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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章 正音

2024-12-30 13:45:14 作者: 痴人陳
  第922章 正音

  曹操逃進了蒙山,目的地是彭城。

  這一次終究是輸了,他一無所有,丟掉了所有的領土、榮譽和部下,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在深山裡奔逃。

  但曹操卻並不覺得自己的武運終結了,只要能去彭城,那裡還有陳登和孫堅的聯軍,那裡還有最後一場決戰。

  而有他參與,陳登和孫堅未必不能打贏。

  說到底,在曹操的內心中,他並不覺得這一次失敗是他自身的原因,他只是賭輸了。

  在泰山軍的三面合圍中,他已經儘可能的加大贏面了,但天不眷他,讓關羽能找到自己的大營。

  關羽。

  想到這個男人,曹操又不免想著,如果這個男人屬於他曹操該多好?

  為何那張沖可以這般得人?為何一個農夫的兒子卻可以讓這般多的豪傑效忠。

  張沖啊,張沖,我輸給你不冤。

  但這遠遠沒有結束呢。

  在這樣的困頓中,曹操想到了高祖皇帝,想到了他在彭城之敗後,又在滎陽重新站了起來。

  此時的曹操並不知道,去年袁紹倉皇南竄的時候,也以高祖皇帝彭城之敗而能重整旗鼓的故事激勵自己。

  如果他知道去年袁紹也是這麼想的話,他可能就不會再想高祖皇帝了。

  但和袁紹不同的是,此時的曹操有著堅強的信念,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必須活著。

  為了他的活,已經有足夠多的人為他而死了,他不能讓這些人的死白費。

  想到這裡,曹操又一次想起昨夜發生的。

  當關羽的兩千突騎出現在谷地時,曹操就明白自己是徹底輸了。

  兩千騎兵即便面對五倍多的步兵都可野戰勝之,更何況當時的曹操只有失去鬥志的屯田兵。

  所以當一切不可挽回的時候,曹純站了出來。

  這個本家堂弟義無反顧要穿戴自己的行頭,代替他去吸引泰山軍的注意,從而讓他曹操可以順利逃脫。

  然後許褚也站了出來,這個如山一般的好漢子,哭著向曹操恕罪,恕他再不能侍奉在他曹操的身邊了。

  要讓敵軍相信曹彰是曹操,光靠行頭是沒用的。

  所有人都知道,曹公在的地上,他許褚就在。

  曹操一想到他和許褚離別時的場景,聽著許褚悲戚的握著自己的手,淚流滿面。

  聽著那一句句「主公」,曹操只感覺心都要碎了。

  也許此刻,他們都已經戰死了吧。

  但曹操內心中卻多麼希望他們能被泰山軍給俘虜呀,按照泰山軍的政策,他們至少還能活下來。

  而只要活下來,他們終究還能再見面。

  想著曹氏一門宗族,想著許褚、戲志才這些文武,想著休兒和丕兒,曹操內心只有滿滿的愧疚。

  他曹操是逃了出來。

  經過一夜日的奔逃,曹操很確定他已經徹底脫離了泰山軍追擊的範圍,而且他走的是泰山軍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向,西方。


  但他曹操為何能逃出來呢?

  不就是上面那些人聽了曹操的命令,讓他們向著東面突圍嗎?

  陳群、戲志才這些人多聰明,他們如何不知道往東跑看似是活路,但卻是徹底的死路。

  但他們卻毫不猶豫地聽從了自己的命令,都往東突圍了。

  他們都明白,真正的活路是頂著泰山軍來的方向,突入到蒙山內,然後順著蒙山一路潛行,直到彭城。

  但這條活路卻必須要所有人都走死路才能活。

  只有所有人都往東突圍,泰山軍才會下意識的往東追擊,如此他曹操才能向西逃命。

  在那一夜,曹操的確足夠卑鄙。

  但卻依舊有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為他而死。

  曹操的內心一直是非常堅強的,他有著足夠的信念,讓他的行為自洽,即便背負千古罵名,他都能有一副自己的道理。

  但對於昨夜的事,即便到現在,曹操都在飽受道德的煎熬。

  無論他內心如何去找藉口,他都明白,他對不起這些人。

  也更是如此,曹操滿腦子裡就是一個念頭:

  「我要活著走到彭城。」

  從蒙山到彭城的這段路,如果是普通人是肯定走不到的。這裡到處都是崎嶇的山路,時不時就有猛獸出沒,想要單人匹馬連續越過群山如何容易?

