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最後一天,被稱為晦日。【記住本站域名】
而每年最後一月的最後一天,為大晦日。
十二月三十一日,大晦日。大雪。
從睡夢中醒來,宗谷望了眼窗外,忍不住嘆了口氣。
「希望不會影響到電車……」
為了不在起床時打擾到紅子和桐野茜,他昨晚特地沒有睡在中間。
悄悄下床,換上衣服,宗谷下樓洗漱。
「嘶……」
額角隱隱有些疼痛。
對著鏡子,宗谷撩起劉海,看了看額頭上的紅印。
那是昨天晚上磕到的。
在給紅子倒水回來的時候,他毫無徵兆地昏倒在走廊里,腦袋撞到牆壁,留下了這道痕跡。
雖然他轉眼就醒了過來,但還是直到聽見聲音急忙趕出來的桐野茜伸出援手,他才能起身。
而除了磕到腦袋,給紅子倒的水澆了一身,他的身體似乎也沒什麼別的問題。
除了眼前一黑,他對自己剛剛經歷的昏迷,也是毫無意識。
「……」
放下劉海,宗谷對著鏡子又望了一會兒,擦了把臉。
他的身體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近來越發嚴重的嗜睡,或許就與此有關。
只是到底是哪方面的問題,他還無法確認。
「什麼時候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如果醫院那邊檢查沒有問題,那就是另外一種可能了。
「才四個月,黃泉之力應該還不至於消耗殆盡……紅子就沒什麼問題。」
總不可能是因為他是「老黃泉人」了,消耗的黃泉之力更多一些吧?
思索沒有結果,而時間還在走動。
洗漱完,隨便準備了一點吃的當早餐。吃完,宗谷上樓看了看還在熟睡的紅子和桐野茜,出門去了神社。
「好冷……」
屋外大雪紛飛,風也不小,不帶傘不行。
來到車站,電車還在正常運營。
輾轉趕到神社底下,被積雪覆蓋的階梯上,足有十幾人在掃雪。
宗谷一個也不認識,猜測他們應該就是町里的志願者,過來幫忙的。
往上走著,他終於見到了認識的人。
「花井小姐!」
「噢,宮司先生。早上好。」
「花井小姐……」
花井麻友里微微一笑,「宗谷來得夠早的,我也才剛剛過來呢。」
「快九點了,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宗谷回頭看了看底下掃雪的人,「這些人是志願者吧。」
「沒錯。」花井點頭,「因為下大雪,他們也提早過來了。」
「幫大忙了。」
要是光靠神社裡的幾名巫女,掃個雪都得花上半天時間,更別說布置其他的東西了。
宗谷繼續往上。
來到神社,中庭的雪已經完全清掃乾淨,京子正從社務所的倉庫里往外搬著昨天下午洗過曬過的帳篷。
「京子。」
「你來了。」
打過招呼,宗谷也幫忙搬起東西。
「宗谷,你來得正好。」野間南也在倉庫里,「擺在車站那邊的立牌不見了,可能被人偷走了。」
「……」
所謂的立牌,就是指引參拜者從車站一路來到神社的指示牌。結構簡單,一個普通的鐵架子,再貼上一張寫著【初詣→扶雲神社】的紙而已。
「怎麼會被偷?」
「鬼知道。大概是誰看上京子的書道了吧。」
鐵架子能用很久,上面貼著的紙則是一年一換,由京子親筆揮墨。
立牌昨天下午就擺在了那裡,不知道是誰手欠拿走了,他過來的時候都沒注意到。
望了望倉庫的天花板,宗谷又說道:「倉庫里還有備用的嗎。」
「沒有啊。一共就兩個,一個擺在車站外邊,一個擺在山道的入口,哪有得多。」野間南說道。
宗谷想了一下,說道:「那就買個大一點的A字形立牌,再貼一張指示吧。」
「紗耶香還沒過來,我讓她來的路上順便買一副。」
「嗯。」
「乾脆定製一個初詣專用的A字立牌吧,塑料的那種,還帶燈光,鐵架子搬來搬去也費力。」
「今年已經來不及了,明年再說吧。」
野間南點點頭,又問道:「你過來是幹什麼的。」
宗谷差點忘了,「搬帳篷。」
將倉庫里剩下的最後一個帳篷連架子帶篷布一起搬出去,中庭邊緣,兩頂帳篷已經在志願者的幫助下搭了起來。
