生物鐘使然,向來起得早,而江恕則是一夜沒睡。
他在御乾灣那空空蕩蕩的房子裡呆了幾個月,偌大的臥室里每晚都只留他一個人,昨夜能趁著溫凝發了燒昏睡,僥倖在她屋裡過上一夜,這種只要睜眼就能看見小姑娘躺在床榻,乖乖巧巧縮在被窩裡睡覺的機會實在難得,他沒捨得睡,就這麼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看了一夜。
前半夜溫凝偶有幾次夢魘,和離婚之前他見過的幾回類似,雙手緊攥著被子,渾身發抖,看起來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他想起先前任天高查到的消息,大抵這些都是拜她那一家子叔叔嬸嬸所賜,小時候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到了如今,夢裡仍舊忘不了。
江恕走到床邊,自然而然地和衣貼在她身後,將人扣進自己寬厚的懷抱,大手一下一下輕撫她胸口,小姑娘掙了一陣,兩隻小手下意識抓住他手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忽地停下了顫,嘴裡囈語帶著淡淡哭腔:「江恕哥哥……」
這一聲低喃里莫名藏了許多求助依賴,更多的是等不來的失望。
原本躺在她身後微闔著眼的男人忽地睜開深眸,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呼吸都沉了不少,然而再靠近她臉龐,想要聽清些時,溫凝卻抱著他結實的小臂沉沉睡去。
「江恕哥哥」這個稱呼,從小到大幾乎沒人這麼叫過他,平日裡玩得好的兄弟大多叫他恕哥,就連親妹妹江檬檬也只單字一個哥,還是在找他要零花錢的時候才會狗腿子地喊,他記得離婚之前,兩人偶爾興致漸濃,他弄得發狠時,也曾聽溫凝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當時心思全在那事上,沒太注意。
如今回想起來,除了十六歲那年在那個小山頭曾聽過這樣的稱呼外,也就是在溫凝這才聽過。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習慣,他不曾讓她這樣喊過自己,明明她遇上旁人時,總是禮貌地喊著「先生」。
比如周自衡,在她口中總是周先生,又比如這幾日和她傳了不少緋聞的肖傾,在她口中也只是肖先生。
而他是江恕哥哥……
想到這,男人忍不住勾了勾唇,也不知為何,心裡總有種莫名得意的滿足感。
早上溫凝從床上起來,雙腳沾地時還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不過睡了一夜安穩覺,全身發過汗,燒已經完全褪去,她砸吧砸吧嘴,總覺得嘴裡味道有些苦澀,索性先到洗手間洗漱一番。
只是沒想到剛一開門便看見洗手台的漱口杯里一粉一藍放了兩支嶄新的同款牙刷,牆上毛巾架掛著的毛巾也是一粉一藍。
溫凝手上動作一滯,還沒等反應過來,江恕已經跟到身後,隨手拿了牙膏,替她擠了一截在牙刷上。
而後自顧自地拿起另一隻,同樣擠了點,動作十分自然地與她擠在狹窄的洗手台前,鏡子裡映出兩人的身影,男人高大她嬌小,兩人肩並肩,手裡的東西都是一對的。
溫凝:「……」
「江總,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幼稚了?」
江恕假裝聽不懂:「粉色藍色幼稚?我以為你們小姑娘喜歡,那明天我換成黑白的?」
小姑娘撂下牙刷皺著眉頭往外走,趕不走他,就把這空間讓給他。
「不洗了?沒覺得嘴裡苦?漱了口再吃早餐。」
溫凝腳下步伐一頓,不自覺地舔了舔唇,轉身微皺著眉頭瞪著他:「你往我嘴裡放什麼了?」
江恕將給她準備的那條粉色毛巾往熱水裡浸了浸,擰乾後攤在手上走出來,一隻手扣住溫凝的後腦勺,舉動輕柔地替她擦了把臉。
溫凝雙手使勁推了他一把,結果只摸到結結實實的小腹,男人紋絲未動。
「嘖,一大清早的動手動腳。」男人勾了勾唇,「這麼喜歡碰,跟我回家天天讓你碰啊。」
「還是昨天晚上睡著的時候聽話,給你嘴裡塞藥,哄兩句就乖乖張嘴了。」
這話他倒沒亂說,昨夜溫凝抱著他的手臂,高燒不退,手心燙得厲害,江恕小心翼翼把手臂抽出來,起身下床拿了退燒含片哄她吃,小姑娘嘴唇微嘟著,看起來在夢裡受了不少委屈,可憐巴巴的,江恕塞了幾次沒塞進去,軟著嗓在她耳邊哄了句:「凝凝乖,江恕哥哥餵你吃藥藥,吃了就不難受了。」
這大概是江恕這一輩子說過最噁心人的話,帶疊詞,哄女兒似的,哪成想這招還真管用,溫凝雖沒醒過來,可下意識哼哼了兩聲,隨後乖巧地張嘴把藥片含了進去,小舌頭不經意地舔到男人手指尖,惹得他一陣心癢難耐。
江恕漫不經心地將昨晚的事添油加醋給她複述一遍,溫凝被他扣在身前,壓根脫不開身,任由她怎麼踢他推他,都只像只奶凶的小貓咪撓痒痒,威脅不到他分毫。
江恕細緻地將她臉龐擦拭了一番,這動作昨晚他也做過多次,溫凝吃了藥後發了好幾回汗,他擔心她著涼,起了好幾次夜,前前後后里里外外替她擦拭了好幾遍。
好不容易做完這些,他才鬆了力道將她放開。
