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紅很是風光了兩日,劉小麥也沒用自己那些破事叨擾她。她擇了一日就帶著松梗大隊的孩子們風風火火往隔壁大隊進軍。
出發前在村口老樹下進行了誓師大會。
等他們走了,一道清瘦的人影從樹上下來了。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何在洲眯了眯黑沉的眼,跟了上前。
陶老五家就在隔壁的壩子大隊。
松梗大隊的孩子們浩浩蕩蕩殺了過去,壩子大隊的孩子都斜著眼睛看他們。
跳棋是什麼東西?
鄉下的孩子連圍棋都沒見過。
大家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輕易被松梗大隊的孩子說動,拿出寶貝玻璃珠比這個。
松梗大隊的孩子也不急,自顧自的在壩子大隊的地盤上玩起來了。
他們的「棋子」一堆一堆的,有石子做的,有木頭做的,還有竹子做的,形狀也不同。
松梗大隊的孩子一**地玩,不時發出吃掉對方地盤的歡呼聲。
多快樂的一件事啊。
看起來就比摸鳥蛋捉知了要神秘很多。
偷偷摸摸看了一會兒,壩子大隊有心動的孩子走出來了,「你們帶我們玩行不行?」
松梗大隊的孩子很矜持,「我們都在比賽,除非你們有玻璃珠子,我們才能一起玩。」
玻璃珠很重要……但要是只拿一顆或者兩顆出來,有些孩子還是可以接受的。
劉小麥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想玩的都拿著玻璃珠到我這裡來報名,我告訴你們怎麼玩,排好隊,別擠別鬧!」
壩子大隊的孩子都睜大了眼睛,「我們為什麼要聽你這個丫頭片子的話?這個是我們男子漢的比賽!」
劉小麥嫌棄地看著他們。
不用她說話,松梗大隊的孩子已經嘰哩哇啦起來。
「我們這個跳棋就是劉小麥想出來的!」
「小麥可聰明了,比你們壩子大隊所有的男孩子都聰明!」
「怎麼玩只有小麥曉得。」
反正別問他們,問就是說不清楚。
壩子大隊的孩子歪了歪嘴。但想到松梗大隊的孩子也都聽這個丫頭片子的,心裡就沒那麼排斥劉小麥了。
「劉小麥,怎麼玩啊,你跟我講講唄。」
有一個打頭的,立刻就有一群圍上來。
劉小麥找了一塊大青石坐上去,面無表情宛如一個高人。
「一個一個來,排隊去。」
……
「大姐,你、看他們!」
劉小豆拽著劉小麥袖子,鼓著臉生氣地說。
松梗大隊的孩子們果然沒有按照自家大姐說的來!
劉小麥本來是教他們前幾局讓著壩子大隊的孩子們一點,別一上來就急赤白臉把人家的玻璃珠贏得一乾二淨。情願在剛開始時輸一兩顆給對方,這樣才能鼓勵更多的孩子來玩嘛。
搞賭局的哪個不玩這手。
結果真正開始比了,松梗大隊的熊孩子們就像老鼠掉到了米缸了,牛哄哄地一通勝利,狂攬玻璃珠。
結果嚇得後面準備玩的壩子大隊孩子都畏縮了。
劉小豆氣壞了,生怕他們壞了大姐的事。
劉小麥不以為意地看戲:「沒事沒事。」
教著松梗大隊的熊孩子贏玻璃珠本來就是順帶的,他們不聽就不聽,關她什麼事。
正說著,關她事的就來了。
劉小虎虎目里含了兩汪淚,可憐巴巴地靠過來。
「大姐,我沒玻璃珠了。」
他跟到哪都黏著大姐的劉小豆不一樣,很快跟兩邊村子的小男子漢們打成一片,一起玩耍。
玩著玩著幾顆玻璃珠就沒了。
劉小麥從衣兜里摸出兩顆來,「明天你要幫我挖蚯蚓。」
劉老太養的幾隻雞不怎麼下蛋了,家裡的孩子輪流挖蚯蚓餵食老母雞。劉小麥挖野菜砍柴火都做熟了,但對於蚯蚓這種膩膩趴趴的東西還是生理厭惡。
「好好好。」劉小虎點頭如搗蒜,「我明天挖,下次我還幫大姐挖。」
孺子可教啊。
劉小麥欣慰地看著劉小虎拿著玻璃珠子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大姐,我也幫、幫你挖。」劉小豆抱住自家大姐的胳膊。
劉小麥正醞釀著感動,突然聽到一聲「餵」!
她的肩膀被人從後面重重推了一下。
姐妹倆個一齊轉頭看過去,一個小胖墩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一臉傲嬌的樣子。
劉小豆警惕地瞪他:「你幹什麼?」
劉小麥心底嘖了一聲,好難得啊,居然遇到了一個小胖子!
