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024-08-26 00:10:02 作者: 昔邀曉
  第62章

  雍都。

  連日的大雪為這個繁華的城市披上了一層銀裝。

  瑞嘉站在翎羽殿二層,正前方是因重生之人而逃過一劫的司天樓,左手邊是即將升起的太陽,右手邊是高懸天際卻漸漸隱去的月亮,天幕由東至西,由淺至深。

  「怎麼跑這兒來吹冷風?」

  隨著一聲埋怨,厚厚的斗篷落在了瑞嘉肩頭。

  瑞嘉不等對方給自己系好斗篷,就回身抱住了來人,撒嬌著喚了一聲:「母后……」

  皇后不吃她這套,繼續責怪道:「說了多少回注意身子,你偏不聽,天熱非要吃些涼的也就算了,大冷天來這兒看日出也不多穿些,忘了我怎麼和你說的?

  你看你,手都凍成什麼樣了……」

  皇后給瑞嘉系好斗篷,又往她手裡塞了個手爐。

  瑞嘉笑嘻嘻地捧著手爐,聽著皇后喋喋不休地教訓她,還叫人搬了椅子過來,讓皇后陪自己坐下一塊看日出。

  皇后怕她不長記性,故意嚇她:「再這樣,我就叫你皇兄找十來個嬤嬤管著你,看你還聽不聽話。」

  「那我就不回宮了,天天到外面跑。」

  瑞嘉撇著嘴頂撞皇后。

  皇后氣急:「我這是為你好!」

  瑞嘉:「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上輩子生病沒了嗎,我這輩子一定小心,行了吧。」

  皇后覺得瑞嘉不知道,因為瑞嘉不是重生之人,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又在瑞嘉耳邊念了半天。

  瑞嘉抱著皇后的手臂,雖然一臉不耐煩,但還是聽完了皇后的念叨。

  末了,皇后看著高升的太陽,說等皇帝身體好些,也帶他過來看日出,還怪好看的。

  瑞嘉嘿嘿一笑:「好看吧。」

  皇后還說現在看不了也沒關係,還能叫畫院的人來把日出畫下,拿去給皇帝看。

  之後兩人離開翎羽殿,下樓時瑞嘉回頭朝著外面看了一眼,但因為眼睛不好,她只能看見模糊的色彩。

  皇帝曾因衛十硯的信件病了一場,近來本該好些了,誰知聞澤離京後不久,皇帝的病情又開始加重。

  所以如今的政務都交於朝中大臣,且不知怎的,瑞嘉就被抓了壯丁。

  而令人意外的是,瑞嘉雖然性子迷糊,說話也口無遮攔,但處理起政務來卻是有模有樣。

  就這麼過了將近兩個月,昨天夜裡瑞嘉收到一封信,上頭有她熟悉的字跡和措辭,讓她斷定那封信確實是遠在黔北的某個人寫給她的。

  她對著那封信一夜無眠,也不說清自己心裡是高興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

  因為信上寫說她哥哥和嫂子都死了,這不該是件高興的事。

  可這一切又都是她所希望的,所以也不該是一件難過的事。

  但她高興不起來,也無法表現出難過,反而心裡一片茫然,就像她所看到的景色一樣,模糊一片。

  然而迷茫並沒有阻止她的腳步,她清楚機不可失,也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

  當你做一件事做到一半,因為身處局中而分不清對錯,那就回到最初,照著最初想法,閉上眼睛,繼續走下去。

  瑞嘉一邊著手打壓那些蠢蠢欲動的弟弟妹妹,一邊算著時間等著噩耗從黔北傳來。

  急訊入宮那日,瑞嘉將各處守衛死死把控,以求後續的一切都平靜順利。

  殷箏雖為神女,在重生之人里有著很高的地位,但和她一起死去的還有一國儲君,這麼一來就能把皇室從殷箏的死中摘出來,不至於引起動盪。

  急訊入宮後沒多久,皇帝身邊的徐公公就慌忙派人叫了瑞嘉過去,說是皇帝在鳳儀宮收到黔北來的急訊,突然就倒地不起了,皇后也六神無主,只能請瑞嘉去支持大局。

  瑞嘉趕了過去,雖然匆忙,卻少了往日常在她身上出現的慌張無措。

  大批侍衛守在宮門前,等她入殿後,徐公公立刻迎上來,兩人腳步不停,一邊入內,一邊徐公公將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說了一遍。

  從徐公公口中聽到聞澤和殷箏的死訊,瑞嘉猛地剎住了腳步,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是裝的還是真情流露,淚水留了滿面。

