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
李天生順著楊太后的目光而望,看到了那座雕刻精細,繪有彩鳳圖案的香爐,不過椰子大小,淡淡的煙霧自設置精巧的鳳嘴裡流出,裊裊升起。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淡相宜的沉香氣味。
「香氣!」李天生恍然大悟,茅塞頓開,與楊太后目光對視,吐氣開聲,帶著七分肯定和三分不可置信。
「是風傳播氣味,被你聞到我身上的味道,從而暴露了我的位置?」
「是!」
這位南宋太后斬釘截鐵地回答,目光灼灼,盯著李天生依舊青嫩的面龐,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撫摸一下自己的臉頰,目光變得游離,仿佛再次看到往昔的青春歲月。
殿中唯有她追憶的聲音,響起、盤旋、迴蕩。
「當年,你夜入皇宮,更深露重,嚇得先帝徹夜不眠,接連數日,寢食難安。我那時正妙齡之年,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因此,頗得先皇寵愛。
但君王的疼愛,是這世間最不牢靠的東西,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加重在先皇心中的分量,我開始拼命地學習制香,研習香道。
每天都要分辨數十種香花木料的氣息,吞服不少藥材,為先皇精心調製安息凝神的香料。」
說到這裡,這位穩坐後宮多年的貴夫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自嘲一笑,「自古男兒多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隨著宮中女子愈來愈多,年華老去的哀家,最後只能憑著一手絕佳的調香手藝,入了先帝的眼。
於是,我一邊拼命地抓住手中權勢,一邊精研香道,後來,竟然成了習慣,這麼多年下來,倒是嗅覺靈敏不少,也算是小有所獲。
你第二次來這大宋皇宮時,哀家曾偷偷瞧過你。
當時也是一陣風來,那股淡淡的竹香和藥香混雜成的獨特香氣,令人心曠神怡,哀家花了幾十年的功夫,都配不出那股味道。
對此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故而,仙君身上這股獨一無二的味道一出現,哀家就發現了你。」
「而今,是你我的第一次正式相見,但我已年華老,朱顏添了白霜,你卻一如初見,容顏未改。」
大殿內,李天生靜靜地聽著,並未打斷這個女人的自說自話,他在這座宮殿待了很久,目睹了一幕幕戲劇版事情的發生,知曉這個被外界謾罵、斥責的女人,心中暗藏的苦楚。
在家中男人荒唐、不頂事的情況下,是這個女人,一直與朝臣周旋,用肩膀扛起了這南宋搖搖欲墜的半壁江山。
儘管因為見識的緣故,手段卑劣;
儘管藏有一定的目的,心中有私;
儘管心性狹小的原因,打壓異己。
但無可爭議,這個女人確實為南宋江山的穩固,朝堂的穩固,有著一些貢獻。
毀譽參半。
這些話,估計這個高處不勝寒的女人,從未對外提及,如今,即將窮途末路,心懷死志。
雖不知因何緣故,她願意對他說,李天生也不介意聽上一聽。
或許,這是眼前這個女人入宮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吐露心聲。
而這個傾聽的過程,李天生也在反思,警醒自己,不要小覷天下人,這世間有太多的東西,超乎意料。
這一次是太后,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發現他,若是其他心懷不軌之人,或是將來的對頭……
「唯有常懷一顆警惕之心,方能走的長遠。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李天生在心中暗自告誡自己,同時,一顆因為成功度過雷劫,完成第一次生命躍遷,而飄飄然的心,重新落回原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殿外,喊殺聲已經清晰可聞。
楊太后,這個養尊處優,執掌生殺大權多年的女人,也終於停下聲音。
看著面前一臉憔悴,依舊固執地挺起胸膛的女人。
靜默半響,李天生忽然一笑,轉移話題,朗聲說道:「你道破我的行蹤,又調離哪些甘心赴死的老人,不會就只是讓我聽你嘮叨,這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具體何事?太后還是趁著尚有時間,直說為妙,否則,一會兒想談,可就沒那麼方便了。」
