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謹言。
謝謹言所站的那個位置,剛好背對著光,距離有些遠,路允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她還是一下就察覺到了他不開心。
「路允,你過來一下。」見路允沒動,謝謹言又喊了一聲。
他陰嗖嗖的視線也從林羽身上掃過,落到路允身上。
謝謹言剛從體育館走過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臨時休息區的三人,林羽搬著小馬扎湊近路允的動作,自然也被他盡收眼底。
「有什麼話說不完,開拍前在說,拍完還在說。」謝謹言沉著臉嘀咕。
他大步往前又邁了幾步,在距離幾人三米開外處停下。
「謝......」
周圍看見謝謹言的工作人員,想跟他打招呼。
結果全都在注意到他這縈繞在周身的低氣壓時,噤了聲,並迅速收回打招呼的手,低頭快步從他身邊離開,假裝沒看見。
理智告訴他們,這種時候還是不要上趕著去觸霉頭了。
謝謹言雙手插兜在原地站了幾秒。
他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但卻看見路允笑著點了點頭。
模樣呆呆的,很可愛。
心底瞬間湧起一股無名火。
她怎麼對著誰都能笑得這麼好看,然而一面對自己,要麼面無表情,要麼呆呆愣愣、傻傻的,說話也總是結結巴巴。
難不成......
謝謹言腦內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
路允不知道謝謹言找自己幹什麼,站到他面前也不知該說什麼,有些緊張。
她發現了,她在外人面前的遊刃有餘,只要到了這個人面前就會潰不成軍,她對他端不出對其他人的那些架子來。
其實不止這些,路允還沒發現,她在謝謹言面前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備和偽裝,她在他面前時,她只是自己,她不是粉絲們的偶像,不是大明星,不是演員,也不是影后,她就是她自己,是路允。
謝謹言:「你......」怕我?
路允扇葉似的睫毛輕顫。
她有點緊張。
謝謹言到嘴邊的話,默默咽了回去,最終也還是沒能問出來。
小朋友膽子小。
萬一又被自己嚇著就不好了。
謝謹言還記得自己上次她問時,把人嚇到的模樣。
跟只受驚亂竄的小兔子似的。
他現在回想起來,鼻子甚至還有些隱隱作痛。
「嗯?」謝謹言說一半突然不說了,路允仰頭眨巴了兩下眼睛,「謝導,您是要跟我說什麼嗎?」
您?!
謝謹言嘴角忍不住抽搐兩下,臉上表情差點沒崩住。
「你......」謝謹言磨了磨後槽牙,他真的遲早有天要被她給氣死。
「嗯嗯,」路允應聲,表情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看著謝謹言又問道:「我怎麼了嗎?」
謝謹言看著小朋友亮晶晶的琥珀色仁里倒映的全是自己的影子,心底驀地一軟,不忍心再說她了。
算了,您就您唄。
小朋友愛怎麼喊就怎麼喊吧。
不就是一個尊稱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對!!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
謝謹言心裡這麼想著,臉上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
兩人之間的氛圍一時有些微妙。
片場的工作人員想往這邊看,但忌憚謝謹言往日的「淫威」,又不敢往這邊看,可又抵不住心裡的好奇。
於是,以謝謹言和路允為中心的方圓兩米,時不時就會有一個「路過」的工作人員飄過。
謝謹言眼裡此刻只有路允。
再說萬一以後他跟路允......
