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踹門聲震天響,天台上的兩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地回過頭來看向門口。
「啊——」楊雪回過神來,崩潰地尖叫了一聲,迅速抱著頭蹲到了地上。剛才他們的說話內容全都被第三個人聽到了!
虞澤眉心微擰,看向來人的眼神很冷,「你什麼時候來的?」
祁源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煩躁,懶洋洋地勾了勾唇,「別管我什麼時候來的,反正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都聽見了。怎麼?」
楊雪蹲在地上,又捂著臉小聲哭了起來。
虞澤也有點煩了,這人到底為什麼這麼陰魂不散,哪哪兒都有他?
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對女生說:「我跟你保證,這件事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說完了轉身就朝門口走。
祁源在原地轉了180度,長腿一動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不高興地問:「虞同學,你什麼意思啊,我不是已經知道了,你不把我當人?」
虞澤下樓的腳步頓了頓。幾秒後,他抵著樓梯的牆壁側過身子,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請你,當作什麼也沒聽到。」
祁源就跟沒骨頭似的,抬起一隻胳膊搭上欄杆,順勢往後一靠,語氣里的諷刺意味很明顯:「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做個無名英雄,接受退學處分,再轉學?哦你有可能還不知道,吳孟良那孫子家裡背景挺硬,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學校敢再收你了,學霸?」
隨著他說出口的那些話,少年的脊背越來越僵直,直到「學霸」兩個字落地時,猛地扭過了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虞澤閉了閉眼睛,眼睫如同受了驚的蝴蝶,急促地顫動了幾下,再睜開時,眼神已平靜如一潭寒水。
他慢慢地轉過頭來,「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擔後果。」想了想,他重複道:「請你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祁源的眉心打了個死結,突然就怒了:「承擔個屁承擔,你這人是不是有什麼疾病啊,背鍋背得還挺爽的,啊?」
虞澤冷冰冰地打斷了他:「關你什麼事。」
「我……」祁源被短短几個字噎得差點沒背過氣去,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反駁,「我他媽……」這他媽確實不關他的事,他腦子被狗啃了才會摻和進來!
看著祁源臉上的憋屈和惱火,虞澤突然也變得難受起來。他嘗試著放鬆僵直的脊背,靠到了身後的牆上,慢慢地說:「她說寧願去死也不願意這件事被曝光,你是不是認為,她只是在威脅我?不是的。」
「你有沒有見過真正絕望的眼神?你見了就知道,她是真的想死的。但她沒有錯,沒有任何錯,錯的是明明欺負、羞辱她的人。她為什麼該死?」
祁源沒有說話,試圖控制自己突如其來的脾氣。
「如果最後我只能退學,如果江城再也沒有學校敢收我,我就去別的地方。」少年重新挺直了脊背,像一節修直挺拔永不彎曲的綠竹,「960萬平方公里,總有能容得下我讀書的地方。」
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空氣中只余安靜。
祁源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又黑又沉,難以捉摸。良久後,他站直了,正準備開口,頭頂上方傳來一道微弱沙啞的聲音:「我願意出面作證。」
虞澤一愣,抬眼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拐角處的女生。
女生哭了太長時間,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很狼狽,但臉上的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們逼你退學的話,我就報警,告他……告他強-奸未遂。」
如果善行被污衊,真相被扭曲,好人得不到好報,那麼這個本來就不夠美好的世界,一定會變得更糟糕。
「你不必這樣。」虞澤收回了目光,穿過樓道上的塵埃落在虛無的空氣中。
「不,你說得對。」楊雪似乎很快地笑了一下,嗓音又啞又狠:「我沒有錯啊,我有什麼錯?我早就受夠了這個地方,受夠了那些人!最壞的打算不過就是我轉學,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我為什麼要跟泥沼一起沉淪?」
