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梗大隊最近不太平。
劉老太拎著籃子,籃子裡擺著雞蛋,在外遊蕩了一圈,最終遊蕩到了婦聯李主任家。
李主任正在跟一個知青談心:「……學習,學習是好事啊。但是勞動也很重要,你總不能為了學習就不勞動了,沒有這樣的道理,你完全可以勞動學習兩不誤啊……」
劉老太把頭一伸:「李主任忙著哪?」
李主任的聲音戛然而止,轉頭看向她:「劉老太,你過來有事?」說著還端起來茶杯喝了一口茶潤嗓子。
劉老太把籃子轉了兩下:「我琢磨著去省城呢。」
「噗——」
李主任噴茶了。
她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劉老太:「你又要幹什麼?」
準確的說,她是想問劉老太又想折騰什麼么蛾子。
劉老太把籃子擱桌子上輕輕拍了兩下,把大白雞蛋展示出來,朝李主任擠眉弄眼。
「……」
李主任看了看旁邊站在的知青同志,一瞬間神色頗為不自在。
幹什麼喲,這不是還有外人在呢,劉老太就跟她搞這一套!
「別這樣,劉老太你別這樣。」李主任嚴肅地擺手,「我們新社會不興這一套。你想做什麼事,你直接講,我肯定是按規矩辦。」
「不是,李主任,你什麼意思啊?」劉老太迷惑了,她癟了癟老嘴,「我琢磨著把這些雞蛋送給我省城的大孫女吃呢,怎麼就新社會不興這一套啦?」
天老爺喲,新社會什麼時候不讓當奶奶的給孫女吃雞蛋啦?
李主任:「…………」
人生最恨自作多情!
她旁邊的知青捂著嘴背過身去……別躲了,李主任知道對方在憋笑呢。
對著劉老太渾濁又不懂的老眼神,李主任拉著臉,嚴厲地批評她:「小麥在省城念書念得好好的,你就別想著去打擾她。以往你這個當奶的是怎麼對待人家的,我們松梗沒有人不知道。」
劉老太急了:「我我我……」她都改了!
李主任不聽她說,疾言厲色:「不要現在因為恢復了高考,眼見小麥前程好起來了,你又想著過去倒貼。」
劉老太:「?」
不是,她願意倒貼,她就喜歡倒貼怎麼了!
她一個老骨頭哪裡能吃得下這麼多雞蛋,她情願給小麥吃,不行嗎?
還真不行,她還迷糊著呢,人已經被李主任三下五除二送出門了。
「哎——李主任,我……」
劉老太還要進去,門口伸出一隻手,手上提著一隻籃子。
李主任把籃子往劉老太懷裡一塞:「拿著帶走吧,仔細一點。」
劉老太:「……哦。」
她往籃子裡一瞧,還真是驚險啊。李主任這動作大開大合的,雞蛋硬是一個沒壞,太好運了。
好運……
劉老太又在想福寶了。
她做夢都是福寶,姚靜去縣城到時候,劉老太總是讓姚靜帶雞蛋給福寶吃。雞蛋是被帶走了,但是到沒到福寶嘴裡劉老太是不知道的。
省城一時半會兒是去不成的,要不就去縣城吧。
閒出屁來的劉老太開始醞釀大計劃了。
她砸吧著嘴回到家。
姚靜和劉三柱自然是不在家的,劉小軍一個人坐著小院子裡寫作業。
想著就要見到福寶了,劉老太心情大好,忍不住夸劉小軍。
「唉喲,孫子啊,你可真用功。你跟你那個大哥哥完全不一樣,劉小勇沒出息,你以後肯定有出息!」
這還拉踩起來了,一牆之隔的劉小勇揉了揉耳朵,歪了歪嘴,嫌棄地看著床上的親爹。
「我不想給爸擦身子。」
劉小萍小聲問他:「你不擦,難道要我擦嗎?」
