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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卿之顏

2024-08-26 09:43:38 作者: 君sola
  第三十二章卿之顏

  廊道里不時有些醉酒的男子摟著姑娘經過,醉眼迷迷糊糊地朝我這邊望來,熏人的酒氣瀰漫開來,嗆著我的口鼻。

  我暗暗皺著眉頭,儘量避得遠些,偶爾一兩個閣子裡俏麗的姑娘從廊道那頭盈盈走來,又皆掩著嘴嘻嘻從我身邊擦過,僅餘下幾抹旖旎入骨的香。

  每間廂房前都挑著曖昧的紅燈籠,淡淡紅影碎了一地,一路向前鋪陳過去,望不到盡頭。所謂風月之地,全然是那蝕骨的毒藥,那些鶯歌燕語,層層疊疊地自廂房中傳出,惹得我腳步更為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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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與女子之事,這風月閣,莫若最好的見證。

  可這女子與女子……

  正心煩意亂之中,迎面搖搖擺擺地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形壯碩,醉得有些狠了,連腳步都有些虛浮,正是先前那粗莽漢子何老烏。而另一個面色陰鬱的男子扶了何老烏,慢慢行走,抬頭之際,能瞧見他目光有如鷹隼,正銳利地朝我掃將過來。

  那何老烏見了我,恍恍惚惚甩開旁邊男子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嘴裡咕噥道:「喲,是小白臉你啊,怎麼不去……尋……尋個姑娘,一個……一個人在這逛,就不……不怕嘴裡淡出鳥來?」

  我尷尬道:「房裡憋得慌,出來吹吹風。」

  何老烏眼珠子一轉,忽然伸出粗大的手掌拍拍我的肩,哈哈大笑:「房裡……房裡憋得慌?好小子,有意思,也不知道哪家倒霉……姑娘在你房裡,可憐……得緊啊!」

  我暗自嘆氣,這漢子說話,怎這般不檢點?

  原先在廳堂里離得遠了,我倒還未察覺,此番湊近一接觸,驚覺這何老烏身上纏著隱隱一股陰瑟,仿佛是那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古舊氣息。身旁那如鷹的男子身上寒氣更甚,且腰間繫著一枚暗黑色的牙齒般物事,居然是浸過黑狗血的野獸利齒,頓時心下瞭然,原來這兩人,竟也是干那倒斗行當的主。

  那男子扯過何老烏,在他耳邊低低道:「三哥,閒事莫扯,我們得趕急走了。」

  何老烏不滿地皺眉,甩手道:「急個什麼……勁?老四你婆婆媽媽怎和個娘們似的?我和這小白臉倒是投緣,說上幾句又怎地,再說那地方又不會長腿跑了!」

  那男子似是很敬他,閉了嘴不再言語,臨了,卻又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似是怪我擾了他的行程。

  我不去理會那名陰寒男子,而是向何老烏做個揖,道:「這位哥哥豪氣,小弟佩服,這便向哥哥打探下,不知這素淵姑娘的溯玉居處在何處,我怎麼尋也尋不見。」

  何老烏大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說房裡憋悶,原來是想著那絕頂姿色的美人!」他臉色忽然沉了下,又嘀咕道:「不過你那戴面具的朋友不是先一親芳澤去了麼?感情你還要跑去橫刀奪愛?他們在盡頭第二間,嘖,還是第一間?奶奶的,記不得了!自己去尋!」

  言罷揮揮手,由那男子攙扶著,一步三晃地走了,我立在原地,瞧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暗自擦汗,這漢子,嘴裡也太過胡說八道。

  有了何老烏的提點,我沿著廊道一路走下,等到了盡頭,抬頭見第一間廂房外圍雅致,匾額上果然嵌了「溯玉居」三個玉字,心念微動,盤桓一二後,便欲要上前叩門。

  我的手甫一抬起,卻又僵在了空中,門上繁複的花紋似織錦般盪開,仿佛燃燒的火焰,正在燒灼著我輕舉的手腕。

  怔了片刻,縮回手來,暗暗垂下眼。

  我是瘋了,還是傻了,這是在做什麼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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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嘆口氣,正欲離去,卻聽耳邊「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窈窕人兒從內走了出來。那人比我高出些許,我躲閃不及,前額被冰冷的硬物略微擦過,那是美玉特有的滑膩冰涼,一碰,涼意似是蔓延至心口。

