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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安徒生和王爾德(三)

2024-08-25 23:24:15 作者: 青蓮門下
  「巫師,巫師,我明天就要過十五歲生日啦!」

  巫師撫摸著她的長髮,笑道:「恭喜你啊,我的小公主。記住本站域名」

  於是小人魚公主就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喜悅中了。

  她的頭髮上戴上一個百合花編的花環,不過這花的每一個花瓣是半顆珍珠。八個大牡蠣緊緊地附貼在她的尾巴上,來表示她高貴的地位――這是她的老祖母特意為她的十五歲成年禮準備的。

  而她等待著太陽落下再升起,這個過程似乎極短,又似乎像她的這十幾年的生命一樣漫長。

  那時候她坐在沉船邊看著巫師無聊地調試藥劑,才覺得時間又變短了。

  「巫師,這些藥劑是幹什麼的?」

  「惡魔的禮物。」巫師說。

  她想著這些話,從深海浮上水面。

  她快活極了。

  遠處傳來一道雷聲,海燕在雨中飛翔,像黑色的精靈。(注)

  「燕子,你在幹什麼呢?」她喊。

  「我在吟誦戰鬥的宣言!」

  「有什麼意義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足夠歡樂,並且欣賞自己的勇敢!我從雷聲里聽出了匱乏,聽出了希望!」(注)海燕喊道,「美麗的公主,您又在幹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小人魚公主邊喊邊笑,「我就是快活!我成年了!我浮到了海面上――不是偷偷摸摸的!哦,天哪!簡直不可思議!」

  暴風裹挾著白浪,把它們摔成塵霧和飛沫,烏雲壓頂,這兩個傢伙卻不同常人地表達著自己的歡樂之情。

  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臉上,小人魚公主卻想放聲高歌。

  她開口,像是要為海燕唱一首奏鳴曲。

  那柔美卻歡樂的歌聲摻雜在風雨里,帶著獨有的海洋的氣息,溫柔包容,又夾雜著花季少女的情絲,飄渺靈動。

  風裡帶著鹹味兒,她甚至感受到了自由。

  「哦,我的天哪!」海燕喊。

  小人魚公主還在唱著她的歌。

  「天哪!遠處那艘船沉下去了!」

  歌聲戛然而止。

  她微微張著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類沉船的現場。

  或許我應該過去救人?她想。

  於是她又潛入水裡游過去,避開砸下來的船板――這艘船的龍骨已經斷了。桅杆也像蘆葦一樣折斷了――雖然她並沒有見過蘆葦長什麼樣。

  沉在水中的有一個衣飾華麗的少年,看樣子,這傢伙絕對不超過十六歲。

  他在巨浪里閉著眼睛,像風裡的葉子一樣隨波逐流,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快不行了。」小人魚公主想。

  她把他的頭托起來,托到海面上,順著海浪,想讓暴風把他們帶到海岸上,隨便哪個海岸。

  她是海的女兒,所以她根本沒有在巨浪中沉浮的艱難感,她甚至還有餘力觀察這個少年的面貌――和巫師一樣烏黑的頭髮,英俊的臉,像是她花園裡的那尊大理石雕像。

  巨浪把他們送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岸。

  她把他放在金色的沙灘上,沙礫細碎柔軟,她把少年額前的頭髮撥向耳後。

  「這可能是一個王子,」她想,「巫師說在這個奇異的世界,判斷一個人的身份不能依靠華麗的衣服和首飾,而是得依靠判斷他的臉是否英俊美麗――真是奇怪的觀點――不過我相信他――我是他的朋友,也可能是唯一的朋友。」

  可憐的巫師。

  她喟嘆了一下,又開始觀察這位疑似王子的少年的臉了。

  高挺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確實與她日日得見的大理石雕像相似極了。

  她眨了眨矢車菊般的藍眼睛。

  她輕輕地俯下身子,再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她吻上了王子的額頭。

  遠處似乎有人類走來了,那邊似乎是一個修道院,或者是一座神廟,似乎種著一種高大的樹,那種樹可能叫棕櫚。

  她又回到海里,用礁石擋住自己,悄悄探出腦袋。

  一個年輕的女子走來了。

  看來英俊的王子得救了。


  她沉下去,往深海游去。

  巫師似乎永遠在那個地方等她,沉默,冷靜。

  「我救了一個人。」她說。

  「哦。」巫師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和我的雕像可像了。」

  「哦。」巫師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人魚公主看到巫師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充滿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直到最後,她也沒明白這是對不可逆轉的命運的悲憫。

  「我要去父王的宮殿裡去參加舞會,你去嗎?」

  巫師看著她,似乎在嘲諷她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畢竟答案顯而易見,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船,也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那一個人,不會寂寞嗎?」她問。

  「怎麼會寂寞呢?」巫師笑著說。

  於是她又開心地談起了其他問題,話里話外都帶著那個英俊的王子。

  「這裡有一百株紅色珊瑚。」她突然說。

  「有一百零一株。」巫師反駁道。

  於是他們又一起沉默了。

  巫師第一次著了小人魚公主的道。

  小人魚公主數過珊瑚,她知道一個人在數珊瑚的時候,有多麼寂寞。

  畢竟大多數過得充實的人,都不會去數三位數的紅色珊瑚。

  也不會去數三位數的綠色珊瑚、紫色珊瑚。

  或許他們在互相憐憫著?

