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

2024-08-26 00:14:48 作者: 消失綠緹
  高考前夜,天色是濃稠的黑,無盡的黑暗裡裹挾著顫抖的星辰和半顯半匿的清冷月色。閱讀

  楚星寧睡不著,借著窗外星點路燈的光亮,他從床上摸索著爬起來,將被子甩到一邊,下了地。

  他無聲無息的走到客廳里,夜晚的客廳也格外安靜,茶几上散發著淡淡果香。

  借著微弱的光亮,他抬起頭,看了看懸掛在客廳中央的錶盤。

  已經是凌晨3點了。

  明天就是高考,可他失眠到現在。

  真是不應該啊。

  可是腦子裡裴絳的影子揮之不去。

  他嘆了口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靜靜的望著窗外。

  窗簾沒有拉嚴,就是那一道縫隙,透著星點的光亮和瑟瑟的夜風。

  明明是燥熱不堪的夏日,偏偏晚上還涼的人發顫。

  但楚星寧一點也沒有心情給自己加件衣服。

  白天的事情依舊如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回放。

  高考之前,他自然想和裴絳再見一面。

  有裴絳在他面前說說話,他也能更有動力。

  他們約好了一起去帝都。

  楚星寧讀大學,裴絳在T大附中讀高中,這樣他們還是能經常在一起,聽說裴絳親戚已經給辦好了。

  可裴絳卻對他避之不見。

  當然,裴絳找了很多理由。

  比如學校作業多,比如剛好要去趟親戚家看望。

  但楚星寧不是傻子,真的理由和編的理由他還是能分辨的。

  以裴絳對他的喜歡,在他高考的重要日子前,一定會當面給他鼓勵的。

  除非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可就在這時候,楚星寧還是滿心對裴絳的關心。

  他怕裴絳出什麼事,怕裴絳的媽媽出什麼事,怕學校里有人欺負裴絳。

  小朋友畢竟比他還小兩歲,媽媽在外地,平時又總是孤單一個人,也沒什麼朋友。

  裴絳除了依靠他,還能依靠誰呢。

  楚星寧特意跑去了裴絳的學校。

  他一向不拘小節,不是敏感細膩的個性,所以之前從來沒來過裴絳的學校,更沒詳細問過裴絳在哪個班。

  但走到大門口,他就被校園的建築震懾到了。

  貴族初中和他所上的初中,完全不是一個風格。

  偶爾看到路過的學生,也是穿著設計感十足,風格青春優美的校服。

  根本不像淮南一中那種兜風的口袋。

  楚星寧心中隱隱不安。

  雖然裴絳告訴他,是因為成績優秀才可以到這裡讀書。

  但這真的是一個父親去世,母親外出打工的普通家庭可以負擔的起的生活嗎?

  就算因為成績好免除了學費,那其餘的課本費,服裝費,活動經費也要比淮南一中多個幾倍吧。

  而且這種貴族中學,大多並不是為國內的中高考體系培養人才。

  來這裡讀書的學生,幾乎都會選擇出國讀書。


  可裴絳卻要去他的大學附近念附中,考高考。

  而且即便成績再好,沒有戶口也是很難在帝都入學的。

  裴絳卻聲稱他的親戚有門路。

  楚星寧不敢再多想了。

  他掃去腦海中的不安,略有拘謹的走到安保處。

  「你好,請問學校什麼時候放學,我想找我弟弟。」

  安保處的工作人員十分不耐煩,但一抬頭看到楚星寧的臉,胸口的火氣自然而然就消了。

  誰都不會對這樣一張臉發脾氣的。

  更何況楚星寧還穿著淮南一中的校服,誰都知道,淮南一中是市內最好的重點高中。

  「啊,你弟弟初幾啊?」

  「初三,今年中考。」

  保安看了看表,耐著性子道:「這個時間初三還沒放學呢,還有半個小時,你要不再等等?」

  這所貴族初中並不是公立學校,所以不會被用作高考考場,學生也不會在高考期間放假。

  楚星寧點點頭:「謝謝您,我不著急。」

  他頂著陽光,有點睜不開眼睛。

  保安難得熱情,按下按鈕幫楚星寧開了個門。

  「外面太熱了,你要不進保安室等吧,有空調還有飲水機。」

  楚星寧躊躇了一下,覺得自己明天就高考了,今天的確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於是他也不推辭,利落的進了裴絳的學校,又拐進保安室。