這邊一共要搭建五六頂帳篷,連在一起,邊沿掛著電線和燈泡,底下放著板凳,是專門給上山的參拜者休息的地方。
而在靠近月之宮的另一邊,還有兩頂帳篷,是分發甜酒的地方。因為社務所里沒有廚房,甜酒也是在這邊的帳篷底下現煮。
「辛苦了。」
宗谷向幫忙搭帳篷的志願者道謝,京子走了過來。
兩人站在一起,互相拍了拍彼此頭上和肩上的雪。
「車站那邊的……」
「我聽野間小姐說了。」
京子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還是頭一回。」
「長谷川小姐過來的時候會帶個A字立牌,京子到時候再寫一張指示吧。」
「嗯。」
在兩人身旁,還專門圍出了一片地方,用以堆放為初詣特別準備的篝火。
此時木柴都已經搬了過來,隨意擺放著,上面蓋了一塊透明的塑料布,以免被雪打濕。
「有尾先生會幫忙搭建篝火。」
「嗯。」宗谷雖然有些意動,但也沒打算自己動手,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
初詣在晚上零點以後,只是前期需要做的準備並不少,基本得從大晦日的上午忙到傍晚,這還不算為兩條上山道路清掃積雪的工作。
而入夜後,到八九點鐘的樣子,便陸續會有人過來了。待零點的鐘聲響起,再到神殿前參拜,完成新年初詣。
一直忙到中午,雪變小了一些。
解決完午飯,又在社務所休息片刻,宗谷跟來倉庫取燈籠的志願者一起下山,在階梯兩旁掛起燈籠,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神社。
中途,京子和野間南一起從這邊下了山。
「京子要去哪。」
「巡查界標。」京子停下來說道,「今天是一年的最後一天,按照以往的慣例,需要進行一次巡查。」
「雪這麼深,爬山的時候小心一些。」
宗谷想了想,又說道:「或者待會兒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京子對他笑了笑,「我會小心的。」
「嗯。」
踩著深雪,宗谷繼續安裝燈籠。
階梯兩邊松木沖天,用來掛燈籠再適合不過。燈籠也是特別定製的,上面印著【扶雲神社】的字樣。
這是他帶來的變化。
位於半山腰的扶雲神社,入夜後就會閉社,因此也沒什麼夜間照明的需要,上山的階梯兩邊雖然有連接著電路的石燈籠,不過早已失修。
過去這些年,菅原隆行一直都是一副得過且過的態度,也沒想著解決。導致每年初詣時,參拜者們要麼摸黑上山,要麼自己打著燈,十分不便。
而這種情況到此為止了。
將最後一個燈籠掛到樹幹上,宗谷也已經下到了山腳。
自上而下,線路連接著階梯兩邊的燈籠,入夜以後,接通電源便能點亮這條上山的路。
「OK.現在接通電源試試吧。」
向上面的人發出測試的指令,沒過幾秒,兩邊的燈籠同時亮了起來。
幾名志願者發出小小的歡呼。
「謝謝,辛苦大家了。」宗谷向幾人道謝。
「不用客氣。」
「要關掉嗎?」上面的人又問。
「就這樣開著吧。」
裝完燈籠,暫時沒有別的事情,宗谷來到林間巡查的出口,往上找去。
樹林凋敝,積雪深厚。頗有些艱難地往上爬了幾分鐘,宗谷終於見到了黑與白之外的一抹紅色。
京子獨自一人,正用力地將掛著木牌的長繩從積雪裡拉出來。
「京子。」
宗谷加快腳步,走了上去,「怎麼就你一個人,野間小姐又偷懶了嗎?」
「不……野間小姐剛才摔了一跤,從上面的小路先回社務所休息了。」
兩人一起用力,將繩子拉了出來。
嘩啦——
木牌碰撞,嘩嘩作響。
「摔了一跤?野間小姐沒事吧?」
「摔在雪地里,應該沒什麼大礙……燈籠裝好了嗎?」
「嗯。京子待會兒就能看見了。」
她笑了一下,「嗯。」
兩人繼續巡查,途中順手解決了幾隻被界限困住的茫然游靈,直到山腳。
「巡查結束。」
「嗯哼。」
再沿著階梯上山,望著兩邊亮起的燈籠,京子看起來頗有些感慨。
「到了晚上,眼神好點的人,從車站出來就能看到這邊的階梯。」宗谷說道。