欸算了,現在八字還沒得一撇,小朋友還有點怕自己呢。
長路漫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謝謹言有意無意的「放縱」,讓周圍的工作人員膽子更大了些,從兩人身邊路過的人數和頻率逐漸增多。
他們這麼「明目張胆」,路允真的很難不注意到,她一開始還有些擔心,但見謝謹言神色如常,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加上兩人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裡的不安就稍稍放下了些。
只要她自己表現得正常,應該就不會被人發現的,路允心想。
她其實是喜歡和謝謹言待在一起的,不管做什麼她都喜歡,哪怕就像現在這樣面對面的站著,路允都是喜歡的。
她心不貪,甚至是只要能看見這個人都行。
但她對謝謹言的心思不純,兩人接觸越多,路允就發現自己對謝謹言的喜歡也越來越重,她也越來越害怕自己會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不敢跟他獨處。
可像現在這種,身邊時不時有人經過一下,能警醒她要時刻保持清醒,路允就希望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是能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但這顯然不太現實。
「你,咳......」謝謹言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冷又硬,他想到自己幾秒前剛在心裡下的決心,趕緊輕咳兩聲,不知道溫柔的聲音應該是什麼樣的,就把音量放輕了些,「你吃早飯了嗎?」
「啊?」路允沒想到謝謹言叫自己過來,就是要問這個,也不知道兩人距離這麼近,他為什麼要說得這么小聲,不懂但配合,路允學他,小聲回道:「我吃過了,謝導您還沒吃嗎?」
謝謹言今早睡過頭了,起來後就直接往片場趕,到了片場他氣都還沒喘,又馬不停蹄地跟程朗討論改分鏡去了,自然也就沒時間再吃早餐。
路允不問,謝謹言其實還沒感覺餓,她這一問,空蕩蕩的胃也才像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般,朝大腦發出「我餓了」的指令,中樞神經接收到信號,立馬給身體發出反饋,肚子緊接著就「咕~~」的叫了一聲。
兩人挨得近,工作人員刻意降低的存在感,讓周邊很安靜,路允自然也就聽得清清楚楚。
謝謹言有些不好意思,手摸著肚子,冷硬的臉上也浮上層紅暈。
原來謝謹言不好意思時,也會臉紅啊!
有點傻。
但可愛。
今天又是發現謝謹言同往日不一樣的一天。
路允沒說話,但謝謹言發現她緊抿的嘴角,有道上揚的小弧度。
謝謹言心頭一燙,那瞬間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暖流熨平了,說不出的舒坦從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里滋滋往外冒,過電般的酥麻從腳心一路升到頭頂。
路允想起自己有低血糖,然後會在身上各個地方都放點糖以備不時之需,她低下頭在衣服外包里翻找,也就錯過了謝謹言落在她唇角上那道灼熱的目光。
𝒔𝒕𝒐55.𝒄𝒐𝒎
誒,摸到了。
「謝導,您把手伸出來。」路允說。
謝謹言:「嗯?」
路允抬起頭,謝謹言毫無防備的撞進她全是自己倒映的眼睛裡,心裡又是一燙,手朝上,攤開掌心。
手心像變魔術般,出現幾粒糖。
是大白兔奶糖。
謝謹言記得之前有段時間,她妹妹老是生病住院,那段時間,他的衣服只要有包,那就一定會有這種糖。
說起為什麼會有這種糖,其實這裡面是有一段故事的。
那是謝芯言四歲的時候吧,謝芯言也就是謝謹言的妹妹,親的。
小姑娘那天白天在院子裡玩了水,晚上發燒了,那時候謝爸謝媽出差都不在家,就謝謹言帶她去的醫院。
護士給謝芯言輸上液後,謝謹言就讓她幫忙照看一下,他去前台繳費。
而就在謝謹言去前台繳費的這段時間,謝芯言遇到一個也是生病了來打針的小姐姐,許是因為謝芯言剛打針的時候哭得太兇,這會兒還一抽一抽的,臉也跟個小花貓似的,小姐姐以為她還在哭,想讓她別哭了,便拿了自己幾顆糖哄她。
那個糖,就是大白兔奶糖。
等謝謹言繳完費回來,那個女孩子已經不見了,謝芯言也不抽噎了。
他正想誇她兩句,就發現了謝芯言手裡的糖,
謝謹言問她誰給的,謝芯言便把剛才他走後發生的事兒,完完整整的給他複述了一遍。
謝謹言也這才知道。
而從那之後,謝芯言印象中的醫院,仿佛就變成了大白兔奶糖味兒的。
生病也不抗拒去醫院打針了,但就是有些廢糖。
「你也喜歡吃這個糖?」
謝謹言突然想起頒獎典禮那天,路允給林祿堯的也是這個糖,眸色一下就黯了幾分。
聽到這話,路允抬眸看了謝謹言一眼,然後垂下眼睫,低低地「嗯」了聲。
他不記得了。
他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只有她,只有她自己還跟個傻子一樣,守著那麼一丁點的回憶,不停反覆回味。