  保安已經幫他用紙杯接了水,笑呵呵道:「現在天太熱了,對明天要高考的學生真是折磨。」

  楚星寧趕緊雙手接過紙杯,抿了一口:「謝謝,我明天就要高考。」

  保安愣了一下,隨即眼前一亮:「你高三了啊,真看不出來,我以為你剛上高一呢。」

  楚星寧彎了彎眼睛。

  他長得好看,皮膚又白,的確有點顯小,沒有畢業生的成熟感。

  「我早上學一年。」

  「那祝你明天馬到成功,考上理想的大學!」

  「一定的。」楚星寧對自己很有信心。

  「準備考哪個大學啊?」

  「T大吧,我一直的目標就是T大。」

  提到心儀的大學,楚星寧忍不住垂下眼睛笑了笑。

  任何一個高中生都在高考之前幻想過,進入理想大學的那一刻,光明的,美好的,充滿希望的未來。

  他當然也想像過,自己和楚洮一起踏入T大的景象,一定會特別痛快吧。

  這樣也給爸媽省了很多事,至少不用分別去兩個地方送孩子上學。

  保安驚嘆道:「喲,你學習這麼好呀!」

  楚星寧不謙虛:「還算不錯。」

  畢竟三模的時候,他排了全校第二,和第一隻差了三分。

  如果他說自己學習不行,實在是太虛偽了。

  保安念叨道:「真好,我就覺得還是你們這種孩子好,正經中考高考,比他們這亂七八糟的教育強。」


  楚星寧想這位大叔並不懂私立高中的教育體系,所以也沒反駁。

  保安繼續道:「這幫孩子,家裡一個比一個有錢,我聽他們天天聊的東西,都特別物質,這才多大就這樣了,以後還了得?」

  楚星寧聽聞,又開始替裴絳辛酸。

  怪不得裴絳身邊沒什麼朋友,不是同一個圈子,不具有相同的財力,肯定很難融的進去。

  裴絳應該過得很辛苦吧。

  聽著同學們討論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卻根本插不上嘴。

  或許他也經歷過語言暴力。

  被身邊同學有意無意的嘲笑。

  而這些時候,自己卻不能在他身邊保護他。

  楚星寧不由自主的攥緊紙杯,喃喃問道:「在這個學校,如果家庭條件不是那麼好,會不會受欺負啊?」

  保安笑道:「這學校哪有家庭條件不好的。」

  楚星寧:「憑成績特招進來的。」

  保安挑了下眉:「你弟弟嗎?不會吧,我沒聽說學校有什麼特招,而且光學生成績好沒用啊,想要入學還要面試家長的,家長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才可以。」

  楚星寧皺了下眉:「我弟弟的爸爸出車禍去世了,他媽媽在外打工,他的確是因為成績好被錄取的。」

  保安卻還是堅持:「你這種是不可能的,因為學校錄取的時候也要考慮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如果家庭差距太過懸殊,即便成績好也不會要的。

  而且在上學期間,家長也要出力的。

  比如經常就有家長是大學教授的來這裡講課,家長是司法部門的到學校普法,還有家長是消防局局長的,到學校搞消防演習呢。

  更不用說那些經商的,有錢的,學校每次活動都有不少家長贊助活動經費,把自己家公司的招牌掛進校園給孩子長臉。」

  「這樣啊。」楚星寧雖然點頭,但並不全信。

  大叔也許只是道聽途說,學校的錄取原則也不會跟他說。

  當然學校大部分可能是他說的那種情況,但總有例外。

  裴絳就是那個例外。

  半個小時並不算長。

  楚星寧跟保安大叔閒聊一會兒,放學鈴就響了。

  校門外已經停了不少私家車,陸陸續續的,開始有學生從校園裡出來。

  楚星寧便不再說話,專心致志的在人群中找裴絳的身影。

  一幫學生們混在一起,說說笑笑,陸陸續續往校外走。

  楚星寧終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裴絳貼著花壇的邊緣,隨意拎著書包,齒間咬著根餅乾,手裡擺弄著手機。

