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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應悔偷靈藥(三)

2024-08-25 23:41:02 作者: 七小皇叔
  至天津衛,天色已近黃昏,塗老么自昏睡中醒來,一手一個箱子睡眼惺忪地隨著李十一下了車。車站外早有吳老爺差來的人候著,穿著挺拓的中山裝青松一般守在洋車旁,見著阿音,頗為洋氣地喊了一聲「阿音小姐」,再躬身拉車門。

  阿音也不客氣,輕車熟路地入了副駕,將後一排讓給了李十一同塗老么。

  前頭的阿音掏出鏡子補妝,宋十九有些暈車,軟綿綿地縮在李十一懷裡,李十一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自個兒亦有些恍惚,不過兩三日,竟熟稔得十分有經驗似的。

  一回頭見塗老么正襟危坐,兩手分毫不差地放置在雙膝上,連呼吸都平緩了許多,瞥見李十一望他,他斜了斜身子,附耳悄聲道:「放一百個心,不能給您掉臉子。」

  李十一輕輕笑一聲,氣管帶著胸腔微微震動起來,癢得宋十九十分舒服,她將耳朵貼過去,臉頰蹭一下,又蹭了一下。

  不大一會,汽車便停在了吳府前,三進的四方院兒,青磚白瓦落在一排小洋樓中央,端正得頗有些扎眼。阿音攏著大衣下車,滿面春風地迎了進去,一行人穿過院子,至了正房,阿音又頗懂規矩地謝了領路的婆子,甫一抬頭,便「呀」地一聲掩了唇:「吳老爺,您怎的瘦成了這模樣?」

  被喚作吳老爺的人瞧起來有四十往上了,辮子絞了一半,兩頰凹陷隱隱透著黑,眼珠子凸出來,兩旁的皺紋焦黃焦黃,泥濘的土溝似的。塗老么挨著阿音坐下,趁著吳老爺低頭咳嗽時暗地裡寒磣阿音一眼,下歪的嘴角好似在嫌棄她有這樣老相的客人。

  這該是桃還是李呀?

  阿音回頭瞪他,冷哼一聲,實在瞧不過眼,才悄聲道:「前幾個月,他還十分俊俏。」

  咬牙切齒地說完,轉臉又復了滿面心疼,同吳老爺關關切切地寒暄。

  吳老爺挨個同幾位打過招呼,又令管事兒的細細講了一遭由頭,說緊要的是一幅帛畫,花大價錢拍來的古物,趙姨娘生前十分喜歡,日日掛在寢屋裡,自那姨娘去了,帛畫也不翼而飛,思來想去,唯是不當心陪進了棺材。

  李十一聽完,默了一會子,頷首道:「我們這便去墓里。」

  「女先生舟車勞頓,歇一日再去也不妨事。」舊里有規矩,算命盜墓的行當,通天地弄神鬼,總要尊一句「先生」。

  「不必了。」李十一搖頭,又垂眸掃了一眼懷裡的宋十九,盤算著是否要將暈暈乎乎的她留在宅子裡,卻忽覺脖子一緊,白蓮似的胳膊纏住她,宋十九在她耳邊蹭了蹭,奶香一/顫/一/顫地,說:「不要。」

  頭一回有活物這樣明目張胆地在她跟前撒嬌,李十一心裡頭似被糯糯地掏了一把,她面上卻未顯出什麼來,只波瀾不興地將眼皮抬起來,對管家道:「請領路。」

  趙姨娘的墓在城西,臨海子的一條山脈上,來龍入首之處,發福綿遠之地。管家不敢近前,只細細囑咐了幾句,又給阿音一行人一人塞了幾塊大洋,取「見棺發財」的吉祥意,這才目送了他們下了墓。

  墓是新壘的,三階石磚室墓,正前方的石碑已被移走,兩扇入內的石門大開,從地下透出陣陣涼風來。塗老么舉著火燭往下走,忽而莽聲莽氣地笑了一聲。

  阿音抬眼看他,聽他呵呵一樂:「從前都耗子似的打洞,卻是頭一回走正門。」

  李十一步子一頓,阿音撩了個白眼。

  才下了階梯,阿音便覺出了不對來,裡頭有新鮮而濃重的血腥味,摻雜著令人作嘔的腥膻氣,李十一瞧了瞧地上,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似顏料褪了色一樣慘澹地抹著,在幽深中呈現出令人心驚的暗朱色。阿音吸了吸鼻子:「是了,這便是我昨兒同你說的古怪之處,想來管家著人拖了近前的幾具身子出去,再往深的,卻是不敢去了。」