李天生的話,讓楊太后陷入沉默,隨後,才語氣凝重,面色嚴肅地說道:「六年前的一晚,你來找過先帝,除了討論應對蒙古人的布置外,還從先帝哪裡討了一個承諾,得了一份旨意。」
眉頭輕挑,李天生自然知曉,這位楊太后從頭到尾,提及的那位先帝,指的是早已過逝的宋寧宗。
至於對方為何會知曉這等隱秘之事,李天生並不好奇,作為枕邊人,還是一位香道高手,總有一些法子,能知曉一些事情。
「太后談及此事,不知有何打算?」
「哀家自不會無端提他,哀家曾經以為你是全心全意為我大宋江山著想,心中對你百般感激。
但這些年,楊康等人的不斷坐大,皇帝的驟然崩逝,民間忽然四起的流言,讓哀家忽然醒悟,洞徹所有,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局,一個你精心策劃的局。」
楊太后的聲音驀然變得激動,有些悽厲和道不盡的哀傷:
「你以北伐之戰,借韓侂胄和先帝之力,盡起大宋雄兵,收歸故土,固然有愛國之意,但更多的恐怕是為了取得陛下信任。
之後,以自皇族宗室中選撥、培養中興之主為由,矇騙先帝與皇帝,目的不過是為了消除他們的戒心,讓他們乖乖為你所用。
但任誰也未曾料想到,名傳天下,忠義無雙,受萬人敬仰的仙君,會撒下一個彌天大謊,目的不過是為了爭取時日,一點點蠶食朝廷的根基,狼子野心,其圖甚大。」
「你如何對得起先帝與皇帝,宋朝兩代帝王對你的信任?」
面對楊太后的咄咄逼人,厲聲質問,李天生面色不改,心中波瀾不驚,聲音平淡,悠悠而道:
「太后嚴重了,你亂不了我的心志,決定圖謀此事之時,早就堅定了信念,宋代兩位帝皇信任在下不假,但不過是利益使然,帝王心術。」
「況且!」李天生坦然自若,直面楊太后余要殺人的目光,繼續說道:「這大宋早就今非昔比,已是昨日黃花,不能為百姓謀福祉、為萬民開太平、俘夷四方的朝廷,註定要被顛覆,在滾滾歷史大潮中沉浮、消亡。
新生終將替代腐朽,這大宋已經積重難返,無力回天。
唯有再造新朝,真正謀福於民,承載民意,才是解決之道。」
「這一點,太后不會看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相信,寧願沉浸在舊日迷夢中,極力維持這表面的繁華。」
李天生目不斜視,盯著對面的楊太后,一字一頓地說道:「但再美妙的夢境,也終有醒來的一天。事到如今,宋朝終將成過眼雲煙,太后也該認清現實了。」
「哼!哀家叫你來,不是聽你教誨,而是為了要與你做一場交易。」
「哦?太后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哀家想讓你放過趙家宗族子弟,只要他們不亂來,哀家希望你能饒他們一命。」
「哈哈哈!太后嚴重了!在下不過是一芥草莽,真正做決定的是楊康,至於前朝餘孽的生死存亡,我可做不得主。」
「明人不說暗話,李天生,這話你糊弄一下別人還行,但哀家不是先帝,具體如何,你自己心中最清楚,你若是答應,哀家自會不會讓你吃虧。」
「可若是你不答應!」
楊太后此刻就像是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狼,為了護住身後的小狼,盯著李天生的目光,泛著寒光,仿佛隨時會撲上去,臨死反撲,給予獵人拼盡全力的一擊。
「哀家雖然是個婦人,窮途末路,但也足以在你身上咬下一塊肉,讓你的計劃出現紕漏。」
「我答應你,但前提是你能拿出令我滿意的東西。」
李天生淡然的神色一變,眉頭微皺,這種不占據上風的交談,對自入了這方世界,就順風順水的他來說,很是少見。
有心要掀翻桌子,以力服人,但心中止不住的好奇,又讓人忍耐下來,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
「放心,哀家不會讓你失望。」
聽到李天生的允諾,楊太后如釋重負的同時,自得一笑,自寬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明黃色錦帛。
運轉真元,探手用力一吸,將錦帛握在手中,李天生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對於這種顏色和質地的綢緞,他並不陌生。
這是皇帝才能用的東西,是御用之物,也就是通常意義所說的聖旨。
李天生手中就有一件。
雙手拉伸,展開錦帛,待看清上面的內容後,李天生面色一黑。
不知是該讚嘆那位宋寧宗,沒有真正地糊塗到家。
還是應該怒不可遏地前往皇陵,將其從那數尺的空間中拖出,再狠狠教訓一頓。
但眼下的他,站在大殿,只能心中默默吐槽一句:「別拿廟堂不當江湖,皇帝也是心機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