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英雄
曹操死了。
死因是失足落馬,摔斷了肋骨,直接傷到了臟腑。
曹操睡覺很輕,所以當蕭范在庭院內踱步的時候,他就聽到了。
看著蕭范的異常舉動,曹操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可能泄露了。
對於此時的他來說,當務之急就是逃出去。
當然他也是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是先殺了這個蕭范,如此趁亂逃出去。
可最後曹操到底還是沒選擇這麼幹,不是因為他的道德不允許這麼做,而是他擔心會節外生枝。
於是,當蕭范終於回返自己的臥室後,曹操一人摸了出來。
月明星稀,月光灑在庭院裡,給了曹操足夠的光亮來看清前路。
在繞了一番後,曹操直往塢壁內的馬廄走去。
白日的時候,曹操已經來過這裡了,知道這裡的馬廄有兩匹馬,一老一小,還有三匹騾子。
這已經是這處塢壁的所有騾馬了。
摸到這裡後,曹操看到這裡有個騎奴正睡在馬廄里,直接抽出刀捅死了這人。
但是正是因為見了血,附近的家犬忽然就衝著馬廄的方向狂吠了起來。
曹操大罵一聲,在馬廄里摸黑牽出了兩匹馬。
此時,因為家犬們的狂吠,一些塢壁內的徒隸們警覺起來了,正有人往馬廄這個方向跑。
這下子曹操顧不得了,他必須在塢壁內的人反應過來之前就衝出去。
這座塢壁的防衛很弱,就一處木門堵著,一衝就破。
曹操先自己跨上了一匹小馬,然後吆喝的驅趕著老馬在前,因為擔心老馬不敢撞門,曹操甚至還撕下一截布蒙住了它的眼睛。
就這樣,曹操驅趕著兩匹馬,在月色中衝著正前方的大門狂奔。
月色很亮,但為何前面一段那麼黑?
曹操騎在馬上看著前方的麥場,心中剛浮現出了這個念頭,然後就聽到一聲嘶鳴,前面跑的老馬直接摔入了坑裡。
而曹操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也連人帶馬栽入了大坑。
只是這一下,曹操天昏地暗,然後一口氣沒憋住,暈死過去。
……
曹操甦醒了,塢壁里的人終於聽到了動靜將他從洞裡拉了出來。
兩匹馬很慘,那一下直接就摔斷了他們的脖子,而曹操也沒好到哪裡,在被救上來後就明白自己活不久了。
看著靠過來的蕭范,曹操只覺得自己的命運就是一場笑話。
因為蕭范在靠過來的時候,小聲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
「曹君,我會放你走的。」
但現在還有用嗎?曹操知道自己的情況,剛剛那一摔,他的腿就已經斷了,而更致命的是肋骨,因為從內部折斷後,明顯傷到了臟腑。
此刻他的命已經到了倒計時。
還有些力,曹操無奈對蕭范搖頭:
「蕭君,你是君子,曹某人很慚愧,我無以為報,只能送你一場富貴吧。你將我送到附近的泰山軍那裡,必有重賞。」
蕭范這一次沒有拒絕,因為他也知道一切都遲了。
經過曹操這麼一鬧,塢壁上下可以說都知道所謂的丁生很不對勁,能有什麼事會讓他半夜逃跑的?
所以就算蕭范再一次庇護曹操,也會有人覺得不對勁向縣裡出首的。
於是,蕭范吩咐下人不要凌辱、怠慢了他,然後給曹操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然後就讓幾個徒隸去準備好大車。
他要連夜帶著曹操去縣裡,不是蕭范有多貪戀那份賞格,怕夜長夢多,而是他想將曹操儘早送到縣裡去治療,塢里治不了,縣裡沒準能留下曹操一命。
這樣的豪傑不能這樣輕賤死了。
看著氣吞如虎的豪傑落到這番田地,多愁善感的蕭范再一次落淚了。
他同情曹操,也尊重曹操。
此時曹操只能平躺在車上,胸膛劇烈的起伏著,蕭范鼓勵道:
「曹君,莫要沮喪,你縱然在青州敗了,卻足有自傲了。你在齊國的壯舉早就傳遍了天下,你以弱師而戰強軍,甚至只差一點就能殲滅縱橫天下的泰山軍,真是雖敗猶榮的。最後的失敗,只不過是時運不濟,不是曹君你的原因。」
但曹操並沒有回覆蕭范,這就是他和蕭范這種春傷悲秋者的不同。
他曹操哪要什麼雖敗猶榮,他要的就是勝利。
勝利才是正義,勝利才是一切。
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到了最後,曹操還是想說一下自己的志向:
「我起兵旨在匡扶漢室,重整這倒反的秩序,但終究天不眷漢,遭此大敗。我死後,這大漢再無一絲機會了。這才是讓我感到難過的。」
曹操的確難過,他所生活的大漢,它的價值、生活方式都將要成為垃圾被拋棄。
他努力過了,但終究還是不敵命運呀。
也許大漢兩興已經用盡了天命的眷顧了,所以他們這些漢臣們不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挽回。
此刻,曹操只覺得自己輸給了天命,這稍讓他覺得了些許安慰。
這個時候,四個徒隸正拽著大車走,而蕭范也徒步走在大車旁邊,讓前面的徒隸們多注意腳下的路,不要讓曹操顛到。