  他沒怎麼注意身邊的人,臉色也冷淡的很,和以往楚星寧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

  但楚星寧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

  他把紙杯放到一邊,從保安室衝出去,撥開人群,飛快朝裴絳走去。

  裴絳把餅乾咬碎,抿到嘴裡,然後抬起左手掃了一眼手錶。

  在夕陽的餘韻下,錶盤反射著灼灼的光暈。


  楚星寧皺了下眉。

  裴絳手上戴的表,並不是生日那天江涉送的那塊。

  裴絳明明說過很喜歡的,而且每次和他見面的時候,手上戴的都是那塊表。

  楚星寧沉了沉氣,更快速的朝裴絳走過去。

  可惜人流混雜,阻礙了他的路。

  他看見有人走過來,拍了一下裴絳的肩膀。

  裴絳抬眼一掃,冷淡的擰了下眉。

  對方卻一臉賠笑的模樣。

  「裴神,你是怎麼弄到紀岑予的簽名CD的,能給我弄一份嗎?」

  裴絳扯了扯唇,敷衍道:「不能。」

  對方還是堅持不懈:「我女朋友特喜歡紀岑予,要不我買也行啊,你手裡那份多少錢?」

  裴絳不耐煩,躲開他:「那是給我哥哥的高考禮物,多少錢都不賣。」

  對方失望道:「求你了裴神,我給你我家島的終生VIP卡行不行?」

  裴絳眼睛一眯,冷呵一聲:「在我這裡,你家的整個島都比不上我哥哥笑一笑。」

  「你!」對方又羞又惱,到底也是有脾氣的,於是陰陽怪氣道,「行啊裴絳,玩玩Omega你還挺上心的。」

  裴絳臉色倏的一冷,眼底的狠意一閃而過。

  「滾。」

  對方朝裴絳吐吐舌頭:「也是啊,好不容易分化了,正好拿禮物哄人家標記滾-床單嘛。」

  那人到底有點怕裴絳,口嗨一句,就灰溜溜的跑走了。

  楚星寧剛擠到裴絳的身後,唯獨把最後那句話一字不差的聽了個正切。

  裴絳左耳塞著藍牙耳機,側臉精緻,下顎的曲線隱隱有了成熟的輪廓。

  他眼瞼緩慢的顫了一下,喉結滾動,青澀的臉上露出了完全不天真可愛的神色。

  一陣風掃過,吹起裴絳貼服在耳際的碎發和整齊筆挺的校服。

  楚星寧嗅到了和著暖風的白麝香,那是抑制劑的味道。

  被抑制劑遮蓋的,是楚星寧並不喜歡的屬於alpha的信息素。

  裴絳分化成了alpha。

  夕陽西斜,地面,房屋,樹木,花草,全部被鍍上了一層赤金色。

  裴絳的側臉也是赤金色的。

  這個下午喧鬧卻又美好,放學的時光總是伴隨著輕鬆的喜悅,無數張稚嫩的笑臉在楚星寧面前頻頻閃過。

  他們擦身而過,有意無意的撞著楚星寧的肩膀,有些力道輕,有些力道不小。

  楚星寧在人群中搖晃,仿佛置身深海,飄搖無依的帆船。

  只需一個浪頭,他就可以被徹底打翻,墜入永無光明的海底。

  裴絳並沒有發現楚星寧的存在,他一邊向前走,一邊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打完字還認真的檢查了一遍,這才確認發送。

  楚星寧的手機響亮的叫了一聲,並在他的兜里短促震動。

  楚星寧麻木的從兜里拿出手機,低頭掃了一眼。


  【小朋友:哥哥抱歉哦,我已經在親戚家了,不能陪你吃飯好傷心,我大概要睡不著覺了。但哥哥今晚要早點睡,明天好好考試,千萬不要太想我,只有我想著哥哥就好,親親~】

  很熟悉的撒嬌的語氣,如果是以前,楚星寧一定會報之寵溺的一笑,然後無可奈何的原諒他。

  可今天,哪怕是在灼熱的夕陽下,他依舊覺得遍體生寒。

  原來這樣親昵的情話,隔著文字都能透出來的甜意,是裴絳用如此冷淡的表情打出來的。

  他突然懂得裴絳為什麼不願意見他了。

  高考並不是開始,而是結束。

  他一直等待的,不是相濡以沫的未來,而是冰冷殘酷的拋棄。

  或許在高考前夜依舊願意欺騙他,是裴絳對他最後的善意了。

  楚星寧攥緊手機,眼前漸漸模糊。

  裴絳的身影,恍惚拉長,在日光下斑駁。

  而他已經退到了黑暗裡。

  「哥哥你是淮南一中的啊,怎麼到這兒來了?」

  「小哥哥,你來找人嗎?」

  「小哥哥?」

  ......