  但曹操有信心。

  他老家就是沛郡的,沂蒙山區距離自己老家並不遠,他以前遊歷天下,遍訪好友的時候,就不止一次的走過。

  即便以前他都是起居成群,而這一次卻只有他一人。

  其實曹操的確有這個能力。

  在另外一個時空,他行刺董卓失敗後,就從洛陽一路跑回老家,那一段路比他現在走的還要遠,還要危險。

  但最後曹操依舊走完了這段路,順利回到家鄉豎起大旗起兵反董。

  可以說,曹操事業的開端就是從這條逃亡之路開始。

  而這一次,在這個位面中,曹操的東山再起是否也會從這一次逃亡之路開始呢?

  歷史是否真的有它的註定的命運?

  ……

  連續幾日,曹操鑽山入林,渴的時候只喝山泉水,餓的時候只吃自己認識的。

  也幸好現在已經到了春天,萬物復甦,曹操才得以活下來,如果是冬天,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但縱然是這樣,只是在山裡逃亡的這段時間裡,曹操也蒼老了許多。

  山中不知日月,到底在山裡多久他已經是沒有概念了。甚至連方向,曹操也只能按照林木枝葉的朝向,大概估摸。

  在腦海里估摸了一下方位,曹操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走到蘭陵一帶了。

  蘭陵已經是到了東海郡一帶了,再往南走,就能到彭城了。

  但具體情況曹操還需要出山才能確定。

  此時曹操的身體情況已經不是很好了。

  這幾日因為總吃山泉野果,曹操就染上了痢疾,在再加上連日奔波勞苦,休息也不好,曹操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他必須在自己體能還在的時候出山,不然一旦在山裡病倒,生死難料。

  拿著林中樹枝作為手杖,穿著粗衣陋裳,曹操攀越過最後一道土坡,終於看到了裊裊炊煙。

  此地峰水匯聚成溪,溪水邊是一座小堡,然後在堡外散落著木屋、地窩。

  曹操看著這處山野塢壁,想了一下還是將頭髮弄得更散亂些,然後才跌跌撞撞的下了山。

  越是往這處塢壁走,曹操就能感受到這個地方的貧窮。

  這裡大部分都是窩棚和地窩,連棚戶都很少,更不用說是木屋了。

  不過曹操並沒有往心裡去,亂世中能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多少人都不如這些人呢。

  只是曹操在心裡已經調低了自己的預期。

  本來他是想求一碗稀粥的,但現在能討一口水恐怕就不錯了。

  強忍著胃裡的不適,曹操並沒有忘記自己此行最主要的任務還是確定這裡是哪裡。

  所以曹操並沒有直接去那裡的窩棚,而是直接向著中間那個小堡走去。

  也只有那裡才會有答案。

  這處聚落的確太殘破了,當曹操走到塢壁的門口時,都沒見到任何一個人來攔他,也沒看到附近有崗哨望風。

  亂世中,這樣的塢壁不怕被盜匪劫掠嗎?

  等曹操走到塢壁前的平場,上頭有個中年漢子探出頭,喊道:

  「這不收人,回去吧。」

  曹操並沒有走,而是喊道:

  「不幸流落到這裡,不知此間何處?」

  卻不想,當曹操說完這個話後,那中年人直接就消失了。

  曹操正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可忽然,他想到自己說的話,再不敢停留,直接拔腿便走。

  卻是原來他不留心,下意識就用京都正音回了那人話。

  而正是這京都正音暴露了他的身份。

  京都正音也叫雅言,是屬於他們世家之間的語言,是從周時期就傳下來的。

  當年周王以洛陽為東都,到了後期更是直接將都城搬到了洛陽,所以從那個時期開始雒邑音就成了當時的標準官話。

  但千萬不要以為這個雅言就是河洛地區的地方話了,實際上雅言是一種獨特的語言系統,壓根和黔首沒關係。

  所以流傳下來的雅言,即便是現在的洛陽人其實都聽不懂的。

  那這個語言是怎麼流傳的呢?

  其實就靠學習這一條路。

  當年周王分封諸侯到四方,那都是天南海北的,其間又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

  而每年這些諸侯子弟去洛陽見周王的時候,這天南地北的親戚們怎麼交流呢?