  徐公公哀求她:「殿下,殿下您可千萬要撐住,陛下已經倒下了,皇后娘娘也哭暈了過去,您可千萬要撐住啊!」


  瑞嘉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快步走進內殿。

  她以為自己能按照最初的想法繼續下去,可走到仍舊還沒醒來的皇帝身邊,看著父皇雙眼緊閉,不能再起身笑著和自己說話,看著哭暈過去後依舊死死拽著皇帝的手,任由宮女怎麼掰都掰不開的皇后,她終究還是沒能撐住。

  她不想這樣,這不是她想要的。

  瑞嘉終於崩潰,她腿一軟跪倒在了皇帝的床前,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殿下?

  !」

  徐公公勸了瑞嘉幾句,片刻後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瑞嘉猶未察覺到異樣,哭得腦子缺氧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覺得有誰扶起了自己,抬眼才看見,竟是本該臥床不起的皇帝。

  她連忙看向皇后,卻見皇后依舊昏迷,被人扶去了偏殿。

  「父、父皇?」

  瑞嘉又驚又懵,險些發不出聲來。

  皇帝嘆息道:「就到這吧,霈之問起,我就說你懸崖勒馬,並未錯到最後。」

  瑞嘉愣愣地,過了一會兒才在腦子裡閃過一絲清明:「皇兄他……」

  皇帝帶著她去一旁坐下,說道:「霈之沒事,早一個月前就給我來了信,叫我提防你,還叫國師仔細我的飯食,果真就查出我每日的飯食有問題。

  今日送入宮的急訊也是要我詐死,叫我看看你的反應,若你一意孤行,甚至要對我和你母后下手,恐怕會像上輩子一樣,叫你急病去世。」

  瑞嘉眼底輕顫,過了許久後才輕聲問自己父親:「你們都、都知道了?」

  皇帝摸了摸瑞嘉的頭,又是一聲嘆息:「我也是才知道的,許是因為我上輩子的身體比如今還要差些,霈之和長樂瞞了我許多,沒告訴我衛十硯的所作多為,也沒告訴我你病逝的真正原因。」

  說到這裡,皇帝無奈地笑了一聲:「我一個重生之人,竟還得讓沒重生的人來告訴我上輩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見即便知曉未來,也代表不了什麼。」

  瑞嘉脫力靠到了椅背上,勉強扯了扯嘴角,低聲應道:「嗯……」

  ……

  這個年大家都沒過好。

  雍都那邊,先是傳了一陣太子和殷二姑娘身死黔北的謠言,隨後又是瑞嘉長公主被囚高牆。

  皇后雖然知道自己兒子沒死很開心,可知道自己的女兒要殺父弒兄,受到的刺激半點不比兒子死了要小。

  但還好女兒及時醒悟,自己的丈夫也把事情壓下,且沒打算因此要了瑞嘉的性命,僅僅只是將其關了起來。

  可熱鬧的年節,兒子不在身邊,女兒也見不到,她抱著皇帝,除了難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至於黔北,因黔北王勾結嶺部刺殺儲君,被皇帝下旨削了王位,不日便押入雍都候審。

  殷箏聞澤不得不在黔北多留一段時日,等雍都那邊派來的官員都適應了這邊的治理,確保這邊都穩定了才能回去。

  其他三域則是因為黔北王被削一事陷入了恐慌,無論理由是什麼,也無論是真是假,都足以讓太子想要奪回四域軍權的謠言喧囂塵上,讓黔北外的其他三域高官都惶惶不安,如何能過好這個年。

  「說來,上輩子我會出巡,就是因為瑞嘉病故後不久,祁少真也莫名暴斃,雍都這邊直接派了官員接管黔北,導致丹南、肅東、臨西三地起了異動。」

  殷箏支著隱隱作痛的腦袋,道:「這輩子怕不是又要重來一遭。」

  上輩子皇帝的身體還需要調養,聞澤要坐鎮雍都,而她不僅有神女之名,又與臨西王江韶戚是養兄妹;丹南王賀輕雀也是受了她的點撥搶了王位;肅東王練啟明那沒名分、但卻有實權的王妃是她曾經的丫鬟,還一心向著她……真是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人選了。

  這輩子也差不離,唯一缺得就是——

  「先成親了再說。」

  聞澤提醒。

  殷箏得和他成親了,才能作為皇室的一員,出巡三域。

  殷箏想了想:「不對啊,我幹嘛非得幫你。」

  撒手不管,不就不用成親了嗎?