這個年頭,鄉下哪個人不是又干又瘦的啊。陡然遇見一個小胖子,劉小麥的內心湧現出一種詭異的滿足感。
「你養得真好啊。」在這一刻,劉小麥宛如被上輩子的那些老頭老太太附身了,發出這等慈愛的言論。
小胖子得意地搖頭擺尾,張口就來:「我也沒玻璃珠玩,你給我幾個。」
「?」劉小麥清醒了。
劉小豆先急了:「你、你想得美!」
小胖子打量著劉小豆,突然一拍手,大叫。
「你是個小結巴子!」
劉小麥感到劉小豆一下子抓緊了她的胳膊。
「你有什麼事?」劉小麥把大妹擋在身後,皺眉問。
她現在是真的有點煩這個小胖子了。
作為一個當前只有十歲的孩子,她的愛恨一向是說來就來。
小胖子也不耐煩了:「我要你給我玻璃珠玩!」
「你玻璃珠又不在我這裡,跟我要什麼?」劉小麥懷疑他腦殼有點問題。
「你這個丫頭片子怎麼這麼磨嘰?我剛剛看到你給劉小虎了!」小胖子理直氣壯,「我也要!」
劉小麥道:「劉小虎是我弟弟,你姓劉嗎?你是我什麼人,找我要這要那。誰教你的,你媽嗎?還是你當我是你媽呢!」
這小胖子看起來塊頭不小,年紀比她還要大兩歲,怎麼就跟個智障一樣。
「你……」小胖子被懟得暫時不說話了。
但他還不服輸,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就是我媽教的!」
劉小麥:「?」有事嗎,啊?
「我媽說了,媳婦的東西都要給自家男人,不能補貼娘家。」小胖子一副「你真不知好歹」的樣子,「你的玻璃珠不能給劉小虎,要給我!」
劉小麥懂了,她睜睜眼涼嗖嗖一笑,看著這個小胖子不言不語。
小胖子以為她還不知道,覺得有必要把話說明白了。
他一張滿是肥肉的臉慢慢地變紅了,把手背起來,眼睛又往天上看,提前擺足一家之主的譜。
「劉小麥,我媽說你以後要給我當媳婦。」
他咳了一聲,「還要給我生很多很多的兒子。」
劉小麥這次帶隊來壩子大隊,當然不是為了傳播跳棋文化,也不是為了帶領松梗大隊的熊孩子虐菜。
她只想把劉小麥的名字在孩子們之中傳開,釣一釣那個陶家獨苗。
原本以為要多釣幾次,那個據說身體不好的陶家獨苗才會上鉤。
哪知道一釣就釣中了一座肉塔。
再過幾年,說不定偷塔會進化成一座肉山。
劉小麥終於知道他會胖成這樣了,大概是作為一根獨苗,陶老五家所有好吃的都餵給他了吧。
畢竟身子骨不好呢。
不會是小小年紀得了三高了吧?
劉小麥由衷的疑惑了。
陶家獨苗名如其人,叫做陶壯實,顯然寄託著陶老五夫婦對他的殷殷期待。
陶壯實是個知道害羞的胖子,他現在說話的聲音比嚷嚷「小結巴」時小多了,也只有劉小麥和黏著她的劉小豆能聽到。
「我媽和你奶講了,要給我們定親。你要給我當媳婦,那你就必須聽我的話!」
其他孩子聽劉小麥的話,劉小麥聽他的話,這樣一來,等於所有的孩子都要聽他陶壯實的。
陶壯實計劃通,美得心裡直冒泡。
「呸!」
就在這時他被人吐了一臉口水。
陶壯實美夢破碎了,他僵硬地動了動眼珠子,對上劉小豆會說話的一雙眼。
——好像是在看一隻大癩□□。
陶壯實出離憤怒了!
他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嚷嚷:「劉小麥你別護著這個小結巴!她就是欠揍……」說著就伸手來拉扯劉小豆。
「小豆,你幹什麼呢。」哪知劉小麥更快地對自家妹子出手了,把劉小豆飛快地拉到了一邊,還抽空對陶壯實眨了眨眼睛。
一副跟陶壯實站在一邊的樣子。
陶壯實「哼」了一聲,鼻翼上的肉顫顫的。瞧,他一把身份拿出來,這不就治住劉小麥了。
於是他樂得不出手了,站在那裡聽劉小麥訓小結巴,故意把目光放到玩跳棋的孩子身上,不去看她們姐妹倆。
「小豆啊,不是大姐說你,你怎麼能朝人家臉上吐口水呢。」劉小麥戳戳自家大妹的臉蛋,「奶不是說了嗎,我們先要對人家好,以後才能從人家裡拿到東西。」
劉小豆歪了歪腦袋,張嘴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才、才能去拿東西?」
「噓!噓!」劉小麥連忙示意她小聲,又抬起頭此地無銀般四下張望,發現陶壯實沒注意這邊才送了一口氣,但依然不放心地拉著劉小豆走遠了幾步。
陶壯實原本還在笑,然而越聽越不對勁。
奈何劉小麥姐妹倆離他更遠了,他豎起來耳朵使勁地聽,也才聽見點隻言片語。
什麼「獨子」「等一等」「到時候」「人多力量大」之類。
陶壯實笑不出來了。
他只是身子骨不好,又不是腦子真不好。
稍微開了一下腦洞,陶壯實一身的肥肉都在發顫了。
那邊小姐妹已經談妥了,劉小麥笑眯眯地牽著妹妹走過來。
「快,給你陶家大哥賠個禮。」劉小麥道。
劉小豆就老實巴交地說:「對、對不住,我往後、往後不這樣。」
「要對你陶家大哥好。」劉小麥補充。
說完,姐妹倆個都嘻嘻地笑了起來,對著陶壯實露出白生生的牙齒。
陶壯實:「……」
怎麼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她們重重咬開皮肉然後大口大口吸血啦!
