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的空氣有些溫潤,路邊的古槐與垂柳吐出醞釀了一個冬天的綠意,將街道兩旁的小店籠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四季坊的街道上鋪著青色的長條巨石,平平整整,乾乾淨淨。
往日裡,街上遊客川流不息,調皮的樹精子經常拽著垂柳細長的枝條盪著鞦韆,從一個客人頭頂跳到另一個客人頭頂,偶爾還會落下一些用柳枝槐葉折騰的小玩意兒。
而現在,所有的樹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樹洞裡瑟瑟發抖,驚恐的看著樹幹在雷雷鼓聲中震顫。
樹下,街道上。
豬妖邁開四條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發出噠噠噠的急促聲響。
仿佛雨打芭蕉,豬落玉盤。
托馬斯法書之前飄出的三道符字,隨著他的咒語,化作一縷縷極細的氣息,融入天地間汪洋一般的空氣里。
樹精子們將自己在樹洞裡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們預感到一些恐怖的氣息正在盤旋。
鄭清睜大眼睛。
他感到空氣在憤怒。
每一縷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氣絲。
將呼吸著這些空氣的人扎的渾身都麻酥酥的。
托馬斯站在鄭清身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低沉的雷聲轟隆隆響起。
聲音沉悶而悠長。
仿佛遠在天際。
他偏過頭,對鄭清露出一個促狹的笑臉。吧書69新
「捂住耳朵!」他喊道。
鄭清長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的聲音被淹沒了。
爆豆一般的雷聲在他的耳邊炸響,連綿不絕,淹沒了一切雜音。
憤怒的空氣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口子,肆無忌憚的咆哮著,怒吼著。
整個世界都淹沒在無止盡的顫抖中。
雖然堵著耳朵,但是鄭清仍舊感覺整個人都在嗡嗡作響。
他努力睜大眼睛,看到滾滾雷霆砸在野豬妖身上。
炸響。
獠牙已經戳破光幕的野豬妖慘嚎著,翻滾著。
一塊塊皮肉混雜著血塊從它身上滾落下來。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殘酷的痕跡。
空氣里瀰漫著臭氧的清新與烤肉的芳香。
但鄭清只有一股嘔吐的欲望。
良久。
雷霆暫歇。
空氣也回復了平日裡的溫潤與祥和。
樹精子在樹洞裡放鬆蜷緊的身體,它們仍舊不敢出門。
鄭清揉揉臉,張張嘴,看著不遠處血肉模糊的豬妖,對托馬斯喊道:「死了嗎!」
他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不大聲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
托馬斯也沖他喊:「應該只是暈了!這種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這種程度!」鄭清有些氣急敗壞的嚷嚷:「這道咒語差幾米就在咱倆身上炸響了!星空學院都是些什麼瘋子!」
「這屬於人身攻擊!在學校會被扣學分的!」托馬斯咧著嘴大笑。
還沒有進學校,鄭清已經深刻感受到星空學院這种放盪不羈的辦事風格了。
他現在非常慶幸,當初在夢裡沒有走進星空學院的考場。
幾個小時前,托馬斯努力營造的嚴肅認真靠譜的形象,在這片奔騰的怒雷之後,徹底破產。
「你要不要過去看看!」托馬斯問道。
「我要先等我的靜心符落下了!」鄭清仰著頭,呆呆的看著半空。
剛才雷霆乍怒,他一時緊張,將手裡攥著的幾張靜心符丟掉了。
其中有幾道在狂怒的雷聲中化成了飛灰。
還有兩道在氣流的吹卷下飄蕩在高處,躲過一劫。
現在這兩道符籙正盤旋著,準備落地。
鄭清決定等等它們。
自從發現自己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巫師後,他就開始精打細算。
在雲想依,他聽見一些買衣服的學生提到,學校里有跳蚤市場,可以用符籙、藥劑、陣盤這些東西置換一些實驗用品。
這讓他怦然心動。
自己床底下積攢了一箱子寫好的符籙,也許倒騰一下,能換不少東西!
他跳起來,將一張飄的較低的符紙一把抓住,塞進自己的灰袋子裡。
另一道符紙被他跳動的氣流波及,向更遠處飄去。
鄭清喘口氣,抬著頭,盯著那道符紙,跟了過去。
旁邊,托馬斯一手托著法書,一手抓著一根羽毛筆,正在法書上奮筆疾書。
他瞟了鄭清一眼,叮囑道:「不要跑太遠。等我把這道咒語抄完,我們就回。」
鄭清答應著,跟著那道符紙,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舊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遊蕩的小精靈們還藏在自家的樹洞裡避難。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顯得格外清晰。
鄭清停下了腳步。
那道黃色的符紙飄蕩在野豬妖血肉模糊的軀體上空。
碗口大的創傷遍布它全身,傷口焦黑,不時迸濺出幾道細小電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徹底消失,露出它猙獰的牙槽與上顎。
原本慘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記,尖銳的牙尖被滾雷砸斷,露出帶有血絲的斷茬。
鄭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豬妖紋絲不動。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豬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閉著眼。
於是他放心的抬起頭,尋找自己那道符紙。
天地間的氣息已經平穩了,無力的符紙在半空飄蕩了許久,終究後繼乏力。
鄭清樂滋滋的看著它離自己的手越來越近。
然後他聽到了一陣粗重的呼吸聲。
一個糟糕的念頭從心底泛起。
他憋著氣,轉著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雙猩紅的小眼睛。
饑渴、殘暴、混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街角,托馬斯剛剛抄完一道咒語。他收起法書,抬頭尋找鄭清的身影。
街上沒有行人,空曠而安靜。他很容易就看到鄭清的身影。
同時,他也看到野豬妖正緩慢抬起的猙獰豬頭。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托馬斯有些絕望的看著那兩個身影。
他的法書從來不記錄威力孱弱的咒語。
而那些威力強大的咒語,任何一道落在鄭清身上,都意味著死亡。
他仿佛看見校長對著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絕望著哭泣著的面孔。
然後他看見一抹淡淡的黃色。
鄭清屏住呼吸。
看著那道黃色的符紙在半空里輕巧的盪了盪,落在喘著粗氣的野豬妖鼻子上。
野豬妖瞪著一雙猩紅的小眼睛,盯著這張符紙。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氣息越來越舒緩。
然後他閉上眼。
鼾聲如雷。
鄭清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