  聞澤不是沒別的方法穩定三域,並且心裡也不太樂意讓殷箏離開自己,但為了讓殷箏答應和自己成親,他只能賴著殷箏,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讓殷箏答應嫁給自己。


  殷箏倒也不是一點都不想嫁,就覺得聞澤耍賴的模樣挺有意思的,就沒鬆口。

  兩人離開黔北那日,有一胡人送行,那胡人有著和殷箏極其相似的藍色眼睛,若祁少真的探子在,定會發現這個胡人就是那日將藍寶石壓裙賣給殷箏的商販。

  「莫爾。」

  那胡人開口,遭了殷箏一記刀眼也不怵,用塗卻語對殷箏道:「這樣我們便互不相欠了。」

  那偽裝成商販的胡人是殷箏同父異母的哥哥,亦是塗卻如今的大君。

  和殷箏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姐妹里,就他們倆境遇最慘,一個是馬圈出生的莫爾,一個是被巫師斷言遭天神詛咒,因此活得不如奴隸的阿斯塔。

  安武去世後,殷箏離開黔北,並沒有直接去雍都,而是先去了域外。

  在域外,她和阿斯塔聯手,將塗卻折騰得天翻地覆,也親手弄死了他們的親生父親。

  後來阿斯塔當上了塗卻大君,便一直記著殷箏對他的幫助。

  而祁少真也因私下搜羅和殷箏相似的胡人女子,引來了阿斯塔的注意。

  阿斯塔暗中探查,並在集市上偽裝商販,借著把壓裙賣給殷箏的機會,把祁少真的異常告訴殷箏。

  殷箏由此和聞澤一塊布局,引祁少真露出馬腳。

  殷箏用塗卻語回了阿斯塔一句:「不僅互不相欠,也再無瓜葛。」

  ……

  離開黔北後,他們又花了近一個月才回到雍都。

  殷箏旅途勞累,足足休息了兩三天才恢復精神,還沒來得及回一趟殷府,就聽說瑞嘉想要見她。

  「我?」

  殷箏不解。

  聽聞澤說,瑞嘉自被囚禁後就沒說過一句話,哪怕是皇后去了,她也是一言不發,怎麼會突然想要見她?

  殷箏收拾收拾,去了瑞嘉所在的瑤清閣。

  瑤清閣在宮城內比較清冷的一個角落,往日沒什麼人去,如今倒是有人,但都是些巡邏看守的侍衛。

  殷箏跟著老嬤嬤走進瑤清閣,來到一間屋子裡,見著了一臉素淨,倚著柱子坐在欄杆邊的瑞嘉。

  「你來啦?」

  瑞嘉轉頭看她,大約是因為殷箏站得太遠看不清,她還眯起了眼。

  殷箏走近幾步,坐到老嬤嬤搬來的椅子上,捧起熱茶打量瑞嘉如今的模樣。

  瑞嘉任由她看,還問她:「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有問題的?」

  殷箏低頭喝了口茶,不答反問:「知道你哥為什麼會放我離開雍都嗎?」

  瑞嘉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聞澤當時盯著她看了半天才告訴她原因:「他說你們打賭,他輸了。」

  殷箏點頭:「嗯,我們賭你是不是重生之人,我賭你是,我贏了。」

  那日聞澤去見王芊,向王芊打聽幽州州牧李純,殷箏則是與賀輕雀一塊去找蒲佳媛,還在蒲佳媛那巧遇了瑞嘉。

  回來後殷箏和聞澤打賭,原本是想賭衛十硯書房後面養的鴿子會不會飛去幽州,後來因為兩人都覺得「會」,賭不起來,於是就改了賭約。

  新賭約的內容是殷箏提出來的,她猜測瑞嘉也是重生之人。

  然而正月十六那日瑞嘉並不在雍都,她去了丹南,直到殷箏利用盲蜂殺人那天她才回到雍都,碰巧遇見了從大理寺出來,正準備回宮的聞澤,並對皇后信中提及的殷家二姑娘展現出了極大的好奇。