她點點頭。
回到神社,京子去倉庫清點其他物資,宗谷去檢查了一下另一條上山道路的情況。
盤山公路沿途也掛了些燈籠,不過作為照明的話,顯然起不到太多效果,得安裝路燈才行,而這是年後的事情了。
下午兩點多,桐野茜和紅子也來過神社一趟。
「上山那道階梯的兩邊掛上燈籠後,還挺好看的。」
「到了晚上更好看。」
「那我們晚上再來。」
「嗯。」
兩人要去大津的商場,只是順道過來,沒待太久。
得益於諸多志願者的幫助,大體部分的忙碌,到下午四點鐘左右就已經結束了。
大部分志願者陸續散去,到午夜前,宗谷以及巫女們會有一段漫長的不算太忙碌的時間來休息。
在暖烘烘的社務所里坐了一會兒,宗谷有些昏沉。
「芳明。」
「啊……嗯。怎麼了?」
京子看著他,「要睡一會兒嗎?忙起來的時候,我再叫你。」
「也行。」
宗谷剛躺下,一個老頭子在門口探頭問道:「現在可以開始搭建篝火了吧?」
「有尾先生。」他又站了起來。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那就開始吧。」
宗谷精神了不少,跟著有尾先生一起出去,看他搭建篝火。
「不管是什麼年紀的男人,總是會對這種事情充滿興趣呢。」躺在空調前的野間南說道。
京子看了看她,「野間小姐的腳恢復了嗎。」
「哎呦!好疼啊……」
「……」
隨著篝火逐漸搭建起來,天色也變得愈發昏暗。
雪花紛紛揚揚,宗谷仰頭看了一會兒,對有尾先生說道:「現在就生火吧。」
「好嘞。」
篝火很快燃起,明亮的火焰舔舐著堆積的原木,向周圍散發著溫暖。
在火堆旁烘烤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宗谷先生,信本先生說差不多可以開始準備煮甜酒了。」
「開始吧。」來人是信本酒店的學徒,宗谷點點頭,「拜託你們了。」
「好的。」
夜色降臨,半山腰的神社映照著燈光與火光,反而變得愈發明亮。
煮甜酒的帳篷往外冒著團團的白色水汽,在參拜者上山之前,宗谷作為第一個品嘗者,先要了一杯甜酒。
熱意透過雙層的紙杯傳到手上,宗谷吹了兩下,抿了一口,身體也跟著溫暖起來。
用來煮甜酒的酒糟都是不含酒精的,或者說含量極低,小孩子也能喝。
給京子也要了一杯,宗谷回社務所里待了一會兒。
他再出來時,中庭的帳篷底下,已經坐著一些來得比較早的參拜者了。
階梯兩邊燈籠的光透過樹枝,隱隱約約。
走到階梯前,宗谷從上往下望,兩邊燈火成串,一直延伸到底下,照亮階梯與樹林。
而漫長的參道上,此時只有一道身影,獨自往上走著。
「……」
她穿著象徵不詳的黑色和服,步履緩慢,也望著階梯盡頭的他。
幾分鐘後,她在他面前停下。
「鈴。」
「嗯。」
他看了看她身上的和服,「這是新年的衣服嗎。」
「我來接你去黃泉。」朝霧鈴說道。
「……」
宗谷怔了一會兒。
「現在?」
「嗯。」
老師那邊終於準備好了嗎……偏偏是這個時候。
不過該忙的已經忙完了,接下來,就算他不在,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我去跟京子說一聲。」
「不用。」
「很快就能回來麼。」
她沒說話。
「好吧。那我們怎麼……」
話說到一半,宗谷便自己看見了答案。
兩隻黃泉之女隨著雪花一同降落,一前一後地落在他和朝霧鈴身後,又同時抬手。
接著,黃泉之門打開,將兩人吞沒其中。
「……」
再度回到黃泉,他們的位置卻不在虛無之地。
看著近在眼前的黃泉軍陣列,宗谷很快反應過來:「黃泉大殿。」
「嗯。」
朝霧鈴轉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宗谷也很快跟上,「老師呢?」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她走在前面,兩旁的黃泉軍寂靜無聲,對兩人的闖入毫無反應。
