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凍,一直待在屋裡的桐野茜卻也面容蒼白,臉色比此時的天氣還冷幾分。
為宗谷開了門,她一言未發,又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桐野?」
「……men.」
「什麼?」
她背對著,身體和聲音都有些顫抖。
「關門……」
走進溫暖的屋裡,宗谷反手帶上門,將風雪之類的東西全部隔絕在外,她才回頭看他。
「抱歉……」「抱歉。」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
「……」
桐野茜勉強笑了一下,宗谷提了提手裡的袋子。
「久等了。」
「沒事。」她搖搖頭,「是我突然想吃店裡的東西……過來吧。」
兩人走到餐廳,宗谷打開袋子,取出桐野父親準備的各種烤物和炸物,放在她取來的盤子上。
有錫紙裹著,在寒冷的室外兜了一圈食物也都還是熱的,甚至還有點燙手。
屋裡雖然暖和,他也沒有一下子全部打開,能吃多少是多少。
「宗谷……」
宗谷低頭撕著錫紙,隨口應了一聲,「嗯。」
「你今天可以留下來嗎?」
「可以……誒?」
他抬起視線,坐在對面的桐野茜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裡緊緊捏著一角桌布。
「……」
她在害怕。
宗谷很快越過驚訝與疑惑的階段,意識到了問題的實質。
「桐野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
她沒說話,緊盯著他的雙眸往屋外瞥了瞥。
「外面有靈體?」
她使勁點頭。
「……」
難怪會讓他以送夜宵的名義過來。
「安心吧。」宗谷勸慰著,從剛打開的錫紙里拿出一串烤雞肉遞過去,「應該只是路過的游靈。」
桐野茜立即搖頭否認。
「一直都在?」
「嗯!」
他想起下午她從舊宅離開時的怪異模樣,又問道:「這種情況出現幾天了?」
「是從前天晚上開始出現的。」
宗谷立時吃了一驚。
胸前的桃木護身符壓抑著靈覺,效果顯著,他對此一無所知。
「那個靈體是什麼模樣?」
或驅趕或消滅,得先分辨出是哪種靈體才行。
如果僅憑他們兩個,或者說桐野茜在他的指導下難以應對的話,乾脆就讓那群在大街上吹風看雪的巫女過來給剿了,反正她們的本職工作就是除靈……
宗谷在心裡盤算著,桐野茜接過他手中的烤雞肉,又看了他一會兒。
「是黃泉之女。」
......
「茜——」
剛招呼一聲,女兒就從樓上下來了,這讓剛到家的桐野夫婦稍微有些意外。
不過她臉上浮現的笑容,很快打消了他們心頭的一點疑慮。
「媽媽,爸爸。」
「茜,還沒準備休息嗎?」
「在看書。」桐野茜停在樓梯不上不下的位置,「馬上就休息了。」
「不要學習得太晚,外面下雪了……宗谷君之前來過了吧?」
「嗯嗯。」
桐野慶子拍了拍肩上的雪,示意丈夫先去洗澡。
「他有說什麼嗎?」
桐野茜想了想,「安心備考?」
「只是這樣?」
「再吃點。」
「……」
看著女兒臉上的笑容,桐野慶子覺得她可能只是壓力過大,需要和人聊聊而已。
「是嗎,我以為宗谷君會稍微多說幾句呢。」
「他說自己沒什麼能安慰我的自信,說得太多反而可能會讓我覺得混亂,點到為止就好。」
「原來如此……真是成熟的男孩子。」
「嗯嗯。」
又聊了幾句,桐野夫婦各自去洗漱、休息,桐野茜折身回到了樓上。
見到是她,宗谷才從已經積了層薄雪的露台回到房間裡,拉上落地窗。
帶上房門,她笑了一下。
「如果進來的是媽媽,宗谷躲在那裡也會被發現的。」
他只是搖頭,無法像她這樣輕鬆地笑出來。
桐野茜走到落地窗前,朝外面看了一會兒。
夜色昏沉,紛紛揚揚的雪花只有經過房間裡透出的燈光時才能被看見,飄在空中的那幾道詭異身影卻是異常清晰。
「原來黃泉之女還會飛啊。」
「……」
宗谷在她身後,眼中看不見,心裡卻是一清二楚,他早就見過黃泉之女遮天蔽日的情景。
「她們在幹什麼?」
「偵察。」他拉上一邊窗簾,「或者在跟遠處的同伴聯繫。」
桐野茜抬手拉住另一邊,似乎還想再看幾眼,宗谷也沒堅持。
「桐野不害怕嗎?」
「宗谷不是說過,她們不會對我下手嗎?」
鑑於自己之前擔驚受怕的表現,她大概也覺得這樣的理由沒有多少說服力,又回頭笑了一下。
「有宗谷在這裡,我就不覺得害怕。」
「真羨慕你,我自己倒是怕得要死。」
宗谷望了望外面,「雖然她們這次並不是衝著我來的。」
不只是桐野家,附近到處能見到黃泉之女遊蕩的蹤跡,這也是桐野茜這兩天戰戰兢兢的主要原因——即便知道她們不會傷害自己,也不影響乍然看見那張慘白面容的駭人程度。