  不管在何時何地,面對什麼年齡的人,楚星寧的長相總是有優勢。

  即便是絕大部分都沒分化的初中生,也很難不多看他一眼。

  有人大膽的碰了碰楚星寧的手,臉上帶著期待的興奮:「小哥哥,你要找人我幫你吧,我叫杜星月。」

  但楚星寧毫無反應。

  身後的騷亂還是引起了裴絳的注意。

  他忍不住摘掉耳機,回頭望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和楚星寧對視。

  裴絳的臉色頓時慘白。

  楚星寧垂眸輕笑了一下,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朦朧的陰影。

  低頭的片刻,眼淚終于禁不住重力的吸引,從眼底猝不及防的墜下。

  他太沒出息了。

  竟然在一幫初中小孩子面前落淚。

  他明明不是這麼脆弱,自艾自怨的性格。

  「小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傷心啊,我可以幫你。」叫杜星月的學生偷偷握住楚星寧的手,搖晃著,期待他可以回報一點關注給自己。

  楚星寧總算感知到了身邊的人,看到了杜星月關切的,真誠的眼神。

  時間回溯,似乎當初裴絳也是這樣接近的自己。

  仗著年齡小,用單純,稚嫩的語氣將他拉入遊戲。

  讓他深信不疑,讓他對他充滿憐愛,信任,疼惜。

  然後徹底的,把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還不待他做出反應,裴絳已經衝過來,憤怒的打掉杜星月的手,惡狠狠道:「別碰他!」

  沒了拉扯的力道,楚星寧的手掌鬆弛的垂在身側。

  杜星月被裴絳嚇了一跳:「你幹嘛呀!」

  裴絳低聲警告:「他是我的。」

  杜星月一驚,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楚星寧。


  他還期待得到一個反對的答案,畢竟裴絳那麼惡劣,不一定說的是真話。

  可楚星寧卻沒有反駁。

  杜星月失望的後退兩步,瞪了裴絳一眼,沒趣的走了。

  裴絳趕緊攥住楚星寧的手,眼神慌亂無措,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哥哥,我......」

  話音頓住。

  就連裴絳自己都怔了。

  他明明有著伶牙俐齒,明明哄人的話一籮筐,但這一刻,他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無從解釋,沒有藉口。

  所有血淋淋的現實,都已經擺在了楚星寧的面前。

  他剛剛發的那條消息,就是給楚星寧遞的一把刀。

  一把斬斷他們之間關係的刀。

  裴絳從未如此惶恐,害怕。

  他才十六歲,他的人生還沒有失去過什麼。

  他想要得到的,最終都能得到。

  輕輕鬆鬆,順順利利。

  包括楚星寧對他的喜歡。

  原來預感到失去,是這麼可怕的事情。

  比小時候看的恐怖片還要可怕。

  恐怖片是虛構的,而他即將失去楚星寧卻是現實。

  裴絳只能緊緊的攥住楚星寧的胳膊,極盡所能的討好楚星寧。

  他把身子貼在楚星寧身上,腦袋枕在楚星寧肩頭,乖乖軟軟的蹭著,用楚星寧最喜歡的方式。

  他小聲糯糯的念著楚星寧:「哥哥,哥哥......」

  只是這次,楚星寧沒有抱住他,而是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他身上有隱藏不住的,alpha的氣息。

  裴絳踉蹌了一下,待在原地。

  楚星寧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流眼淚。

  裴絳囁嚅道:「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哥哥你原諒我好不好?」

  他渾身被冷汗打濕,頭腦發麻,頸脈快速的跳動,心臟的壓力大到極點。

  可即便如此,他卻慌得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就像個拙劣的,企圖延續謊言卻又表演不好的小丑。

  楚星寧終於開口。

  他一字一頓,認認真真道:「沒關係,小朋友,你總有做錯事的權利,有重頭再來的機會,你還未成年,連法律都會對你網開一面。」

  裴絳喜出望外,小心翼翼道:「那哥哥是願意原諒我了?」

  楚星寧脫開他的手,平靜道:「你重頭再來的機會我就不奉陪了,你可以留給下一個人,下下個人,總有一個會是你願意真誠相待的,祝你好運。」

  楚星寧移開目光,不再看裴絳,邁步朝校門外走。

  裴絳顧不得丟臉,就在自己的同學面前,無助的抱住楚星寧的腰。

  「哥哥不是喜歡我嗎,我會改的,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楚星寧狠狠的掰開裴絳的手,輕描淡寫道:「哦,已經不喜歡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alpha。」


