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谷醒來時,晨光晦暗。【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獨自起床,他走到窗邊站了一會兒。
新年過後,時有風雪,一直到假期結束,近畿一帶也難有完全晴朗的一天,陰雲時常籠罩著琵琶湖。
今天依然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從背後伸來,擁抱住他。
「又睡不著嗎。」紅子低聲道。
「沒有。」宗谷握住她的手,「我剛剛起來。」
「才六點呢。」
「不算早了,今天得去學校。」
假期已經結束,一年級的最後一個學期,將從今天開始。
紅子低下腦袋,貼在他背後,「我們還有去學校的必要嗎。」
「當然。人生才剛剛開始,如果現在就變得無所事事,不用一百年,我們就會瘋掉。」
她不再多說,只是抱緊他。
宗谷轉過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溫存片刻,床上的桐野茜也醒了過來。
「宗谷,紅子……」
「早上好。」宗谷坐到床沿,摸著她的臉,「該起床了。」
她望了他一會兒,又閉上眼,用臉頰蹭著他的手掌。
「又是陰天啊。」
「嗯。」
「你今天有開心一點嗎?」
「還好吧。」
「又是『還好』。」
「比『不好』好。」
握住他的手,桐野茜將臉埋得更深了一點。
兩人起床換衣服,宗谷離開房間,先去洗漱。
下樓之前,他又盯著那扇不會再主動打開的門看了幾眼。
從黃泉歸來,已經過去十天了。
他回到了十五歲時的身體裡,三個女朋友都得到了詛咒一般的長生,而朝霧鈴入主黃泉,永遠地留在了另一個世界。
分別恍惚如在昨日。
「……」
搖了下頭,宗谷下樓洗漱,去廚房準備三個人的早餐。
「開學式結束後,我不想直接回家,要去哪裡逛逛嗎?」吃飯的時候,桐野茜如此問道。
「好。」
「宗谷想去哪裡?」
「都可以。」
桐野茜與紅子對望一眼,對他的消極不可避免地覺得難受,只是又無法讓他不去想那件事。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宗谷望了望她們,低下頭繼續吃飯:「放心吧,我會調整過來的。」
兩人又看看他,也沒再說什麼。
解決完早餐,三人一起出門去學校。
坐上電車,兩站過後,京子也擠進了同一節車廂里。
宗谷:「新學期開始了呢。」
「嗯。」她看了他一會兒,「今天還好嗎。」
「不算太好。」
她抿緊了唇。
「開玩笑的。」
宗谷對她笑了一下,又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
「我決定了:從今天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沉默一小會兒,又看了看旁邊望著自己的朝霧鈴和紅子,京子點了下頭。
滴——滴——
車門關閉。
「玉子也是今天開學吧。」
「嗯,母親開車送她去學校了。」
「假期剛結束,早上起得來嗎。」
「玉子昨天晚上是跟我一起睡的,起不來也得起來。」
「壞姐姐。」
「……」
京子輕輕掐了他一下。
窗外風夾細雪,電車在搖晃中繼續前進,過了一站又一站。
「近江浪花站——近江浪花站,到了——」
來到學校,上山的階梯已經清掃乾淨。
三個女孩子走在前面,宗谷在後面跟著。剛爬了一會兒,底下追趕上來一道身影,直接搭上他的肩。
「宗谷……抱歉!我認錯人……咦……」
伏見手搭上來,又很快拿開,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是宗谷吧?」
看了看前面回頭的三個女孩子,他的語氣變得肯定了一點:「你是宗谷。」
「不然還能是誰。」
伏見鬆了口氣,手又搭上來,目光不離他的臉。
「才半個月不見,感覺宗谷一下子年輕了好多……跟個中學生似的。」
「就是中學生。」
宗谷笑得有些複雜,「我吃了改良版的APTX-4869,變回十五歲時的樣子了。」
「少來,現實里哪有這種藥……除非你給我一顆。還有嗎?」
「有啊。」
宗谷稍微摳了摳鼻子。
「嗚哇!」
伏見連忙躲避。
前面的三人又轉過去,繼續往上走。
宗谷跟上,伏見也跟上來。
「算了,宗谷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就算你哪天突然變成女的,也不算太奇怪。」
「你接受得未免也太快了一點……希望大家都能像你這樣。」
到學校門口,目光掃過【開學式】的立牌,伏見才忽然發覺某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話說回來,朝霧同學沒跟宗谷一起來學校嗎。」
「……」
伏見望向宗谷,他背過臉,望著另外一邊,過了一會兒才轉過來。
「鈴退學了。」
「誒……為什麼?」
「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紅子回頭看著他。