她一個姑娘家的,家裡有男的不用要她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劉小勇也知道這樣理虧,他絞盡腦汁地想了想,突然把手一拍。
「小萍,我有個好主意。」
劉小萍放下筆,皺著眉:「你不會要等媽回來,讓媽擦吧?」
媽已經夠辛苦的了,養著他們兄妹倆這對小拖油瓶,還養著劉大柱這個中風了的廢物,他們不能再不知好歹讓媽回來當牛做馬了。
劉小勇其實本來就是這麼想的,但是被劉小萍說破之後,他就不好承認了。
「沒有,小萍,我們就不能不給爸擦身子嗎?」劉小勇發出肺腑之言。
爸現在都不能說話了,爸懂個什麼呀,髒就髒一點,他反正又不知道。
劉小萍看著他,直突突的目光穿過劉海盯過來,盯得劉小勇渾身仿佛有螞蟻在爬。
「……好吧好吧,我給他擦,我伺候爸。」劉小勇服氣了。
小萍都負責做法了,他理應承擔起伺候親爹洗身子的重任了,誰讓他是當兒子的呢。
劉小萍垂下目光繼續寫作業,劉小勇摔摔打打地去倒水拿毛巾。
沒有人注意到,床上劉大柱的手指冷不丁動了一下。
一牆之隔的院子裡。
劉老太掐著嗓子夸劉小軍,好話一串一串地說,說得劉小軍都不高興了。
「奶,你能不能不要打擾我學習?」
「好好,不打擾,不打擾。我們老劉家的孫子,是要考大學的人哪。」劉老太從善如流。
為了證明她的態度,她還顛顛地遠離了劉小軍兩個步子。
「我不想當老劉家的孫子,我就想當福寶的哥哥。」劉小軍低聲嘟囔。
他媽說了,他只有好好學習這一條路了,不然福寶是不會認他當哥哥的。
一嘮這個,劉老太可不困了。
她精神抖擻,想套劉小軍的話:「怎麼了,小軍啊,福寶不要你當哥哥了?」
劉小軍立刻否認:「才沒有。」
「我不信,你都多長時間沒見到她了。」劉老太故意道。
「我前幾天偷偷見到她了,福寶還帶了奶糖給我吃!」劉小軍忍不住說道。
呵。
果然。
三房這四口子私下都見過多少回了,偏偏不帶她這個當奶奶的。劉老太每次暗示姚靜,姚靜不是裝聽不懂,就是說辦不到。
劉老太心裡恨的慌,面上只刺激劉小軍:「小軍啊,你老師沒教你小孩子不能扯謊嗎,你怎麼可能見到福寶呢,她都被帶走了,她家裡人不讓她見我們的。」
「奶,你真笨。」劉小軍太懂了,「我們都是在福寶上學的地方見面的。」
劉老太嘖嘖稱奇:「福寶在縣城的小學念書啦?」
「對啊對啊,還是縣城最好的小學,比小豆和小虎的家具廠小學好多了。」劉小軍比劃給她看,「我媽說了,那個學校一般小孩都去不了,我反正是去不了。」
出息了啊,不愧是縣長的外孫女。
劉老太眼珠子一轉,給劉小軍沖了一杯紅糖水端過來。
「小軍,你再跟奶奶說說,你們到了那個學校,怎麼找福寶的罷。」
……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很早,寒假的時候,劉小麥就基本上縮在家裡不出門了。
她的桌子上、床上、凳子上,到處都是作業本和資料書。
劉小豆和劉小虎都看傻了。
劉小麥仰天長嘆:「驚喜吧,嚮往吧,我親愛的大妹小弟,你們遲早也會有這一天的,只要你們願意努力。」
「……那就不必了。」劉小虎謹慎發言。
劉小豆從沉思中回神:「大姐,人家也、不這樣。」
好像就她大姐的書,特別多!