  裴絳的手指被楚星寧掰的通紅,楚星寧的指甲不小心划過他的指甲根,摳出一道瘀血的痕跡。

  但裴絳感覺不到疼,他聲音發顫的問:「因為我是alpha,就不喜歡我了嗎?」

  楚星寧腦子裡很煩很亂,也不願意再跟裴絳說話。

  他冷漠道:「你就當是吧。」

  裴絳終於能流下眼淚了,被劃破的食指緩慢的滲著血,染紅了整個指尖。

  可惜楚星寧再也沒回頭看他。

  六月六號,橙紅色的黃昏,他徹底失去楚星寧了。

  夜晚。

  楚星寧回神。

  他坐在沙發上,按亮手機。

  刪除裴絳的QQ,刪除裴絳的微信,刪除裴絳的微博,刪除裴絳的手機號。

  一點點的,把他們之間存留的痕跡全部刪除。

  看著手機里的記錄一點點變空,他胸口的位置仿佛也在一點點變空。

  再然後是照片。

  照片裡裴絳的笑臉,裴絳的喜悅,裴絳的撒嬌,仿佛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時間一去不復還,過去的時光除了印刻在照片之外,就再沒有回覆的餘地了。

  楚星寧手指稍頓,猶豫了幾秒,還是把全部的照片都扔進垃圾箱,然後一鍵清空。

  相冊里,只留下了和父母以及楚洮的合影。

  家人才是能讓他永遠信賴的,裴絳不是。

  臥室里,宋眠和楚江民的呼吸綿長沉重。

  為了他和楚洮的高考,爸媽這幾天幾乎就沒好好休息過。

  宋眠把手機鬧鐘設定成早晨五點,為了養成習慣,保證在高考期間不會睡過。

  他真是對不起,這麼辛苦的爸媽啊。

  已經是7號了,他還沒有睡覺。

  他睡不著覺。

  也不知道明天的考試能不能撐的下來,也不知道咖啡的功效厲不厲害。

  楚星寧攥起拳頭,狠狠的錘著自己的腦袋。

  為什麼這麼沒出息!

  為什麼這麼讓人失望!

  在最最重要的日子裡,居然還在胡思亂想!

  影響高考了怎麼辦?讓爸媽傷心了怎麼辦?和弟弟的約定達不成了怎麼辦?

  楚星寧把頭埋在膝蓋上,牙齒狠狠的咬著拳頭,憤怒的吸了幾口氣,身體疲憊的顫了顫,腦袋嗡嗡作響。

  他一直在沙發上坐到四點五十。

  然後才擦乾眼淚,拍平被壓的下凹的沙發,躡手躡腳的回到自己房間,用被子遮著腦袋,控住啜泣的聲音。

  被子裡呼吸不暢,他卻懶得出去。

  他一直睜著眼睛,悶熱包裹了他,他出了一層虛汗。

  一分鐘。

  三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宋眠臥室的鬧鈴準時響了。

  沒過一會兒,他又聽見了打著哈欠起床的聲音。


  宋眠穿著拖鞋出來洗漱。

  在五點半的時候開火做飯。

  她開始煎雞蛋,熱小籠包,榨豆漿。

  叮叮咣咣一通折騰,終於到了六點。

  宋眠拽起楚江民,又來喊他和楚洮起床。

  楚洮一向起的比他早,所以楚星寧安靜的等著。

  直到楚洮終於開了鎖,拉開房門,拖著拖鞋走向衛生間。

  宋眠又喊:「星寧,快起來吧,不然來不及吃早飯了!」

  楚星寧這才掀開被子,故意用睏倦慵懶的聲音回:「知道了,馬上起。」

  回完,他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臉。

  很燙,但哭過的痕跡應該已經消退了。

  只是鼻子有些呼吸不暢。

  他掀開被子,翻身起床,故意走的晃晃蕩盪,仿佛還沒睡醒的樣子。

  宋眠關切的問:「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好的休息才能帶來好的發揮。」

  楚星寧敷衍的點點頭,揉著眼睛:「睡得挺好的。」

  他按部就班的洗臉刷牙,跟楚洮交換上衛生間,吃早飯,泡了一杯咖啡。

  楚洮看起來睡得不錯,很精神,眼神也很亮,甚至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楚星寧暗暗想,還好家裡有兩個孩子,這樣父母永遠不會徹底失望。