  「清漪在此何事?」上方淡淡語聲裹挾著冷香傳來,我急忙後退幾步,卻撞進洛神那幽邃深深的雙眸。

  我腦中轉得幾個彎,佯裝鎮定道:「妖女……雨霖形依次飾剩窒綠焐輝緦耍頤且哺悶鶘砘厝ィ皇遣幌媚閬4蛺降萌綰瘟耍俊被八湔餉此擔橙茨胤2鶥湯礎

  洛神沒有回答,一雙眸勾著我許久,良久才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我下意識探探臉頰,急忙擺手,尷尬道:「方才被雨霖哦嗪攘思阜直【疲行┳砹恕!

  「可你身上,並無酒味。」

  我暗道要糟,這冰塊今日怎麼話有些多,居然盤根問底起來,無奈道:「其實酒力也不是很過,估摸著來的路上又叫這附近的酒香給熏了。」

  洛神聞言,就這樣立在那邊,嘴邊波瀾不驚地噙了一絲弧度,瞧起來卻又似笑非笑。

  我被她瞧得不自在,冰塊笑起來,一般都沒好事,正要另外尋個話題搪塞過去,卻聽身後媚生生一個聲音笑道:「什麼酒那麼香啊,光是靠聞便將師師你的臉都熏紅了,哪天也叫我嘗嘗!」

  妖女!我轉身,怒瞪回去,卻見雨霖恢問鋇攪宋疑硨螅Φ彌輩黃鷓習胩觳嘔汗16矗凰一ㄑ鄱19盼遙錈媛悄訝痰牟健

  笑罷,笑罷,當心笑死你這廝。

  我嘴角抽動一下,對著洛神咳了聲,佯裝正色道:「別鬧了,我們來說正事,那素淵姑娘可怎麼說?」

  洛神斂了淡笑,換上一貫清冷,接道:「她道那《山魈夜遊圖》是她前些日子從一個外族的漢子手上收來的,她向來好畫成痴,見了這奇畫心下歡喜,便將那畫買回來好生收藏。只是山魈這種東西邪得緊,從此她便纏上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我沉吟半晌,才道:「起先我還說不出那是什麼,只是瞧了那畫心裡不舒服,後面才想起曾經閱讀過關於山魈夜遊的卷宗描述,這山魈傳言能通人言,性殘忍,夜晚出遊,若是尋常人不慎遇上,將是要魂飛魄散的。」

  洛神點點頭:「清漪說得對極,隨後我耽擱這許久,便是教她如何克制此畫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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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神道:「自然,柳歸葬,他去了北方的奴馬草原。」

  我和雨霖鄙洹

  原來董少輕那裡得來的藏寶布帛,對奴馬草原著重批註還是有緣由的,兩位倒斗界的大家,竟然都對北方的這方廣袤碧土情有獨鍾,那一方綠得流油的水土,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

  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三人拜別素淵,整裝回去。

  我們在顛簸的馬車上對奴馬草原之事作了個簡單的探討,並計劃了接下來的行程。說話間,我撩起車內帘子,遠目而去,只見暮色四合,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街邊房屋屋檐下挑起燈籠,朦朧的光與暮色融合,安靜之極。

  夜晚,就要來了。

  回到尊王府上,雨霖胛頤欠摯醞醺罌蛻矸萑プ鶩蹌搶鋦把縵晏附袢罩攏吹哪鵲蘢尤緗穸甲ぴ誄峭猓淮概寫鋶殺憧商畹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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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意用過晚飯,我在長豐苑裡散步消食,走到門口,便見紹景手中捧著一個食盒自我苑前經過,一邊走,一邊還不住嘆氣。

  我上前叫住她,紹景轉過身來,臉上斂著淡淡愁容,道了聲:「師姑娘。」

  我打量著她手中食盒,道:「這是?」

  紹景回道:「這是洛大人的晚膳。今日我按時送將過去,待到晚些時候去收空食盒的時候,卻發現食盒擱在台子上,動也不曾動,只得又將它提回來了。」

  我眉頭微斂,卻聽紹景解釋道,原來洛神孤身慣了,不喜與他人共餐,也不願其他人進到她的玉砌園裡,下人們便將準備的飯菜拿食盒裝了,趁熱端過去,擱在洛神院子裡的石台上,洛神自會取了去。

  只是今日食盒反常地原封不動,紹景不敢進去打擾洛神,只得取了食盒,原路取回。

  我心中暗忖,莫非洛神是今日累了,早早地便歇下了麼?