這個確實。
因為劉小麥的書不僅僅是她自己的,還有來自各位老師的傾情贊助。
劉小麥又向來是來者不拒的類型。白送上門的資料不要多吃虧啊,她作為小劉家的一份子,天生不愛吃虧。
於是她不但見識到了書山題海,連帶著兩個小的也長見識了。
劉小豆鼓足幹勁:「我沒考第一,因為我學的、太少!」
她又是第二,她總是第二。劉小豆本來還有點難過的,尤其是看到顧與正湊到她面前的那張臉時。
但是現在不了,優秀如大姐還在苦學,她比不上大姐用功,怎麼能期待和大姐並肩呢。
劉小豆立志化悲痛為力量。
劉小麥看了自家大妹一眼,感覺她的眼底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小火苗在燃燒著。
剛想跟她交流兩句呢,他們姐弟三個的房門被推開。
「媽,你又不敲門。」劉小麥鼓著臉,「都說了,你要給我們當兒女的一點**了,我們都越長越大了。」
「你們都是我養的,你們要什麼**。」張秀紅不以為意道。
劉小麥默默按額頭。
又來了又來了,後世尚且說不通的問題,在這個年代似乎更加沒辦法溝通了。
「你們這屋我平時都不愛來,都是書,我看到就頭疼。」張秀紅嫌棄道,「這不是有事嘛。」
「媽,什麼事啊?」劉小麥問,「我爸又藏私房錢了?」
「……呸!」張秀紅鬼祟地回頭張望了兩下,然後又轉過來看劉小麥,「小麥,這種事情不能瞎說的,別又提醒你爸了。」
外頭,劉二柱正沉醉在收音機的歌聲里,搖頭晃腦的,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在學唱海市民謠呢。」張秀紅悄悄道,「他以為他要去海市了,小麥,你到時候帶他還是帶我啊?」
劉小麥:「……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聰明的人都會畫大餅,比如張老太,比如黃老師。
他們小劉家偏偏吃這一套,為了大餅忙得團團轉。
張秀紅踮著腳走到劉小麥屋裡,嫌劉小麥那邊書多,她坐到了劉小豆的下鋪。
「要過年了,你們想回家嗎?」她問。
上鋪的劉小虎張口就來:「回什麼家啊?媽,我們不就在家裡呢。」
張秀紅咋了一聲。
劉小豆拽她袖子:「媽,我們回、哪個家?」
這話說的闊氣,有點房產滿天下的味兒了。
劉小麥看她媽:「回松梗過年嗎?」
「不一定,我就是想到這件事了,過來問問你們。」張秀紅猶豫不決,「回去一趟又要車費,一來一回的,小麥你的獎學金就要全花在這上面了。」
哪有那麼誇張,千金散盡還復來嘛。
劉小麥心裡樂觀,但是看張秀紅同志那副低氣壓的樣子,她就問:「媽,你是不想回去嗎?」
「不回去又吃虧。」張秀紅突然氣壓起來了,沖他們使眼色,「回不回松梗無所謂,主要是回老張家。你們外婆,年年給你們壓歲錢,一年比一年給的多,我家三個人頭呢,不回去就全沒啦!」
一想到這種事情,張秀紅簡直是心如刀絞。
「那就回去唄。」劉小麥說。
「不行,不行,我還得好好考慮考慮。」張秀紅思來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
她必須好好比較出入差,好好做個計劃表。不疾不徐,從容不迫,有備無患……
劉小麥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外婆今年六十歲了,我們現在隔這麼遠,以後說不定會越來越遠。按照一年跟外婆見一下面算,這輩子頂多只能見三十來回了。」
張秀紅:「!!」
她突然站了起來,往屋外走。
劉小麥:「哎,媽,你幹什麼去啊?」
張秀紅堅定地丟出兩個字:「買票。」
——買車票回鄉過年!
人生處處有意外。
這回鄉的路上遇上了一次沒油、一次爆胎,大客車在覆著雪的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總算在天黑之前趕到縣城了。
運輸公司大門口,劉小麥一家剛下車,劉四柱跟碰瓷的一樣精準撲上來了。
「二哥二嫂,不好了,媽又出事了!」劉四柱那一嗓子跟鬼嚎的一樣。
「怎麼了怎麼了,四柱你別嚇人啊!」劉二柱扶住一飲一啄的劉四柱,張秀紅接過嘴問。
他們兩口子的大腦裡面畫面都一環扣著一環,劉老太究竟怎麼了。
是雪地里滑倒摔傷了?是大冬天受涼凍出毛病了?還是年紀大了單純熬不住寒天?
結果聽見劉四柱痛心疾首來了一句——
「媽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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