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為巫的第二日,天賜之人沈憐就秉承著在其位謀其職的原則,盡力不尸位素餐,而是拿著桃木劍幫村民們驅鬼。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他從大袖子裡拿出一張白紙扔到水盆里,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像是默誦著神典。
那張乾淨的白紙上很快就顯現出了披頭散髮張牙舞爪的猙獰女人。
村民們看著憑空出現的厲鬼無比驚恐,沈憐卻毫不意外,他似乎天生就知道用白礬作畫再浸到水裡這種小兒科的事情。
只不過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畫得那個女人像極了那個美若天仙的神使。他也沒注意到,他畫這個女人的時候,給筆端傾注了多少陰毒的惡意。
鐵鍋下的柴火燒得正旺,偶爾濺出一兩顆火星,鍋里的油沸騰著冒著泡泡,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沈憐撈起那張禁錮住厲鬼的白紙,直接把手浸入了滾燙的油鍋里。
靈魂里的另一個自己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竟然干起了這麼下三濫又低級的勾當。
沈憐看著倒吸一口涼氣的村民,他們瞪大了眼睛,已經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
低級嗎?沈憐疑惑。
或許真得很低級,畢竟他之前連想都沒想就在一鍋醋裡面倒了一層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無比篤定醋會沉在油下面。
醋被燒開,氣泡會往上升,升到油麵上來,看起來就像油開了一樣。
手伸進去完全不燙。
或許是個人都會知道怎樣「油炸厲鬼」,可這些村民不知道,他們正跪在地上誠摯地磕頭,感謝沈憐的卓越貢獻。
沈憐彎下腰扶他們起來,露出一個無比親和的笑。
或許地位可以這樣一下一下地鞏固起來,這個村子裡的人很容易知道「敬」,更容易知道「畏」。
等做完亂七八糟的祭祀與法事,沈憐才算清閒了下來,他跑去一戶姓鄭的人家,問村民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老人家,您知道一個叫鄭清的姑娘嗎?」
老漢叼著菸捲眯著眼睛,無比篤定地說:「村子裡這麼多姓鄭的沒一個叫『清』的,鄭狗蛋鄭娃子鄭二丫倒是多得數不清。」
沈憐不信邪:「那是小名吧?學名呢?」
老漢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於是沈憐挨家挨戶地敲門,想找出一個叫鄭清的姑娘。
結局當然是無功而返,而且村子裡的人都懷疑這趙家三郎就算改了名字,腦子裡的顛病還是治得不清不楚。
沒有人叫這個名字,哪怕是一個死人。
他回到家,問神婆:「婆婆,你知道一個叫鄭清的人嗎?」
神婆搖了搖頭,好奇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憐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畢竟自己只是似假非假地聽到一個自己並不認識的名字。
他回憶著那句話。
「小相公……小相公你怎麼不吃東西呢!鄭清死了你還想為他殉情不成!」
那應該是一個……還算重要的人吧。
神婆見他愣神,建議道:「現在太陽已經落山了,你可以明天去找族長大人,翻一翻之前的族譜。」
沈憐感謝了她的建議,給神明上了一柱香,準備睡覺,期待明天的到來。
可惜晝短夜長,一晚上輾轉反側,又不能秉燭夜遊,於是就胡思亂想,疑惑著就自己這麼個自私自利的性子,怎麼可能會為他人殉情。
就算愛到了骨子裡,也不可能幹出殉情這種傻事啊。
他揣著滿肚子的疑惑等到了天亮,來到了族長家。
族長大人已經很老很老了,鬚髮皆白,整張臉像是風乾的橘皮。他甚至已經老到了連祭天儀式都沒辦法參加的地步,仿佛隨時都能歸西。
沈憐一頁一頁地翻著厚重的族譜,看得無比認真,他看著上面一個一個的名字,問道:「族長大人,為什麼我們的族譜最多只有二百多年的呢?」
族長目光悠遠,似乎隨著發黃的族譜回到了遙遠的過去:「這個村子是當年大家為了躲避戰亂建立的,之前的族譜早已遺失了。」
「真是可惜。」沈憐道。
他心裡想的「可惜」卻是另外一件事。
還是沒找到「鄭清」這個名字,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雖然忘記前塵往事,但骨子裡的東西卻遺失不了……他是個不吐槽會死星人。
「鄭清」這個名字無比大眾,比不得「沈憐」獨特,這個村子裡竟然沒有一個重名的?怪哉怪哉。
他有些失望地踱回去,拿起紙筆,感到壓抑的情緒如海潮般湧來,卻發現古人誠不我欺,一片傷心畫不成。
他只好搜腸刮肚,想在記憶里找出鄭清這個人的影子。
卻不想筆隨心動,一筆一畫,勾勒出了一朵花來。
那朵花紅得像血。
鮮艷,美麗,層層疊疊,絢爛至極。
他愣了愣,盯著那朵花,有些不可思議。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個姑娘的聲音:「喲,不得了,小相公思春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那是一朵芍藥。
自從畫出那朵芍藥後,沈憐就再也沒有向村裡的人打聽過鄭清是誰了。
他只記得他當時耳朵發燙,慌慌張張把一堆書壓在畫上面,然後自己也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怎麼可能,他都不認識那個叫鄭清的姑娘!
「我喜歡水仙,」他想,「記憶里好像有個傢伙對著水面顧影自憐,最後變成了一株水仙。」
這才是他喜歡的調調,只愛自己,愛到極致。
充滿著似褒似貶的諷刺性的浪漫。
那姑娘仿佛得了興味兒,每次都在沈憐不注意的時候冒出來,調笑那朵浥著露水的芍藥。
「小相公,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美嬌娘啊?」
「小相公你別不說話呀……」
「小相公你別不理我呀……」
沈憐被問得急了,就深情地盯著那姑娘的眸子,說著眼前人是心上人的渾話。
那姑娘便以手掩面做嬌羞狀,眉目間一剪秋水含情,嚶嚶嚶地跑開。
他們像是一對真正的狗男女。
這時候沈憐才算得了閒,真正清淨下來。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
毛詩有雲,少年少女,說說而又笑笑,互贈芍藥,是以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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