「啊,抱歉。」
「沒事。」宗谷搖了下頭,「鈴有自己的事情,來不了學校了。」
「這樣啊。」
察覺到似乎有什麼隱情,伏見也沒多問。
到了二樓,京子與幾人分開。
到四樓,宗谷過教室而不入,將書包交給紅子,「我去一趟職員室。」
「我陪你吧。」桐野茜說道。
他搖搖頭。
來到職員室,柴崎誠很快注意到他,愣了一下,過了兩三秒才問道:「宗谷?」
「柴崎老師。」宗谷走過去。
柴崎誠又望了他一會兒。
「半個月不見,感覺宗谷好像年輕了許多,是我的錯覺嗎。」
宗谷抿了下唇。
「我是來告知您,有關朝霧鈴退學的事情。」
「什麼……」
來到教室,看著前面兩個空著的座位,紅子發起了呆。
回過神時,宗谷跟柴崎誠一起回到了教室。
「宗谷。」
「我剛去跟阿誠說了一下鈴退學的事情。」
「這樣啊……」
他坐下來,又回頭看她,摸了摸她的臉:「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已經說了,要決心重新開始、好好生活了。」
「你要忘記鈴嗎。」
「我不會忘記她。我會帶著鈴的那一份,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紅子眼一紅,「你死了,我們該怎麼辦。」
「我現在也不知道……」
宗谷扭頭望向窗外,「等我死後去了黃泉,我會跟鈴一起想辦法的。她現在是神明了,還有那麼長的時間,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紅子沒說話,抓緊他的手,身體在桌上趴了下來。
又過片刻,等教室里的人全部來齊了,柴崎誠向學生們宣布了朝霧鈴退學的事情。
「誒?」
「為什麼……」
「這個時間退學……」
宗谷給他的理由是家庭變故,柴崎誠也沒有細問,以原話轉達。
「……就是這樣。啊,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先去禮堂參加開學式吧。外面還在下小雪,覺得冷的話,記得帶上外套。」
已經到了第三學期,開學式上,代理校長的發言重點也更偏向即將畢業的三年級學生,一年級都聽得心不在焉。
差不多二十多分鐘後,開學式才結束。
「禮堂好冷,外面也好冷!」
「都說了讓你穿著外套了。」
宗谷將外套脫給紅子,冒著寒風回到教室。柴崎誠又交待幾句,提醒明天早上不要遲到,便宣布放學。
「宗谷,一起去玩玩吧,大家對你突然變得年輕這件事很在意呢……尤其是那幾個女生。」
伏見又過來叫他一起去玩,幾個女生也期待地看著他,紅子聳肩表示隨意,但自己和茜要跟著一起。
仿佛一切都和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好啊。」
宗谷答應下來。
伏見又去呼朋喚友,到處叫人。
待離開學校,去車站等電車時,幾乎小半個站台的人都是要一起去玩的。
「要去哪兒啊?」桐野茜問。
「去哪兒都不知道,你就跟來了。」
她挽住他,「因為我老公要去嘛。」
宗谷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看伏見怎麼安排吧。」
等待片刻,電車終於進站。
宗谷站在後面,這個時間放學,電車上沒什麼人,總是能擠上去的。
天空中仍在飄雪。
無意之間,他回頭看了一眼,視線隨即定格。
「……」
湖畔立著一道身影,背對著這邊。
「宗谷?」
走進車廂,發現他還在原地站著,桐野茜招呼了一聲,「你在看什麼呢,再不上車就要關門了哦。」
「你們先過去吧。」
「誒?」
她愣了一下,而提示音已經響起,車門很快關閉。
「宗谷怎麼沒上車……」紅子從旁邊擠了過來。
「他說讓我們先過去……」
「誒?」
兩人看著站台上的宗谷,接著卻見他轉身走向護欄,手臂一撐,翻了過去。
「啊!」
桐野茜貼上車窗,而電車已經啟動。
目送電車離開站台,宗谷沿著階梯走下去,穿過公路,踏上積雪的湖岸。
兩岸茫茫,唯有湖水一片深沉。
「好久不見……」
宗谷踩著雪,在那人身旁停下,「月讀大人。」
月讀扭過頭,看了他一會兒。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不太好。」
「我想也是。」他笑了一下,很快收斂,「抱歉,瞞了你這麼久。」
宗谷搖了搖頭。
「這句話我已經聽過一次了。」
月讀抿抿唇,也沒問是誰跟他說的。
「發生了很多事情呢。」
「嗯。」
湖面幽藍,蒼山覆雪,宗谷遠眺著大湖的另一邊,一片白茫茫。
「月讀大人當時也在黃泉里吧,我好像看見你了。」
月讀點了下頭。
「我想親眼見到結果……無論是什麼結果。」
「月讀大人是在我之後才離開的嗎。」
月讀扭頭看他,「你想知道她的情況。」
「嗯。」
「她大概還好吧。」
「只是『大概』麼。」
「黃泉徹底重啟時,我也不得不回到這邊。」
「是嗎。」
宗谷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一團白霧,在面前瀰漫、擴散。
嗡嗡——
茜:你幹嘛?