謝謹言不知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還是自己的語氣又重了,路允的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低了下去。
有點慌。
「我......」
「刺——」
「老謝,程朗說你他媽透氣透到外太空去了?這準備開拍了,你還不趕緊滾回來。」
「靠孫皓洋,勞資是讓你問他啥時候回......」
謝謹言才剛了說一個字,後面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身上的對講機就響了,孫皓洋那二百加五十的傻缺聲音也緊隨其後傳出。
「......」謝謹言的臉登時就黑了幾個度。
傻逼。
球球這時也在那邊喊路允趕緊過去準備了。
時不時從他們面前晃過的工作人員,也紛紛到崗就位,做開拍的前的準備工作。
路允還低著腦袋,不走也不動,不知在想什麼。
謝謹言望著她毛茸茸的發頂,心裡燙燙痒痒的,手也癢,想揉。
他這會兒其實也是不想走的,剛在來的路上,謝謹言在心裡琢磨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反常,哦不對,準確點,應該是從頒獎典禮見到路允後的一些反常的心理和舉動。
他想明白了一些東西。
謝謹言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墨跡的人,之前沒去想,是因為沒時間,現在他既然想了,並且也想通理清自己現在對路允是個什麼心情後,他就想看著她,跟著她,黏著她。
謝謹言前二十幾年都沒談過戀愛,也沒對什麼人產生過好感,他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是自己現在這樣的。
反正這就是他現在心裡,當下最真實的衝動和想法。
「阿允,你還在跟謝導聊什麼呢,快點過來了。」
「老謝,你人呢?回來了嗎?」
球球見路允半天沒動,程朗也半晌沒看到謝謹言回來,兩人又來催了。
而路允還是低垂著腦袋,絞著手指,沒有要動的意思。
謝謹言也不慌,就握著手心裡的糖,站那靜靜看著她。
不知又過了多久,路允踩在球球的催促聲再次響起前,抬起了頭。
她笑著看著謝謹言,「那謝導,您沒什麼事兒,我就先過去了。」
謝謹言被路允這突然莫名禮貌疏離的笑容刺了下,有點疼。
心裡有什麼東西也在迅速抽離,快得他抓都抓不住。
謝謹言慌了。
不能讓路允就這麼離開。
這個念頭剛在腦內浮現,謝謹言就伸手握住了路允的手腕。
見謝謹言沒應聲,正準備轉身離開的路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瞳孔瞬間睜大,一顆心臟就這麼不受控制的開始跳了起來,動靜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
兩人站的地方不顯眼,但兩人顯眼。
俊男美女,自古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點,更遑論是謝謹言和路允,這倆隨隨便便一件小事兒就能上熱搜的體質。
已經就位且準備好了的工作人員,見主人公遲遲沒到位,紛紛朝這邊望來。
這不看還好,一看真是一嚇一個小朋友。
眾人距離離得遠,雖然聽不見兩人說了什麼,但卻看清了謝謹言抓路允手腕的動作。
許是場面太不可思議,謝謹言太過讓人震驚。
不知何時變得落針可聞的片場,響起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謝謹言恍若被驚醒般,發現自己的動作又先於了大腦,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把人抓住了。
這會兒反應過來了,卻也沒有要放手的打算,他抓著人不放,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但眼下顯然是一定要說點什麼的。
那說什麼呢?
謝謹言腦內一片空白,連個廢話都想不出來。
最後還是路允先開了口,她說:「謝導,您是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謝謹言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先去吧,今天結束後我來找你。」我有話跟你說。
不知道謝謹言想找她幹什麼,但路允還是點頭說了聲「好」。
謝謹言見狀,這才不情不願得把人鬆開,「去吧!」
路允點頭,轉身離開,謝謹言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回到人群中央,才轉身一步三回頭的往女生體育館走。
周圍圍觀了全程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
他們怎麼感覺自己好像看了出,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現場版,但又沒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