  想想卻又不是這個理,只得朝紹景道:「紹景姑娘,這食盒便交與我罷,我替洛神送去。」

  紹景道:「這怎好煩勞姑娘,再說,洛大人以前明言過,不准他人進到她屋子裡去的。」

  我笑道:「無妨,她的玉砌園,我原是去過幾次,不曾有礙。」隨即從紹景手中接過食盒,打開一瞧,發現果然已冷了有些時辰。

  紹景微露訝色,道:「洛大人以往可沒有這般,她待師姑娘,可真好。」

  我沖她笑了笑,隨即提了食盒朝玉砌園方向行去。走到半途,料到這冷掉的飯菜無甚滋味,折返又跑到廚房,向廚房的師傅借了爐灶食材,重新做了幾道熱騰騰的拿手小菜裝入食盒,以往崑崙的飲食全由我來侍候,如今材料現成,不多時飯菜便好。


  今夜銀月被浮雲遮了大半,只餘下零零散散幾顆星子散在空中,寂寞得很,洛神的玉砌園也似以往般沉寂,十幾棵杏花樹遮遮掩掩躲在陰影中,晶瑩花瓣鋪了一地,倒是比那細碎的月光要來得明亮幾分。

  來到洛神住處外圍的台階上,抬眼看去,見她廳堂大門虛掩,內里則一團漆黑。

  大門未關,想來應是沒睡罷。

  我走進廳堂,在黑暗中輕喚了幾聲,也不見洛神出來,只得摸到內屋,走到洛神的房門口,試探性地推了推,那房門吱呀一聲,居然被推開了小半邊。

  我莫名地有點緊張,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發現屋裡不曾掌燈,窗子開了半扇,有清冷的月光傾瀉而入。

  屋裡則寂靜非常,只余我的呼吸和腳步聲響。

  「洛神?」我低喚,卻不曾有人應答,走得幾步,腳下忽然撞上了一個硬物,借著月色望去,竟然是一把坍塌的椅子。

  我心中一驚,放下食盒,幾步摸到一張完好的桌子旁,點燃了上頭燭燈,搖曳的昏黃燈色頓時蔓延了整間屋子,變得透亮起來,隨即我便瞧見四面桌椅片散,一片狼藉,好似曾經有股可怕的力量,將它們生生給碾成了碎片。

  屋裡景象越看越是心驚,目光移過去,見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正靠在床頭,動也不動。

  我快作幾步走過去,見洛神閉著眼,原先束髮的白玉帶不知去往何處,墨發盡散,自床沿一直流瀉而下。她的唇更是蒼白得可怕,幾縷髮絲被汗水濡濕,貼在細瓷般的脖頸處,脆弱得好似暗夜裡隨時凋謝的花。

  這副模樣我再熟悉不過,原來洛神她竟是犯病了。

  她定是孤零零一個人在這間房裡,犯了寒疾,難忍的痛楚令她痛不欲生,而這屋子裡的狼藉,便是她難耐苦痛的見證。在楚王妃陵墓,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種徹骨的寒意,宛若掉入無盡的冰冷深淵,只盼來日再無此等遭遇,卻不想這平素清冷的女子,隔些時日便要經歷一次,又該是怎樣可憐。

  我嘆口氣,將那因精疲力盡而沉沉睡去的女子扶下躺平,替她掩好被衾,掌了燈側坐在她身邊。

  昏黃燭光下,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端詳她,那平日裡靜如深潭的眸如今閉得緊緊的,我發現她的睫毛原是極長,此時燈下瞧來,為她平添了幾分嬌柔,忽然無端地湧起一股憐惜之情,下意識地伸手在那冰涼的面具上描摹,指尖流轉下,帶起陣陣酥麻。

  流連間,心裡驀地冒出一個念頭來,不知現下,我能否看看她的臉。

  我為心中這個想法感到顫抖不已,舉著燭燈湊近,伸手輕輕摸到了她面具旁的結扣,我知道,只這般輕輕一撥,便能窺得她的容顏。

  此時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心裡到底是有多渴望看見她的面容,她就像一個謎,我心癢難耐地想知道她的謎底。