結合她的話與此時的見聞,宗谷也大致明白之前遇到的那些巫女是在做什麼了。
「這些黃泉之女在織一張大網,偵查並封鎖『獵物』的所有去向,桐野家的位置正好是這張網上的一個節點。」
陰冷的黃泉氣息在周邊凝結成團,甚至影響了天氣。擺出如此大的陣仗,應該是它們發現了那隻最為強悍的凶靈的蹤跡;
而來自彼世的黃泉之女與黃泉軍除了聽從主宰的指令,只會按照本能行動,雖然雙方的目標偶爾會達成一致,但神社方面能做到的也只有配合它們。
雙方都是大舉行動,那隻絕世凶靈這次八成是要落網了……不,應該會被直接消滅才對;
除了利用護身符藏身匿跡的他,其餘那些不成氣候的惡靈也難逃一劫。
這也意味著,等風波完全平息,在近畿一帶徘徊的大量黃泉之女,就會重新回到彼世——他也會得到暫時的自由。
「不看了。」
桐野茜將另一邊的窗簾也拉上,回到門後,將自己的房門反鎖。
「抱歉,宗谷要在這裡將就一晚了哦。」
「沒事。」
她從壁櫃裡抱出一床棉被,鋪在房間地板上,這就是宗谷今晚休息的地方。
「可以關燈嗎?」
「關吧。」
兩人鑽進各自的被窩,桐野茜熄滅了燈,房間裡一下子暗了下來。
風雪簌簌,落地窗外隱約透著一點微光,被褥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不知過了多久,這份寂靜才被打破。
「宗谷,你睡了嗎?」
「沒有。」
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平躺的少女翻了個身,臉朝著地上的被褥。
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地上的情形她也能隱約看見一些。
他也轉了過來。
「宗谷好像知道了什麼。」
「……」
他怔了怔,過了會兒才明白她說的是外面正在發生的事。
「只是有一點猜想。」
宗谷將自己晚上在街頭見到的情景,結合著猜測一併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
聽他說完,桐野茜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放鬆,「真希望一切順利呢。」
「抱歉。」
「誒,為什麼要道歉?」
黑暗之中,宗谷摸了摸胸口的凸起,「如果不是因為將護身符借給了我,桐野也不用提心弔膽了。」
甚至為了不讓他為難,她前兩天還裝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在我看來,看不見的恐怖才更可怕一些哦。」
「是嗎。」
「是的。」
她回答得很肯定,「就算宗谷現在把護身符還給我,我也會忍不住摘下來的……畢竟我還是一個『新人』呢。」
「……」
從「看不見」變成「看得見」,她確實是個新人。
更麻煩的是,她的好奇心還很強烈。
「雖然看見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害怕。」桐野茜繼續說道,「不過在宗谷說明之後,我就覺得安心了許多……果然恐懼主要是源於未知呢。」
宗谷卻覺得是自己的到來打破了平靜,讓她深陷於好奇與恐懼的複雜漩渦里,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
半天沒等到他的回覆,她雖然在意,但也沒有多問,轉而又換了個話題。
「話說回來,宗谷是從小就看得見靈體嗎?」
「沒錯。除了桐野,所有靈覺者都是這樣。」
「所以才知道得這麼多?」
「不。」
宗谷長長地吸了口氣,「以前的我,也只是知道自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我們這樣的人,要比桐野想像得還要稀少。除非被同類發現,否則就很難有機會認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
「我知曉的一切,都是在流落黃泉之後,從遇見的各種靈體口中了解的。」
「誒?」
桐野茜愣了一下,「原來靈體還會跟人交流?」
「是啊,不過得是意識消散得不太嚴重的那種。他們會說笑話,會發脾氣,還會試圖在哭泣時流出眼淚。」
「……」
她望著地上,被褥里的宗谷不知想起了什麼,陷入長久的沉默里。
片刻後,打破這份沉默的人也是他。
「除了黃泉之女這類在創世神明意志下誕生的靈體,其餘被普通人稱為『幽靈』、『鬼』或者『妖怪』之類的種種靈異之物……最初的名字,都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