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燥熱逐漸消退,深夜的風透著絲絲涼意。
「真是不好意思,忙到這麼晚,公交車都沒了,要不,我送你回去?」清吧老闆撓了撓頭,試探著提出建議。
曖昧的燈光映照下,少年琥珀色的眼瞳顯現出一種神秘的溫柔,嗓音卻異常冷淡:「不用了,我打車。」
「這麼晚了挺不安全的,還是我送你吧!你明天不是還要上學嗎?」
「謝謝,不用麻煩。」細密纖長的睫毛垂了下來,並不是平常的客套,而是真正的拒絕。
老闆只能訕訕地聳了聳肩,「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少年在清吧工作有一段時間了,像他這種冷冰冰的性格,本來是不適合做服務工作的,可實在架不住一張臉長得太好,現在清吧里六七成的顧客都是衝著他來的。
比如今晚過生日的那群小女生,打從進了清吧開始,眼神就沒從他身上挪下來過。這果然是個只看臉的浮躁社會啊!
虞澤察覺不出老闆豐富的內心活動,他拎起書包,戴上黑色的口罩,又隨手扣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這下整張雪白髮光的臉都藏了起來。
他出了清吧的門,不緊不慢地沿著寂靜的街道往前走。
這條街道,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就會冷清下來,但是轉過一條街的距離,又是另一番熱鬧。
「操-你們大爺——」
剛拐進一條小巷道,虞澤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國罵,以及隨之而來的肉-體撞擊聲。
打架?虞澤抬手,借著路燈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針,猶豫不過一秒,繼續朝裡面走。他必須穿過這條巷道,才能打到計程車。
巷子裡面戰況看起來頗為激烈,五個圍毆一個,還有一個放風的。
祁源一腳踹開對面的人,卻防不了背後的鋼管。結結實實一鋼管下去,悶哼一聲,身子歪了歪,又很快穩住。
「很好。」他怒極反笑,漆黑的眼睛裡浮現了一層血腥氣,胳膊上的肌肉凸出清晰硬朗的線條。
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松一松筋骨了。
「有人來了!」就在這時,放風的小弟冷不丁看到一個人影往這邊走來,立刻緊張地喊了一句。
為首的大哥一頭五顏六色,轉身大吼一聲:「站住!你是誰?」
「路過。」隔著口罩有些模糊的兩個字飄浮在巷子裡,顯得不太真切。
「大、大哥,不會是條子吧?」這麼晚了,除了條子還有誰會在外面閒逛,看到打架鬥毆的還主動湊過來?小弟越想越覺得是真的條子,心慌得一批,「大哥!不然我們、我們先撤?」
「撤你個頭撤!就算是條子,單槍匹馬,我們這麼多人怕他不成!」彩毛一巴掌扇上小弟的後腦勺,把人扇得一個踉蹌,又衝著來人喊道:「再不站住,我們就不客氣了!」
虞澤停了下來。再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開始認真思考,是站在這裡等他們結束比較快,還是直接把擋路的人打趴下比較快。
「嗡……嗡……」一陣突兀的手機振動聲打破了微妙的僵持感。
「糟了!大哥,這條子肯定找外援了!」
彩毛也有點慌了,但在小弟們面前,做大哥的怎麼能後退?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操!我趙大龍還沒怕過誰!兄弟們,給我上!」
「人家說自己是路過的,聾了嗎?」身上濃重的殺氣被這一出烏龍給攪散了不少,祁源一隻手撐著牆,聲音聽起來懶懶散散的,「你們爺爺在這兒呢,過來,孫子。」
彩毛一聽這話就炸了,下意識揚起了手中的鋼管,「操,說誰孫子呢你!」
但他馬上又想起來,剛才自己吃過這人的虧。一時還有些發怵,猶豫了一下,他決定先挑那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條子下手。
他不由地暗暗為自己的冷靜睿智點了個贊,熱血上頭,率先沖了上去。
祁源「嘖」了一聲,這孫子怎麼好賴話都聽不明白呢?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狠厲,他動了起來。
但——沒等到他上場,虞澤伸手截住了揮舞到面前的鋼管,一腳踢中對方的膝蓋,鋼管在手裡往下一滑,握住,刷的一聲,破開空氣,一下把人砸趴下了。
打架這種事,講究的是快、狠、准。花里胡哨的拳腳功夫沒有用,擒賊要先擒王。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祁源頓住了腳步,一陣詫異過後,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加掩飾的驚艷之色。
微微揚起下巴,少年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一起來?」
幾個小弟緊急剎住腳步,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不、不不、不了吧!」有個心理素質比較差的小弟腿軟了,崩潰地求饒:「警官饒了我吧!我不是自願來的!我剛才根本就沒動手,我就是在划水!真的——」
趴在地上鬼哭狼嗷的彩毛,聞言費力地扭過頭狠狠地瞪了小弟一眼,待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虞澤扔了手中的鋼管,大半夜的,他可沒有心情聽什麼無聊的懺悔錄。他拎起地上的書包,眼尖地發現書包上沾了灰,瞬間放棄了背回去的打算,繼續走他的路。
小弟們自發地分開了一條道,一邊兩個一邊三個,個個腰杆挺直,夾道歡送人離去,就差沒鼓個掌。
「朋友——」眼看著他目不斜視地就要走了,祁源忍不住出聲叫住了他,「哪個學校的?認識一下?」這種打架高手,沒道理他不認識啊!