  就得靠這標準的雅言來交流。

  而當時最重要的雅言學習材料就是《詩經》。

  作為一個貴族子弟,你在蒙學的時候就需要跟著老師用雅言誦讀《詩經》,直到完全掌握住雅言。

  這樣你才具備交遊天下的能力。

  後來孔子給他三千個學生講學也是用雅言教的。


  可以說只有掌握雅言,你才能具備做官的能力,不然話都聽不懂,怎麼進步?

  到了漢時,帝國的疆域更大了,官僚流動性也更複雜了,掌握雅言也就成了更加硬性的條件。

  可以說,一個不會說雅言的人,即便因為皇帝賞識而做了官,最後也是寸步南行。

  但這個雅言和雅言之間卻也有口音不同。

  其中最最標準的雅言,無不只有兩種情況才能掌握。

  一個就是你的家族就生活在京都,平日接觸的就是士族圈,所以自然是標準。

  另外一個可能就是,你家有足夠的影響力和財力去延攬京都的士子,讓他作為家族子弟的老師。

  要不耳濡目染,要不手把手教,不然你一定帶口音。

  也正是這個潛藏的條件,以至於士族圈裡交流,只要開頭第一句話就能確定你家族的地位高低。

  口音越正,越是出自大貴族,大世家。

  而不巧,曹操家就是這樣的京都大貴族,大世家,他剛剛衝上面回的那句正是他下意識說出的洛陽正音。

  此刻,曹操也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因為口音的原因而暴露。

  畢竟這裡只是一處偏僻貧窮的塢壁,那中年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聽過這樣的口音。

  但曹操卻不敢賭,他顧不得勞累,就要往山里跑。

  而為了不引起懷疑,曹操甚至不敢跑,只能快步急走。

  可就是這個時候,後面塢壁的木門開了,然後從裡面奔出兩個主僕,其中一個少年樣貌的,看著曹操匆忙離開的背影,大喊:

  「兄台,別走。」

  也正是這麼一句話,曹操定步不走了。

  原來,那少年郎也用著一口流利的雅言沖他大喊。

  而這雅言再細聽一下,還有點古韻,聽著像是前漢時期流行的雅言。

  頓時間,曹操決定不跑了。

  他轉身,向著奔過來的兩人,深深一拜:

  「沛國丁魏見過小郎君。」

  而那急匆匆奔過來的少年郎,跑得一腦門子汗,見曹操行禮,也忙停下拜道:

  「蘭陵蕭范見過兄台。」

  ……

  半刻後,曹操已經洗浴一番,換上了士族的寬衣博袖,很有精神的坐在前廳內。

  此時,那位叫蕭范蕭郎君的正頗為興奮的喊著家中奴僕搬上一份份食物。

  大部分都是些果蔬,還有一些粟米,肉並不多。

  但曹操能看出此人已經很用心了。

  等食物上的差不多了,蕭范正襟危坐,顯示出良好的教養。而曹操也不敢讓他小覷,也擺出京都的禮儀。

  只是這一下,二人就有不同,此時曹操大半已經猜出了面前這個少年郎的背景。

  於是他笑著問道:

  「蕭郎,你家可否有前漢時顯貴人物,我看你禮儀、雅言無不顯示前漢風貌。」

  那小蕭非常興奮,尤其是看到曹操的禮儀舉止後,更確定這是一個上流貴族,於是他直言:


  「不瞞丁兄,我家早年是前漢時期的太子太傅,後來家道中落,七代不曾為官,如今只有這禮儀和雅言不敢忘卻,如今看到京都人物,小子真是……真是……。」

  曹操心中一動,大概明白這是哪一家了,他也有意攀扯,裝著道:

  「難道蕭郎的家祖是前漢元帝之太傅,鴻學大儒蕭望之?」

  這一下子,小蕭更興奮了,滿臉漲紅,一個勁得謙虛擺手。

  這邊氣氛熱絡,曹操問道了出山的關鍵:

  「蕭郎,我落難山中,今日才脫困,流亡至此不知道此地何處?天下又有何動靜呢?」

  小蕭不疑,直接就將他從行商那裡得來消息說來:

  「丁兄,咱們這裡是蘭陵。而要說最近天下最轟動的事,莫過於大太的張王終於傾軍南下了。」

  曹操面上平靜,心裡卻是一咯噔:

  張賊用兵何其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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