看著蕭范這個時候還在照顧自己,曹操心中終於湧現出一絲愧疚。
忽然,他對車旁的蕭范說道:
「小蕭,我那把隨身攜帶的劍就送你了。」
蕭范愣了一下,然後看向曹操邊上的劍。
這劍還是他放到曹操身邊的呢。
蕭范明白這是曹操的心愛之物,不然不會逃亡的時候都不離身的,所以就要拒絕。
卻聽曹操喘氣道:
「小蕭,拿著吧,權是我一番心意。」
直到這個時候蕭范才頷首接過了配劍。
他抽出寶劍,立刻一泓秋水閃過眼前,然後蕭范就看到劍柄上的銘文:
「倚天「
蕭范心中默默念出了這兩字,心中再一次為曹操的氣魄和志向所傾倒。
這真的是一個氣吞山河的奇男子啊。
就這樣,蕭范對曹操深深一拜,然後就催著徒隸們再快一點走。
這樣的好漢子不能就這樣死了,至少是不能死在這樣的荒郊野外。
徒隸們越走越快,在月色中,在土道上,夜晚清冷,他們的腳步沙沙作響,配著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倍感淒涼。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曹操忽然大喊了一聲:
「停下,不要再行,將我放下。」
蕭范看著夜色中出現的縣邑輪廓,焦急道:
「曹君,再有一會我們就到了,到了縣裡必有良醫能救。」
此時的曹操精神煥發,他呵斥蕭范:
「我為漢臣,當死在這裡,如何作楚囚死在城內?你且過來,聽好。」
此刻蕭范哪不明白曹操是迴光返照了,心中悲戚,為何是這般?明明都快到了,怎麼就來不及了呢?
蕭范在那抹眼淚,曹操說道:
「我送你一場富貴了,那你就幫我做一件事吧。」
蕭范如何不肯,嘴裡說道:
「曹君,休說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小子也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曹操笑了笑:
「我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但我不希望天下人遺忘我,更不想讓後世人誤會了我曹操的志向,所以你一定要將我這首辭世詩傳出去,如果有機會,你送給我的兒子們,讓他們明白為父的志向!」
蕭范肅然。
他怕自己忘記,想要找筆,可隨身又沒帶,他就咬破了手指,就在自己的衣袍上記錄下曹操的辭世詩。
曹操被攙扶著坐了起來,威勢十足的唱道: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最後的最後,曹操高呼一句: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說完,曹操望向了西南方的彭城,大嘆一句:
「可惜天嫉我,使我不能參與這最後一場大戰,不然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話落,一顆璀璨的流星划過了夜空,曹操訥訥了一句,隨後咽氣了。
太武四年,三月十八日,曹孟德殞命蘭陵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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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蕭范帶著曹操的屍體進了蘭陵城,因為這個時候曹操已經死了,所以最後蕭范只獲得了一個八品的官身。
但這卻開啟了他這一脈為宦的起點,此後子孫為宦者不絕,連門下都出過好幾任。
後人也將他們這一脈,稱呼為「蘭陵蕭氏」。
可以說曹操的死,的確給蕭范的家族送去了一場潑天的大富貴。
而蕭范同樣忠人之事,將曹操那首辭世詩妥善的交給了他的兒子,此後曹家雖然一度被禁錮,但這首絕命詩終究還是傳了下來。
也讓更多的後來者知道了曹操這麼個人,也熟悉了大太篳路藍縷那些年的艱難困苦。
這一世的曹操雖然沒有前世的影響力了,但他依舊在這個時代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
蘭陵方面的泰山軍在勘驗了曹操的身份後,利用軍中的遞報系統,迅速將曹操的死訊送到了蛇丘的行營。
在一輛十六頭公牛牽拉著的大車上,張沖收到了這封訊報。
此時,他的邊上端正跪坐的,正是已經被立為世子的張承。
這一次他在蛇丘停留這麼久,除了是在等青州方面的戰事落定,也是因為他在這裡等兒子們過來。
這一次大決戰將是最後一場了,兒子們也長大了,也該看看戰爭到底是什麼樣的,讓他們也見識見識。
所以他將六個兒子全都帶著隨軍,他們最大已經有八歲了,最小的只有兩歲,還不能見風。
那小兒子是麗妃甄宓所生的,本來張沖不想他們過來的,但甄宓卻堅持要求,張沖才同意了。
其實張沖也明白麗妃的用心,畢竟能參與最後的大決戰,那肯定是一筆資歷。
麗妃總是不服輸的。
但有什麼用呢?他立張承為世子的心早就堅決,旁人再努力又有什麼用呢?