  而她本人又非地方高官,故而身邊沒有長夜軍監視,在她離宮期間伺候她的侍從也都沒了蹤影,因此並無人確定她究竟有沒有在正月十六那天沉睡不醒。

  而她本人也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所以大家就默認她不是重生之人。

  直到那天,瑞嘉去找蒲佳媛,瑞嘉進門還沒開口,蒲佳媛就借用一句「加上你,咱們都能湊一桌葉子牌」來提醒瑞嘉她這來了別的客人。

  後來殷箏因瑞嘉擅長畫人像,還曾通過臨西老王妃身邊的嬤嬤口述,畫出過許青禾的模樣,就讓她替蒲佳媛畫那小偷的人像。

  當時瑞嘉滿口答應,結果轉眼就打翻了才熱好的湯,弄傷了自己的手,畫像之事也跟著不了了之。

  再後來,回到宮裡的殷箏聽聞澤說瑞嘉體質特殊,稍微高一點的溫度就容易讓她皮肉紅腫,但也是看起來可怖,實際沒什麼大礙,於是殷箏想起了蒲佳媛那同樣被燙到,但卻半點事沒有的婆子。


  旁人看來這一切不過只是巧合,殷箏卻突然發覺,不僅許青禾的畫像是瑞嘉畫出來的,在忘音寺,也是因為瑞嘉折騰了長夜軍,讓長夜軍養成了「既然要搬空,那就把灰塵也掃乾淨」的習慣,這才被她發現塵土裡的金絲烏骨碎片。

  到這裡為止,殷箏也不過是有了個猜測,猜測瑞嘉知道衛十硯曾經做過什麼,並且在引導她揭開真相。

  可瑞嘉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除非她有上輩子的記憶。

  但這一切也不過是殷箏猜想,根本就不確定,所以殷箏才會拿這個來和聞澤打賭。

  賭約嘛,就是要有不確定性才有意思不是嗎。

  於是在衛十硯抵達雍都之前,他們查清了很多事情。

  比如瑞嘉在畫院並未真的學會畫人像,她能畫出許青禾多半是經過多次的練習練出來的,無論有沒有嬤嬤口述她都能畫出來,所以她沒辦法替蒲佳媛畫出小偷,只能假裝弄傷自己的手,來逃避繪圖。

  又比如,根據扶搖閣中的資料記載,止憂大師上輩子並沒有這麼早就恢復記憶回到雍都,這輩子之所有會提早回來,也是因為瑞嘉派了人去找他,替他治療讓他恢復了記憶。

  再比如,那從熙春苑找出的,許青禾的屍體。

  殷箏曾一度困惑,許青禾為什麼要給自己下枯蘭之毒,直到後來在瑞嘉的熙春苑找出許青禾的屍體,她才明白這一切根本就是瑞嘉起的頭,瑞嘉在燕窩送到皇后那裡時就給燕窩下了毒,然後殺了許青禾,藏匿屍體,在殷箏面前畫許青禾的畫像,讓殷箏認出許青禾就是衛十硯的表侄……

  一環扣一環。

  衛十硯死那天,殷箏將玄武令還給聞澤之前,曾拿金絲烏骨的碎片在玄武令上比了比,驚覺這枚碎片和玄武令上的缺口根本對不上。

  當時她就在瑞嘉的不擇手段中察覺出了異樣。

  之後被虎嘯軍刺殺,她第一個就想到了瑞嘉。

  殷箏看著手中的茶水,淡淡道:「上輩子,我因止憂大師起疑,最終通過李純知道衛十硯曾策劃了十九年前的齊王謀逆,便設法將衛十硯坑死在了黔北。

  這輩子你提前把止憂大師送到我面前,我原以為你是為了幫助我早日查得真相,後來才知道,你只是想讓我替你剷除衛十硯,好讓祁少真奪得玄武營軍權。」

  瑞嘉沒有否認,還坐沒坐相地歪了歪身子,道:「我還以為是蒲佳媛賣了我,因為她拒絕幫我。」

  出於對蒲佳媛的欣賞,瑞嘉一度想要收攬蒲佳媛為己用,還指點走投無路的蒲佳媛去找殷箏求助,最終嫁給了趙學。

  誰知蒲佳媛因趙學古板,怕自己助瑞嘉成事趙學會接受不了,便在後來拒了瑞嘉,直言自己只想當官,並不在意自己頭上當皇帝的是誰。

  殷箏:「你該謝她拒了你,不然我還能知道得更早些。」

  蒲佳媛若是沒有拒絕上瑞嘉的船,那偽裝成趙學的長夜軍定能早早就發現端倪。

  說起來,殷箏當初會想在蒲佳媛身邊安插長夜軍,就是因為蒲盈盈的死多少和她有關,殷箏不信蒲佳媛能就這麼放下結締找自己求救,為了探究其目的,才故意推薦了濟世堂的大夫給蒲佳媛,誰知這背後還真有蹊蹺。

  「你和我皇兄真是絕配。」

  瑞嘉笑了一聲:「一樣的像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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