  半個小時後,宋眠把他們送到了考場門口。

  咖啡開始起作用,楚星寧疲憊的神經再次被迫著亢奮起來。

  即將分別的時候,楚洮眼睛亮亮的對他說:「哥,T大見。」

  楚星寧只好溫柔的摸摸楚洮的腦袋。

  其實他已經沒有楚洮高了,做這個動作還是挺笨拙的。

  「弟弟,加油。」

  楚洮呆呆的看了他一眼。

  考場上,楚星寧強迫自己不去想裴絳,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試卷上。

  他的基本功實在是紮實,即便是狀態如此不好的情況下,題答得依舊很穩。

  直到寫到作文題目。

  議論文話題『信任』。

  ——信任僅僅發生在謊言未被戳穿時。

  等楚星寧回過神來,才發現這句話已經被自己寫在了答題紙上。

  他無措的看著這行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筆尖懸空在這行字上劃了一道。

  但想想又不可以,那會影響整個卷面的美觀。

  楚星寧寫字很漂亮,卷面一直是他的優勢,他也有點強迫症,不喜歡卷面上被塗改的痕跡。

  只是信任這個詞,讓他完全想不出任何符合高考審美的論點和論據了。

  明明從前寫一篇應試作文對他來說再輕鬆不過了。

  但他現在寫不出來。

  時間緊迫,楚星寧只能硬著頭皮,用全篇來解釋第一句路唇不對馬嘴的話。

  這導致整個文章的結構混亂,不知所云,表意不清。


  如果不仔細去讀,甚至不知道作者是在誇獎信任還是批判信任。

  語文考試就這麼倉皇過去。

  他還來不及反思,接下來就是更重要的數學,理綜......

  幸好,楚星寧還是很沉著。

  高考結束,答案出來,他對著自己的複寫紙一遍遍對過,題目幾乎就沒出幾個錯漏。

  唯一讓他沒有信心的,就是那篇作文。

  裴絳給他打了很多電話,都巧妙的避開了他休息的時間。

  後來手機沒電,電話終於不再響了。

  給手機充電之前,楚星寧去營業廳換了電話號碼。

  他把所有APP都重新關聯了新號,然後將那張舊卡劃破,扔掉。

  他再也沒能收到裴絳的電話。

  緊接著,他從楚洮那裡聽說了裴絳的身份。

  江涉的表弟,大影后沈嵐的親生兒子,家住臨江別墅,從小錦衣玉食,頑劣不堪,以騙人折騰人為樂。

  但他有沈嵐寵著,有沈晴罩著,有江家的關係保護著,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原來愚人節出生的小孩,是真的有騙人的天賦。

  楚星寧於是隨意笑笑,告訴楚洮自己已經分手了,已經不在意了。

  Puppylove很多都是無疾而終的,他想得開,並且還期待著大學的生活。

  高考之後楚洮和江涉一起出去旅遊,也在爸媽面前捅破了窗戶紙。

  宋眠和楚江民早就管不了楚洮了,雖然生氣,但也無計可施。

  楚洮跑了,楚星寧卻留在家裡。

  他對畢業旅行完全沒有期待,他不想出去。

  高考發榜,他很平靜的接受了自己語文失利,錯失T大姚班的事實。

  與其擦邊進入T大學一個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的專業,還不如到稍差一點的學校學最好的。

  而且他擔心裴絳真的轉去了T大附中,他現在並不想離裴絳那麼近了。

  於是楚星寧報了和帝都相距很遠的F大,學了法律。

  當初希望和弟弟一起入學的願望,最終也沒有實現。

  但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楚星寧對高考成績已經看得很淡了。

  他並不想復讀,對他來說復讀只是浪費時間。

  F大也是很優秀的高校,他在這裡依舊能學的很好。

  楚星寧還告訴楚洮,裴絳或許會找江涉幫忙,但千萬不要把他的新手機號給裴絳。

  過去就是過去了,總是糾纏在一起沒意思。

  裴絳果然如他所料,萬不得已的給江涉打了電話。

  他喏喏的喊江涉「哥」,在江涉面前,他還從來沒有這麼低姿態過。

  江涉本就對他喜歡不來,也根本沒有耐心:「你早就應該知道,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既然一開始就抱著快樂一時的心態,現在又何必唧唧歪歪的。」

  裴絳沉默片刻,啞聲道:「可以告訴我楚星寧的新電話嗎,他那個號停機了。」

  江涉淡淡道:「我不知道,我沒事留我老婆哥哥電話幹嘛,你們倆分開也挺好的,省的占我便宜。」


  裴絳軟聲道:「哥,看在我媽的面上,我求求你了,你幫我問一下。」

  江涉不耐道:「裴絳,我太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你覺得我會幫著你騙楚洮的哥哥?」

  裴絳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卑微的求著江涉:「求求你了,幫幫我,哥。」

  江涉:「你別想了,你害的他夠慘了,他是不可能跟你和好了。」

  裴絳疲憊道:「我會好好解釋的,就讓我跟他說說話。」

  江涉靜默了幾秒,電話里傳來裴絳顫抖且急促的呼吸。

  但他分不清這次是不是裴絳的偽裝,畢竟在騙人方面,裴絳是如此的駕輕就熟。

  「楚星寧沒有考上T大,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吧。」

  江涉說罷,等了一會兒,聽裴絳那邊沒有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電話對面,裴絳趴在床邊,猛烈的咳嗽了幾聲,嗓子裡傳來尖銳的刺痛,他嘗到了淺淺的血腥味兒。

  嘟嘟嘟......