虞澤很難得地,側過頭看了對方一眼。
半張臉隱在黑暗中,露出的另半張臉顯得格外立體深邃。臉上看不出來任何傷口,略有些長的頭髮被汗水打濕了,凌亂地散開在額頭上,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探究和……興奮?
虞澤對這種帶有侵略感的目光,感到很不適。棒球帽遮蓋下的眉心微微擰了擰,他轉過了頭,當作沒聽到。
「哎?等一下——」祁源下意識就伸手去抓對方的胳膊,電光火石間,對方扭過身體,拳頭帶著凌厲的冷風朝他的臉掃過來。
「操!」祁源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只能狼狽地往一側閃過去,「想切磋切磋也要提前打聲招呼吧,朋友?」
虞澤一擊不中,也有一些驚訝。但他不想再糾纏下去,冷著聲音回道:「我們不是朋友。」說完轉身就走了。
祁源「嘶」了一聲,抬手把額前的散發盡數往後擼,語氣玩味:「有點東西啊……」
不過在這塊地上,至今還沒有他祁源想找卻找不到的人。
地上躺著的彩毛,痛苦的哀嚎聲變得無力,這一鋼管力道絕對不輕。
「怎麼著乖孫子,你是打算擱這打個地鋪睡一晚呢還是……」慵懶痞氣的嗓音漸漸消散在風中。
*
虞澤回到小區時,已經過了零點。
客廳里是亮著的,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窩在和體型不太相稱的沙發上昏昏欲睡,聽到響動後猛地驚醒,侷促地站了起來,身後的陷下去的沙發重新彈了回來。
「小澤,你回來了啊!」
「嗯。」虞澤沒有摘下棒球帽和口罩,低低地應了一聲,往樓梯口走。
「叔叔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沒接,所以叔叔有點擔心……」周陳生想解釋一下自己等在這裡的原因,但是見他並沒有想聽的意思,只好硬著頭皮說:「對了,你媽媽她、她明天有一些事走不開,不能送你去新學校了,叔叔送你可——」
「不用了,周叔叔。」少年人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尤為孱弱,說出口的話卻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好好好,也好……」周陳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只能無意識地應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他拐上了二樓。
洗完澡,時針指向了一點。虞澤一邊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打開了手機。忽略掉十幾個未接電話,直接點進了微信。
【在嗎?】
【小澤,我在外面吃夜宵,你要不要一起來啊?】
【你在家嗎?還是在外面?看到了回一下信息,有事跟你說。】
【不是,你這也太無情無義了吧虞澤?!這才離校幾天你就翻臉不認人了?接電話!!!】
……
虞澤面無表情地翻完了一出自導自演的獨角戲,左手飛快地打字,【有事說事。】
幾秒鐘後,手機再一次「嗡嗡嗡」地振動起來。
電話那邊的語氣十分激動:「我還以為你被哪個變態給綁架了,差、點、沒、打、1、1、0!」
「現在是凌晨一點。」
「我……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喬一凡有點虛了,音量也降了下來,「你今天到底幹嘛去了?」
「店裡忙,沒時間看手機。」
「我就不信再忙你還沒個回信息的時間了……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你明天要去二中報導?」
「嗯。」虞澤起身,把毛巾放回浴室的架子上,擺整齊。
「小澤你還真去啊?我真不知道你那後爸怎麼想的,花錢把你塞二中去,他可真行!他是不是故意整你啊,二中是什麼學校他知不知——」
「喬一凡。」虞澤打斷了他的話,嗓音聽起來更冷了,「是我自己要去的,跟別人無關。」
「行行行,我說錯了,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喬一凡一聽語氣就知道他不高興了,想打住,還是沒忍住:「我有一小學同學就在二中,那學校只能用四個字形容:烏煙瘴氣!你去了真能受得了嗎?」
「有什麼受不了的。」虞澤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點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的笑意,「掛了,明天要早起。」
說完也不管電話那頭的哇哇亂叫,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電話。
一分鐘後,還沒關閉的微信對話框裡收到了一份PDF文檔。
【這是我花了大價錢調查的關於二中的所有情況,包含了各路真假難辨的小道消息,你一定要抽時間看一看!】
【尤其是那個叫祁……祁什麼的,渾號二中大魔王,關鍵是!據說這哥們很討厭長得好看的男的,這不有病呢嗎?你可千萬記得躲著點啊小澤!】
虞澤隨意掃了一眼,順手關了手機。他躺了下來,目光觸及書桌上沾了灰的書包,腦子裡突兀地浮現了一雙兇狠如野狼的眼睛。
他閉上眼睛,算了,明天換個書包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