「……」
在回復她之前,宗谷扭頭看向月讀:「月讀大人這次回來,會留下嗎?」
他搖了搖頭。
Soya:想在湖邊走一會兒。
茜:剛才怎麼不說,我和紅子可以陪你呀。
Soya:突然的興致。
茜:好吧。
收起手機,宗谷又開口道:「月讀大人的旅行結束了嗎?」
「差不多吧。」月讀笑了笑,「我想去的地方,其實並不多。」
「那月讀大人這段時間都在哪裡?」
「高天原。」
「……」
「難以置信吧。」
月讀彎下腰,抓起一團雪在手裡捏著。
「我也沒想到她會做出那種事情,用破壞神位、斷絕信仰之力來源的手段,逼得高天原那些神明不得不現身人世……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父親下界,將母親帶回高天原,順便把我也帶了回去。」
「是嗎……」
宗谷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老師現在怎麼樣了?」
「挺好的。」月讀說道,「高天原的眾神為她重新塑造了神體,我也一樣。看得出來嗎?」
宗谷看了看他,然後搖頭。
「看不出來也不奇怪。」
月讀用力一拋,飛出的雪球很快失去蹤跡,不見落下,「不過她還沒有完全原諒父親,現在是一個人住著。」
宗谷又搖了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可惜你不是神明,不然我真想帶你去高天原看看。」
「這輩子沒機會了。下輩子吧。」
月讀笑了一聲,目光放遠。
宗谷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感覺月讀大人回了趟高天原之後,變得成熟了不少。有正經的月之貴子的感覺了。」
「重新得到神體,影響是多方面的……而且畢竟在人世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月讀笑容愈盛,又搖搖頭,「天上的八百萬神明,比我成熟的都沒幾個。」
「高天原……不,沒什麼。」
「你是想說什麼『高天原要完蛋了』之類失禮的話吧。」
「我可沒說出來。」
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同時笑起來。
「好了——聊了這麼多,也差不多了。」
月讀深吸一口氣,「我這次是來跟你道別的。」
宗谷點了下頭,又望向天空,壓抑著心底的不舍:「月讀大人要回到高天原了嗎。」
「不。」
月讀搖搖頭,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過去的我一直都在逃避,甚至有意配合母親,把你當作擋箭牌……現在,我該去履行自己未盡的職責了。」
宗谷怔了一下。
「你還記得稚雷留下的那句預言嗎?」
「記得。那是……」
「沒錯,那句預言來自高天原。不過與其說是預言,不如說是對母親的警告呢……結果我們倆都是被母親一劍刺死的,她會誤解也不奇怪——預言裡說的人,其實還是我。」
月讀看著他,「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是黃泉。」
宗谷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
「不出意外的話,下次再見,得等到你百年之後了。」
月讀露出笑容,「我估計你也不捨得丟下現在這具原本的身體……應該不捨得吧?不然我現在就可以為你創造一具不會衰老的身體。」
宗谷搖頭。
雖然得到了長生,但他的情況有些特殊,身體還是會衰老。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現在就拋下它。
「那就等它『用壞』再說吧。看在這一年來,你為我做了這麼多頓飯的份上,我保證到時候會為你重新塑造一具香噴噴的身體。」
「月讀大人……」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又不是去送死。就這樣吧。」
月讀走過來,給宗谷最後一個擁抱,又拍了拍他的背。
「再見。」
宗谷抬起手,抱了個空。
「……」
左右望了望,白雪覆蓋的湖畔,只剩下他一個人。
月讀再出現時,已經是在黃泉里的中域。
越過黃泉軍陣列,落在廣場上,他沿著台階一步步往上走,到頂端時,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好久不見。」
朝霧鈴怔怔地看著他。
「為什麼……」
「我來接替你了。」
月讀左右環顧幾眼,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這個全新的黃泉真是不錯呢,多虧你了。我之後能省不少事情。」
朝霧鈴有些難以置信:「接替我……?」
「嗯,因為這本來就是我最初的職責。現在,這是我主動的要求……放心,我本就是神明,又恢復了神體,這個過程也比你那個時候簡單得多。我會教你怎麼做的,妹妹。」
「……」
看著她茫然無措的模樣,月讀又笑了笑。
「還有,母親現在在高天原過得很好,不會再遭受那種每天一次的痛苦,神體也得以重塑。在下來之前,她托我向你問好。」
聽他提及伊邪那美,朝霧鈴沉默良久,慢慢點了下頭。
「那就好。」
「好了,事不宜遲——」
月讀站起身來,「現在就開始準備交接儀式吧。三神器還在你手上吧,放哪兒去了?」
朝霧鈴抬頭看他。
「大殿。」
一前一後,兩人走向大殿。
沒過多久,晦暗黃泉里,再度亮起絢麗的華光。
琵琶湖畔。
「……好冷。」
吹了將近半個小時的冷風,宗谷抱緊雙臂,準備回到不遠處的站台上。
月讀告別後突然消失,他總覺得還會發生什麼,才一直等在這裡。
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明。」
「……」
宗谷停了下來。
湖畔風雪依舊,吹得他眼紅。
「……鈴。」
兩道身影奔向彼此,雪地沙沙聲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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