「我老陶家就我一個,我又身子不好不能幹活。」陶壯實努力像大人一樣思考,「你……你怎麼想的。」
「這有什麼啊,我老劉家兄弟姊妹可多了。」劉小麥目光閃爍了兩下,「我奶說了,他們都能幫扶老陶家,不讓你被別人欺負。」
陶壯實:「可……」可他要被老劉家的人欺負了怎麼辦啊?
他媽跟他講老劉家好,也是因為老劉家男人多。要是老劉家不安好心可怎麼辦喲!
「你愁什麼啊。」劉小麥還安慰他,「你可是個男丁,還能被你們村子的人吃絕戶?」
吃絕戶——
媽喲!
陶壯實原地一個激靈,突然往家跑。受累於體型沒跑兩步就氣喘吁吁,一副受不住的樣子。
「陶壯實,你跑什麼啊?」劉小麥還喚他。
「劉小麥,我媽不許我出門,我要回去了!」陶壯實倉皇逃竄。
劉小豆又拽了拽劉小麥的袖子,笑得兩隻眼睛彎彎的。
「大姐,聰明!」
劉小麥摸了摸她頭,看著遠處綠霧一樣的田野輕嘆了一聲。
在她原本的計劃里,她見到陶壯實後把他騙到糞坑裡或者河溝里,再想辦法虐他一頓,徹底破了所謂旺他的批命。
陶老五夫婦愛子如命,肯定要找劉老太大撕一頓,撕破臉皮還定什麼親啊。
壞就壞在她不知道陶壯實有什麼病,如果是心臟有問題,鬧不好就出人命了。
劉小麥只能臨場改走曲線救國的路。
希望陶壯實可以在陶老娘面前大進劉老太的讒言。
……
日頭斜下去的時候,松梗大隊的孩子們心滿意足回去了。
壩子大隊的孩子們原本打算仗著主場優勢,和松梗大隊的幹上一場,留下玻璃珠和跳棋的。可惜因為其中也有人贏了玻璃珠,一時人心不齊,仗沒幹成,輸得孩子都怏怏的。
還有一些孩子沒有玻璃珠,從頭到尾沒能玩到跳棋,只在旁邊干看的,更是悶悶不樂。
何在洲背著竹簍,裡面裝著從水裡摸到的小魚小蝦,他冷著一張蒼白的臉走過。
「你也是松梗大隊的?」有人喊他。
何在洲抬眼看過去。眼神對上,喊話的孩子愣了愣。
這松梗大隊的少年鼻樑發青眼眶發紫,耳朵上還有血痕,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正在猶豫要不要對他動手時,就見那少年小心地護住了自己的背簍,「你們要幹什麼?」
這樣看也不是什麼硬點子嘛。
壩子大隊的幾個領頭孩子對視一眼,仗著人多凶神惡煞出言威脅。
「你們大隊的孩子贏了我們好多玻璃珠,你看怎麼辦!」
說著就有人去搶何在洲的背簍,何在洲護不住了,只能說道:「你們會玩了,可以去別的大隊比,就像松梗大隊一樣。」
……是哦,他們怎麼想不到呢?
恍然大悟了一瞬,又有不滿意。
「我們又不曉得規則!劉小麥太壞了,不全講!」
壩子大隊的孩子現在面臨跟松梗大隊孩子一樣的情況,玩會玩,但是說又說不清楚。何況劉小麥動不動還能推出新的玩法。
何在洲冷淡道:「我會。」
人群一靜。
「你沒騙人?」有孩子質疑。
「馬上試試不就知道了?」何在洲眼風擦過去,神色帶了點譏誚。
簡直從天而降了大便宜!
壩子大隊的孩子們都有點傻了,旋即摩拳擦掌起來。
然而還有麻煩。
「我們又沒有跳棋!」
「我教你們做。」
何在洲陰冷的神色在落霞里模糊,周遭只有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