穿梭其中,宗谷左右望著,忽然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
地上什麼也沒有,是他自己忽然腿軟,絆到了自己。
朝霧鈴停了下來。
「我沒事……我只是……」
宗谷扶著她的肩,想站直身體,卻發現自己提不起力氣。
「馬上就到了。」朝霧鈴握住他的手。
「嗯……鈴?」
她轉過來,眼底垂淚。
「馬上就要結束了。」
宗谷張了張嘴,昏沉的感覺已經無法擺脫,他說不出話來,只能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只是三兩步後,他便雙腿失力,摔倒在地。
「已經到極限了……」
意識只留幾分清醒,宗谷聽見朝霧鈴喃喃低語,接著又感覺到自己被抬了起來。
是黃泉軍。
朝霧鈴走在前面,黃泉軍扛著他跟在後面,穿過陣列,來到了大殿前的寬闊廣場上。
餘光瞥見廣場另一邊似乎有一片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顏色,宗谷艱難地扭過頭,只見那邊有一大群巫女圍聚在一起。
「……」
她們在準備什麼儀式嗎……為什麼會在黃泉里?
沒人能回答他。
他也不明白身下這隻扛著他的黃泉軍,為什麼能踏上廣場。
或者它們不能上來這件事,只是他的誤解?
腦袋變得沉重,清醒一陣,昏沉一陣,他仰起頭,模模糊糊地看見半空中似乎飄浮著一道身影。
「……」
月讀?
身下的黃泉軍忽然駐足,宗谷也忽然變得清醒了許多。
他再睜眼望向半空,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沒見到。
是錯覺嗎?
眼前就是登上大殿的長階,黃泉軍停下之後,又將他放了下來。
搖晃了兩下,宗谷發現自己能站穩了。
看來得自己走上去。
他又望了望廣場的另一邊,那些巫女圍成一個圈,粗粗一數,竟有近百人,不知道在幹什麼。
「……」
其中一道身影忽然擠出人群,朝著這邊跑了過來,宗谷越看越覺得熟悉。
「京子?」
她不是在社務所里嗎,怎麼會出現在黃泉?
「我們上去。」
朝霧鈴也看見了京子,但顯然沒有要等待她的打算,拉著他便往上走。
「京子……」
「不用管她。等下跟你解釋。」
遠遠望見那兩道停駐的身影再度行動起來,朝上方的大殿走去,京子咬了咬牙,速度又加快了些。
她和野間南等人,以及廣場上的其他巫女,都是被突然現身的黃泉主宰伊邪那美給帶過來的,為的是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盛大儀式——啟天登神。
不僅如此,她還從神明口中得知了一件讓她震驚得無以復加的事情。
「芳明……」
追趕不歇,可雙方的距離實在太遠了。
等她也登上漫長的階梯,宗谷獨自站在大殿門前,朝霧鈴似乎先一步進去了。
「芳明!」
京子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他跑去,可宗谷忽然推開了殿門,打算進去。
「芳明!」
儘管明白即將發生的事情不可阻止,她還是想將他拉住……至少,她要陪著他一起。
彼此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觸手可及,京子伸出手,卻抓了空。
「……」
他消失了。
由實轉虛,就像一陣煙,眨眼間便消散於無。
叮、叮、叮——
七枚五元硬幣掉落下來,彈跳著,或滾到她腳邊,或滾入幽暗的大殿裡。
大殿深處。
結束了將近三年的漫長「沉睡」,宗谷在高台的神座上醒來,垂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
一把劍貫穿前後,刺穿了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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