溫凝立刻回到床頭,與他拉開距離,眼神防備。
男人揚揚眉:「躲個屁,我要是想碰你,你鑽縫裡都沒用。」
他若是真有心動她,昨晚早動手了,也不用等到現在,只是如今他真的怕了,把人身子搶回來容易,可他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沒人知道他有多嫉妒幾個月前的江恕,那個被溫凝無條件愛著的混蛋。
「把早餐吃了我就走。」趁著天還沒大亮,雲山白霧繚繞之時,他得趁早離開,否則壞溫凝名聲,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演戲。
溫凝不情不願地吃了兩口他親手做的東西,不得不說,江恕這人雖霸道桀驁,可到底是居高位者,做什麼事都比普通人強些,哪怕過去從未下過廚,可有心做,還真做得有模有樣,味道甚至可圈可點。
江恕見她吃完,拎起沙發上的舊枕頭往外走,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留下一句:「鑰匙我就先沒收了,反正以後常來。」
溫凝氣得耳朵都紅了,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
男人走出小排房,關山門的一瞬間,方才強撐著的笑斂了下來,薄唇失了血色,腦子也有些昏。
他順手摸了把後腦勺,嘖,情況似乎比他想像得稍微糟糕一些。
到底不是鐵打的。
他開著車下了雲山,一直開到城郊省道,終於有些撐不住了。
江恕踩下剎車,緩緩將車停在路邊,摸出手機給任天高打了個電話,發了個定位過去之後,往椅背一靠,微蹙著眉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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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江恕昨夜照顧得好,餵的藥也對症,早上溫凝的氣色比起昨天明顯要好上許多,演戲的狀態也重新找了回來,昨日落下的戲份一個上午統統順利拍完。
中午的時候,經濟公司那邊替溫凝安排的助理司機也都紛紛來到雲山。
原本助理來時已經計劃妥當,趁著溫凝拍戲的空檔,先行一步將她在小排屋裡的行李搬往山下酒店,畢竟今後有了專車接送,大可不必在山頂臨時住處受罪。
然而中午吃過飯,溫凝帶著助理來到排屋小憩時,看著一屋子嶄新的陳設安靜了半天,說:「先不搬了,我住得還挺習慣,這兩天戲份滿,收工的時候都到半夜了,司機大哥上下山接送也辛苦,等過一陣戲份少了,再往下搬吧。」
助理王青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沒多想,四處看了眼溫凝的住處,點點頭:「成,我看你這處的條件還挺好的,劇組蠻有錢啊,就這檯燈,我之前在雜誌上看過,一眼驚艷,可惜實在囊中羞澀買不起,三萬多呢。」
溫凝驚得睜了睜眼,委屈地在債單上又記下一筆。
然而溫凝沒有搬到山腳酒店,江恕卻也一連幾天沒再來過。
這些天溫凝的主要戲份都是和女主角梁知對手,兩人配合得日漸默契,關係也越來越好。
每天中午收工,溫凝都能見到她家先生早早等在外頭。
王青替溫凝把準備好的午餐拿過來時,羨慕地說了一句:「梁知姐真幸福,倆人結婚這麼多年,孩子都一歲多了,傅總還像熱戀追女孩那樣每天都來。」
梁知臉皮也薄,還是羞,可話里卻帶著甜:「天天來逼人吃飯的,煩死了。」
化妝師說:「這行的藝人最是容易把胃餓壞,傅總是心疼你才天天都來盯著,他那麼忙的人,要不是心裡惦記,想得不行,怎麼能抽得出空,男人有沒有空啊,其實都取決於愛有多少,就像有些玩玩的公子哥,今兒送點東西哄兩句,明兒就不見人影,這就是不放在心上,無所謂罷了。」
溫凝筷子頓了頓,眼角微垂,戳著碗裡的菜,有些食不知味。
傍晚收了工,王青跟在溫凝身後替她提著拖地的戲服裙擺,溫凝忽然回過頭:「青青,晚上我們搬到山腳吧?」
王青愣了一瞬,隨後立刻點頭:「行,我一會兒聯繫司機上來。」
晚上溫凝洗過澡,躺在柔軟的酒店大床上,遲遲無法入睡,後來索性坐起來背台詞,背完台詞又背課本,可無論如何都沒有睡意。
夜裡十點,經紀人發來微信:【這幾天你的戲份拍完,有兩天空閒時間,我給你接了個綜藝通告,大概錄個把小時就能結束,周五收工之後我讓司機接你到公司,行嗎?】
有這樣的機會,溫凝自然不會拒絕,當即發了個「好」過去。
沒一會兒,經紀人又發來消息:【肖傾也會參加,這次通告主要是替你們現在這部劇搶先預熱,咱們劇男女主角這兩年綜藝參加得少,這些節目還得我們來,對了,這節目組主打回憶殺,青珏和飛揚又是青梅竹馬,剛剛和那邊導演聊過,說是你倆都得備上一張小時候的照片,到時候可能會做成劇里的古裝效果。】
溫凝一口答應下來,可發完消息便犯了難,她從小沒什麼機會照相,唯一一張小時候的照片......
是八歲那年和江恕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