  短促的忙音告訴他江涉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手機從他掌中脫落,滑到地上。

  裴絳仰躺在床,眼神迷離,臉上是不正常的紅熱。

  他努力的呼吸,因為克制不住嗓子的癢而咳嗽,咳嗽的太過劇烈又帶起大腦的眩暈。

  放在床頭的體溫計顯示39.7度。

  原來哥哥高考失利了嗎?

  沒有去他一直想去的T大的嗎?

  所以哥哥的夢想,是被他親手摺斷的。

  果然不會原諒他了啊。

  裴絳難過的流著眼淚,身體不自主的抽搐著,眼前的天花板漸漸模糊。

  他已經有點不清醒了,但他懶得呼救,懶得動彈。

  他想睡覺。

  睡過去了就不會難過了。

  偌大的別墅裡面沒有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媽媽又在橫店拍戲,最新消息還是從站姐的微博里看到的。

  保姆阿姨被他這段時間折騰的離職了,暫時還沒找的新的人接替。

  他一點也不感到愧疚,甚至還冷靜的理了一份保密協議。

  協議只有一條。

  永遠不許跟人透露,裴絳是沈嵐的親生孩子。

  保姆在這裡工作多年,不看僧面看佛面,很乾脆的簽了協議,表示自己馬上就回鄉下老家,絕對不會對沈嵐的事業造成影響。

  裴絳給了她一整個月的工資,平靜的把這個從小照顧他的阿姨送走了。

  他想他已經麻木了。

  他就是天性邪惡,不討人喜歡。

  就是喜歡捉弄別人,喜歡騙人,被討厭是應該的,誰能不討厭他呢。

  反正也沒人對他有所期待。

  裴絳糊裡糊塗的閉上眼睛。

  不知道多久之後,他才睜開眼睛。

  房間裡是徹底的黑。

  別墅在江邊,夜晚連個燈都沒有。


  他動了動手指,渾身都涼的發抖。

  身體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腦袋稍稍一動,就尖銳的疼。

  原來睡著之後並不會長睡不醒,還是會清醒的,只不過更難受。

  他牙齒打顫,掙扎著爬到床邊,強忍著眩暈和疼痛,手指在地板上摸索著。

  終於,被他摸到了手機。

  他努力把手機撿起來。

  還好,並沒有耗盡電量,不然他可沒有力氣再去找充電線。

  按亮手機屏幕,只有幾條學校老師未接電話和簡訊,詢問他為什麼沒去上學。

  再沒別的。

  裴絳熟練的撥通楚星寧的電話號碼。

  依舊傳來那個冰冷的女聲——

  「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裴絳動了動嘴唇,委屈的呢喃著:「哥哥,救救我......」

  最後他是被江涉送去醫院的。

  江涉掙扎了一個晚上,還是選擇了相信裴絳一次。

  相信他在電話里的虛弱和失態不是裝的。

  裴絳家別墅的密碼江涉不知道,但他心思一動,試了楚洮的生日。

  楚星寧和楚洮的生日是在一天。

  果然,大門開了。

  整個別墅都沒有開燈,江涉按亮手機,摸索著找到開關,打開別墅的燈。

  他皺了下眉。

  裴絳家一直是有個阿姨照顧的,怎麼今天沒人在?

  「裴絳!」

  「小混蛋!」

  「在不在?」

  江涉一邊喊一邊往裡走,走一個房間他就開一盞燈,最後在裴絳的臥室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裴絳。