  「巫師,認識你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似乎漫不經心,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試圖營造出一種自然而然的、隨意的語境。

  「沈憐。」巫師說。

  「沈……憐?」小人魚公主的舌頭打了結,試圖發出這兩個古怪的音節。

  古古怪怪的巫師和古古怪怪的名字。

  巫師對著她笑,拂著小人魚公主一縷金色的頭髮,在上面留下一個親吻,輕輕的。

  他彎腰,對她說:「我親愛的小公主,你應該去參加你父王的舞會了。」

  小人魚公主的臉上也綻放出一個玫瑰般的笑,對著巫師說:「好的,我親愛的巫師。」

  海最小、最美麗的那個女兒戴著銀色的冠冕,在舞會上唱了一支最最曼妙的歌,周遭全是掌聲與讚嘆。

  她的朋友坐在像沾了血一樣的鐵錨上,仰著頭看著從淺海飄來的海洋雪。

  陪伴他的有腳下的海蛇、抱著寶箱哈哈大笑的骷髏,和一百零一株紅色的漂亮珊瑚。

  小人魚公主現在能光明正大地去海面上玩了。

  她膽子極大,開始尋找匯入大海的河流,王子的宮殿可能就在那裡。

  當然,幸運女神眷顧她,她找到了那裡。

  她甚至在夜色中潛入了一條狹窄的河流,只為能離王子近一點。

  大廳里亮著燈,王子就坐在窗邊。

  月亮的銀輝灑下來,讓她可以看到他的臉。

  這次她可以看到他的眸子了。

  那是一雙黑色的眸子。

  「或許英俊的男人都有一雙黑色的眼眸?」她想,「王子還以為月光下就他一個人呢,我陪著他呢……」

  她突然愣住了,想到了海底孤零零的沉船、孤零零的骷髏和孤零零的巫師。

  「巫師也是一個人呢。」她呢喃著。

  於是她帶了一枝水邊的紅薔薇,往海里去了。

  「巫師,你喜歡薔薇嗎?」

  「我不知道,」巫師說,「你見到薔薇了?」

  小人魚公主從背後拿出那枝鮮艷的花,調皮地放在巫師大大的帽檐上。

  蒼白的巫師、黑色的帽子和紅色的薔薇。

  真漂亮。

  巫師拿起薔薇,認真地向她道謝。

  「我見到他了,」小人魚公主興奮道,「他確實是個王子!他擁有著和你一樣的黑髮黑眸!」

  巫師對這些不感興趣。

  「我想,我愛上他了。」她說。


  巫師似乎輕嗤了一聲。

  「這是宿命!」她強調道,「我只要每天都看到他,我就很開心了!」

  巫師就說,讓她每天看到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小人魚公主期待地望著他。

  巫師露出了一個精緻的笑。

  小人魚公主明白了什麼:「巫師!我要屍體幹什麼!冰冰冷冷的屍體一點也不美!吸引人的是鮮活的生命和不滅的靈魂!」

  她氣鼓鼓地轉頭往自己的花園游,想要巫師叫住她。

  可是巫師始終沒有開口。

  小人魚公主之後的生活規律了許多,那個人類的王子越來越吸引她,她每天晚上都會悄悄地潛入那條河流,看看他是否會出現在窗邊。

  她為此感到十分快樂。

  她開始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奇妙,關於內心的那些小竊喜,那些小失落,那些小小的不為人知的隱秘心思――或許並不是不為人知,畢竟巫師對她的心思總是一擊即中,只是這次不曾戳破罷了。

  她向王子窗邊的鸚鵡打探消息,鸚鵡告訴她這個王宮裡許多有趣的事,國王請了兩個裁縫趕製最美麗的新衣,王后有一面神奇的鏡子,那面鏡子會開口說話,用華麗的辭藻讚頌王后的美貌。

  公主還小,卻也展現出了美麗淑女的潛質。

  還有英俊的王子――那是一個德才兼備,具有良好修養的青年才俊。

  她日復一日地觀察他的生活,描摹他的面貌,覺得自己已經痴迷。

  終於有一天,她再次來到巫師的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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