  李十一點點頭,緊閉薄唇沉吟著往裡頭走,左手不自覺地扶住十九嬌嫩的脖子。

  牆根兒處散落著被拋扔的刀劍,還有燃盡了的火把,兩旁的磚牆黑糊糊的,仿佛被人放火燒過。這墓造得新,裡頭並沒有什麼雜草或積水,李十一卻將四處游轉的視線停了下來,遲疑卻凝重地擱在了前方一個暗黑的角落。

  「這啥?」塗老么見識過李十一的本事,也不似從前那樣小膽兒了,三兩步走上前,指著那顫巍巍開放的小黃花。

  那花草一簇一簇地,雜亂無章地擁擠在墓室一端,分明沒有土壤,卻長得十分健壯,仿佛從磚石里竄出來似的。那草葉十分怪異,肥厚似靈芝,卻有著同綠葉一般的顏色同脈絡,層層疊疊地綻著,中央攢著零星的黃花,同阡陌上的並無二致,絲毫不起眼的模樣,卻在著無風無雨的墓室里款動腰肢,生得蓬勃似錦。


  李十一出神地望著那花草,略微上挑的眼皮闔下來,臥蠶上堆,將思慮的神情眯起來,直到懷裡的十九不安地動了動,她才蹙了蹙眉頭,又極快地放開,敞亮而意氣地揚起眉尾,嘴角彎了彎:「瑤草。」

  「瑤草?」阿音喃喃。

  李十一點頭:「《山海經》里有言,『又東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屍,化為瑤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菟丘,服之媚於人。』」

  「啥意思?」塗老么文化跟不上,聽得腦仁生疼。

  阿音瞥他一眼:「說是炎帝有個女兒,喚作女屍,美艷無比,舉世無雙。只可惜沒出嫁便夭了,屍骨化作瑤草,開黃花,結菟絲子似的果子,喏,就這模樣。相傳女子若得了瑤草,便媚態天成,嬌甜入骨,這男人呀,沒一個招架得住。」

  李十一將十九放下來,遞給阿音牽著,自個兒行至瑤草前蹲下,伸手碰了碰,卻見這瑤草有其形無其實,幻象一般瞧得見摸不著,沉吟了一會子,搖頭:「這瑤草非本物,仿佛是注了精魄的障相,若我沒想錯,迷了人的並非趙姨娘,卻是這瑤草里的精魄。」

  她才蹲了一會子,卻覺大腿處一暖,十九自阿音處掙脫出來,搖搖晃晃地靠到她身邊,搭了一個小拳頭在她腿上。李十一望她一眼,牽起她的手站起身來。

  「如此說來,」阿音甩絹子扇著涼風,「這瑤草迷了男人,對咱們姑娘卻不起作用,這才安安生生地到了跟前。」

  話音未落,她「嘶」地一聲皺起精細的眉頭:「不對呀,那塗老么怎麼好端端的?」

  她將眼珠子一拉,同李十一對視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地將眼神投向塗老么的面上,再往下緩慢逡巡過他的畏畏縮縮的胸膛,肥胖的腹部,最後挑著眉頭,意味深長地將眼神停在了兩/股/間。

  塗老么汗毛倒豎,眼瞅著兩個姑娘將赤/裸/裸的懷疑和審視拋出來,還有那半個小不點依樣畫葫蘆地學,臊得令他條件反射地一手捂住,漲紅了臉嚷嚷道:「瞎,瞎說什麼吶!」

  他絞著兩腿,笨嘴拙舌地聲辯:「那妖邪的玩意兒,迷的總是心術不正之人罷了。我塗老么對我婆娘滿心滿意,邪祟都自己寒磣!」

  「我對我婆娘那叫,叫什麼……情有獨鍾!」他將臉往阿音處一伸,「情有獨鍾!你你你,你聽過沒有?」

  阿音聽塗老么用她慣常說的言語來堵她,嘴一扁便嗤笑出了聲,抱起胳膊轉過頭,肩膀懟了懟一旁的李十一,冷笑道:「我一個窯姐兒,他同我說情有獨鍾。」

  她頗為惋惜地指了指太陽穴,搖頭:「腦子不靈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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