  恍惚中想起西域原是有個美麗的女子,久居深閨,她的丈夫只在晚上過來陪她,卻從不願她掌燈,是以女子從未見過她丈夫的容顏。一日晚上那女子再也忍不住,舉著燭湊近去瞧她丈夫的面貌,她丈夫被燭淚滴醒,驚訝地望著她美麗的妻子,隨即在破碎的約定中,化作青煙而去。

  我嘆惋,不知道我瞧了她的容顏,這美好女子會不會同那個傳說一般,化作青煙,叫我抓也再難抓住。

  我猶豫著,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不由得想起前些時日子她在墓里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人生得是美是丑,好歹不過是個皮囊,死了化作白骨累累,還有什麼可言?」

  化作累累白骨麼?我喃喃道:「什麼白骨,都作他想,我……只是……只是想瞧你一眼罷了。」

  低喃中抬起頭,卻對上了一雙安靜的眼眸。

  洛神的眸隱在火光中,定定地鎖了我。

  「我……我可什麼都沒做!」我見她忽然之間睜開眼,目光瞬也不瞬地將我望著,連忙挪開身子,離她遠些,卻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這開脫之詞,明顯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洛神輕聲道:「做些什麼?」聲音隱隱透著一絲疲憊,雙手撐床便要起身,我連忙伸手托住她的腰間,將她扶在床頭靠好。

  「你現在好些了麼?」我不敢瞧她的眼睛,接著道:「我做了些飯食,你權且吃點,還熱著呢,吃了身子會暖和些。」

  「我沒氣力。」洛神瞥我一眼,懶懶道。

  「那,那我餵你吧。」我躊躇半晌,從旁打開食盒,端出了一盞青花瓷湯盅,道:「先喝點薑片雞絲粥好了,味道也清淡些,薑片和雞絲都是性暖的食物,對你很有好處。」


  隔著瓷盅,溫熱之感透過掌心傳來,我舀了一小勺粥遞過去,洛神微微欠身,小口噙了粥,不著痕跡地咽了下去。

  接下來,我餵一口,洛神便吃一口,如此往來,粥已去了小半碗,可我只覺得時間過得極慢,盯著那靠近的唇,握著銀勺的手有些發顫,背上早已汗津津的,燒灼得厲害。

  「我好了,多謝清漪。」洛神微微側頭,表示不想再吃,我見狀將湯盅放回食盒,道:「那不要吃些別的什麼?芙蓉魚羹怎樣,崑崙她很喜歡吃我做的這道。」

  洛神搖搖頭,沉默良久,忽道:「你方才,是想揭我的面具?」

  我臉登時通紅,狡辯道:「不曾有的事,天色……天色不早了,我得回了,飯菜我先放在這裡,明日再過來收拾……你可記得吃啊。」邊說著邊起身,欲要逃離這種窘迫,只是甫一站起,手卻被身後一抹柔滑冰涼給穩穩捉住。

  我回過頭,看向她。

  「既然想看,便看罷,也無不可。」

  隨即洛神微微欠身,捉了我的手,在我驚訝的目光中,將我的手引到她耳邊,牽引著我,撥散了她面具後的禁錮。

  結扣一松,那冰涼的白玉面具,跌落在床上,接著又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四周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我緊張得無法呼吸,緊接著,在那聲響間,見到了人世間最難忘的容顏。

  我曾經多少次在心中,在夢裡描繪過她的模樣,都是極美,可如今我才發現,不管何如,那想像的容顏都比不過眼前真實的觸動,我再熟悉不過的眼,隱在燭光中,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沉靜,煙眉淡淡,鼻樑高挺精緻,冰雪之姿,皓玉之容,所有人世間的榮華,都匯集在她身上,增一分則過,減一分則嗟。

  她晶瑩的眉心之間一點朱紅,宛若美玉中央一點藏血,又好似雪地里一瓣紅梅。

  白得潔淨,紅得妖嬈。

  我發現我無法去描摹她的臉,只覺得什麼樣的華美語言都造就不了她,能造就得了的,卻又都不是她。

  滿室的柔光似乎都圍繞在她身上,那燭火散作點點星辰,都環繞著她,她陷在那昏黃的光中,宛若鏡花水月般不可摩捉,一觸,便要散了。

  我僵立在那,身子仿佛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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