  江涉摸了一把裴絳的額頭,低罵了一聲「傻逼」,然後趕緊打電話,叫車去醫院。

  他把裴絳背下樓的時候,裴絳還喃喃喊著「哥哥」。

  江涉知道他不是在喊自己。

  到了醫院後,一量體溫,裴絳都快燒到40度了,再等下去,就容易出危險了。

  江涉不得不把這件事告訴了沈晴。

  他再不願意給沈晴打電話,也不能瞞著裴絳的情況。

  沈晴果然火急火燎的來了。

  「好幾天沒去上學?」

  「燒到40度?」

  「保姆給辭了?」

  「小崽子是要氣死我!」

  江涉靠在牆邊,半低著頭,沉了沉氣:「他最近狀態不好,你多看看他。」

  沈晴看向江涉,欲言又止。

  江涉挑了下眉,輕描淡寫道:「還有,別給我打錢了,我的錢上八個大學都夠用了。」

  沈晴抿了抿唇,低聲道:「高考結束這麼久了,我們還沒正經聊過。」

  江涉聳聳肩:「沒什麼可聊的,你還是進去看看裴絳吧,我先回去了。」

  「江涉!」沈晴叫住他。


  江涉腳步一頓:「恭喜的話就不用說了,我也知道我考的挺好的,你也可以在同事面前適當炫耀一下。」

  沈晴聽聞,無奈的嘆了口氣。

  就在江涉準備掉頭就走的時候,沈晴突然道:「對不起,兒子。」

  江涉僵住,猛地咬了下牙,臉上的肌肉繃了起來。

  即便他在努力的控制情緒,控制身體,但一瞬間的失態還是出賣了他。

  這句話對他的影響很大。

  沈晴低頭苦笑了一下,舔了舔唇,一向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片刻屬於母親的溫柔。

  「其實早就應該跟你說,第一次見楚洮的時候,他就提醒過我了。」

  那是高二那次群架,她誤會是江涉打的人,到了現場不由分說給了江涉一巴掌。

  在楚洮站出來說明事實後,沈晴其實已經後悔了。

  楚洮衝著她的背影喊:「沈局長,你誤會江涉了。」

  她恨不得時間回到她進門前。

  但看著江涉嘲弄且冷漠的眼神,沈晴抹不開面子,最終還是沒有道歉。

  身為母親,卻沒有相信自己的兒子,實在是特別可恨的事。

  她和江涉之間的裂痕,也變得越來越深。

  江涉最初還對她抱有期待,努力闖禍換取她的關注。

  在被她幾次打擊之後,江涉就再也沒做過那種蠢事。

  可當蠢事都不見了,沈晴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孩子已經長大了。

  那些看起來愚蠢的舉動,也變得彌足珍貴。

  她錯失的時光,再也彌補不回來了。

  所以當楚洮出現後,沈晴完完全全的支持他和江涉在一起。

  楚洮能成為江涉的光,把全部的真心拱手送到江涉面前,執著堅定,沒有一絲保留。

  楚洮信任江涉,遠超她這個做母親的。

  江涉垂眼,手插進兜里,默默攥住。

  「你去照顧裴絳吧,起碼他還需要。」

  沈晴眼底失落,也只好點點頭,江涉的意思是,不再需要她了。

  就在她準備進病房的時候,江涉用微不可見的聲音說:「我收到了。」

  他不想再和沈晴與江戚風僵持。

  對現在的他來說,生命已經足夠充實,目標也足夠堅定。

  他準備放過童年了。

  因為他沒有什麼可耿耿於懷的,他已經被治癒了。

  沈晴眼眶濕熱,重重的點了點頭。

  她一直目送江涉離開,才擦乾眼淚進了裴絳的病房。

  裴絳還在昏睡著,白皙的手背上扎著細針。

  沈晴摸了摸裴絳潮濕的發梢,拿起棉簽,沾水潤了潤裴絳乾裂的嘴唇。

  裴絳無意識的抿了下唇,汲取一點點的水分。

  沈晴小心的餵他喝了一點,才拿起手機,給沈嵐打電話。

  「餵您好,沈嵐姐在拍戲呢,請您一會兒再打過來。」


  沈晴不耐煩道:「讓沈嵐接電話!」

  對方頓了頓,似乎拿開手機重新看了眼備註。

  「姐姐,我跟沈嵐姐說一聲吧。」

  過了一會兒,沈嵐匆匆忙忙接起電話:「姐,我這兒忙呢,有事兒明天再說啊。」

  沈晴問:「你什麼時候能回淮市一趟。」

  沈嵐含糊道:「哎呀這個戲還得拍兩個月,我現在不清楚。」

  沈晴道:「你兒子發高燒了,你回來看他一眼吧。」

  沈嵐趕緊舉著手機躲到沒人的角落,驚道:「啊,我寶貝怎麼了,嚴重嗎?」

  沈晴如實答道:「現在在醫院,江涉送他過來的。」

  沈嵐舒心了:「啊那就沒事,姐你幫我照顧一下,我這裡真的忙。」

  還不待沈晴再說什麼,沈嵐已經掛斷了。

  沈晴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裴絳,舉著已經掛斷的電話喃喃道:「你再不回來,連裴絳都要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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