不過甄宓這樣,他也由他罷了。
這會,張承已經八歲了,一晃個頭都有自己胸口這麼高了。
張沖在外征戰太久了,一開始父子兩還有點隔閡,可聊了幾次天,兩人就關係融洽了。
此時,張承看到父王讀完訊報,久久無言,擔憂道:
「父王,這是哪裡出了事嗎?」
張沖收斂自己是神傷,嘆了一口氣,說道:
「是我一位神交的好友死了。」
張承不說話了,母后總是告誡他,在父王身邊要多看少說話。
自小聰慧的他知道,此刻就是他少說話的時候。
張沖的確沒有繼續和兒子說話,他在為曹操的死而難過。
對於曹操,張沖是複雜的,甚至是遺憾的。
那就是他還沒能見過曹操,他人生唯一一次和曹操相見於戰場的還是在那次長社的遭遇戰中。
彼時他正帶著泰山軍馳援潁陰戰場,而那會的曹操還只是一個騎都尉。
那一次,曹操也是初出茅廬,很快就被自己給擊敗。
甚至張沖都是事後很久才明白阻擋自己的是曹操。
之後,曹操和關羽打過、和丁盛打過,但就沒和自己再交過手。
也許張沖自己的潛意識裡也是不想這麼快遇到曹操的吧,也許張沖腦海里和自己決戰巔峰的敵人就應該是曹操。
那時候的曹操是坐擁中原之主,他張沖是北地之主,然後他們再來一場決定天下歸屬的決戰。
那才是男人的終究浪漫。
與自己佩服的敵人一決生死。
但張沖沒想到自己會發展的這麼快,局勢的變化真的是半點不由人的。
即便張沖是那個執棋者,但在這變化的局勢中不過也是個隨波追流的罷了。
來到此世已有十年了,張沖前世的記憶已經越發模糊了。
其實這並不奇怪,來時他也不過三十六,拋去前面二十六年的懵懂和求學時間,他真正深刻的不過就是十年。
但承平年代的十年又如何比得上這十年的波瀾壯闊。
這十年來,張沖毫無疑問的改變了這個時代,甚至不誇張的說靠著一己之力,生生扭轉了時代的軌跡。
但這十年同樣也塑造了一個新的張沖,他早就徹底融入到了這個時代里。
有時候張沖也會感慨,能決定人的也許並不是年齡,而是記憶。
只有那些深刻的記憶才塑造著生命的不同。
而在眾多深刻的記憶里,從幼年開始就對曹操持有的敬佩之情就是其中之一。
縱然在他那個時代,因為《三國演義》的廣泛流傳,曹操已是一個奸雄的存在了,許劭評價他「『亂世奸雄」早就深入人心。
但到了這個時代後,張沖才知道當年許劭評價的卻是「亂世英雄」,也不知道怎麼到了後世就成了奸雄了。
其實即便在這個時代,曹操的風評依然是非常好的。
在張沖見識的這些豪傑人物中,他們普遍都有堅韌不拔的品質,但唯有曹操不流於世俗,那就是即便厄境還是順境,他都是那個迎難而上的。
他不是那個家世最好的,也不是眾豪傑投附的第一選擇,但正是因為他不斷做事,在做事中顯露主觀性,所以當天下大亂時,有識之人都知道能定天下者,就是曹操了。
可以說,曹操不是天然的英雄,而是滄海橫流,大浪淘沙中顯出的英雄。
如這樣的品質和人格魅力的,張沖也就是在他後世高祖身上看到過。
但這樣一代英雄人物如何面目全非呢?
念茲在茲,不由讓張沖也心思觸動了。
百年後,自己所奮鬥的事業也會被後人這樣隨意塗抹嗎?
想到這裡,張沖忍不住看了一眼兒子張承,心裡五味雜陳。
忽然,車外又傳來一陣號角,卻是前方又送來捷報:
「奮威將軍馬超,再破三壁,擒徐州將六人來獻!」
歡呼聲打斷了張沖的思考,他掀開帷幕,向著遠方看了過去。
之間沿著泗水的官道上,無數杏黃旗幟飄揚,夾道而行的甲騎們,迎著漫天的塵土,反射出絢爛的光芒。
這是一支無可匹敵的大軍,他們將要徹底結束這亂世,開闢這:
「黃天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