虞澤轉頭看了她一眼,「你真的這麼想?」
「真的對不起,是我太懦弱了,剛才我不該……」說到後面,沙啞的嗓音又哽咽起來。
「行了,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祁源調整了一下姿勢,打斷了女生的抽噎。他這人可最受不了煽情了。
「倒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解決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幹嘛非得正面上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神態都懶懶散散的,仿佛前一秒衝著虞澤暴躁的人不是他一樣。
*
兩天內,校園裡關於「虞澤暴打吳孟良」這一傳聞發酵至頂點,但受害者一方卻突然之間偃旗息鼓,而學霸的日常學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吃瓜群眾一時陷入了迷茫之中。
「什麼進展啊,我怎麼看著虞澤像是一點事兒都沒有的樣子,該上課上課該幹嘛幹嘛?」
「我靠,聽你這意思還希望這學霸出點什麼事兒?」
「不是啊,那吳孟良是什麼人啊,橫行霸道這麼久,還不是仗著家裡有錢有勢。這回被虞美人打到醫院裡去了,就這麼算了,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
「那誰知道在醞釀著什麼陰謀呢……」
幾人討論八卦的姿態太過高調,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小平頭男生路過,隨口說了一句:「你們不知道吳孟良已經退學了嗎?」
眾臉懵逼:「???」
「上午他家裡的人來把他的東西都收走了,說是轉到別的學校去了。」
「被暴打的吳孟良轉學了」這一消息又一次像流感一樣傳遍了整個校園,眾人震驚之餘,再次發揮了人民群眾充分的想像力,很快就找到了一個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釋:學霸後台比吳孟良硬!
於是虞澤很快就發現,那些原先明晃晃打量著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暗戳戳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男生的嘴巴像裝了彈簧一樣,蹦出了一連串的對不起。
虞澤轉正了身子,餐盤裡的湯甚至沒撒出來一點,嗓音毫無波動,「沒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這食堂的地板它真的太滑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男生還在自顧自地解釋,一臉的驚慌。
虞澤沒有再搭理他,端著餐盤穩穩地朝前走。身後斷斷續續傳來模糊不清的對話:「完了……我是不是得罪他了……剛才……一點表情都沒有……」
他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挑了一個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桌椅,打算快速解決午餐問題。
筷子剛動了動,身後就傳來一道興沖沖的聲音:「虞同學!好巧!你也來了食堂啊!」
包子一個箭步衝到了虞澤的桌子旁,又一個急剎車剎住了腳步,「咦,你也來食堂吃飯嗎?」在他心裡虞美人應該跟仙女似的喝露水吃花瓣才是!
百曉生一臉不忍直視,「你是傻逼嗎,來食堂不是吃飯的難道是上廁所啊?」
……虞澤看著餐盤裡的飯菜,突然間失去了胃口。
「行了,吃飯就吃飯,少廢話。」祁源踢踏著一雙大長腿走了過來,「虞同學,不介意拼個桌吧?」
虞澤:「隨便你。」
祁源頓時擺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拉開虞澤正對面的椅子坐了下去,嗓音帶笑:「我都做好了虞同學給我一個滾字的準備了。」
虞澤眼皮子抬了抬,「滾。」
「哎哎哎,別這樣別這樣!吃個飯而已嘛,幹嘛搞得這麼——這麼劍拔弩張的!」包子自從被嚴重鄙視沒有文化後,就迷上了成語大全,學到了一個新詞想方設法地也要運用到實際生活中,「怎麼說咱們也算是一起同甘共苦過的兄弟了,是不是?」
百曉生也跟著坐了下來,「不是有你什麼事兒啊?源哥的功勞你也真敢往自個兒身上攬!」
兩天前,祁源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找到了六、七個曾經被吳孟良不同程度騷擾過的女生。
那些女生起初都很驚慌和害怕,抗拒意識極為強烈,但當楊雪把自己遭遇的一切都說出來後,女孩子們最後還是同意幫忙提供證據。
吳孟良騷擾女生的程序非常固定,看上了誰,就想辦法弄到女生的手機號碼,然後就是非常無恥的電話和簡訊騷擾。發現女孩子們都不敢聲張後,變本加厲,漸漸由言語騷擾轉為實際行為,越來越肆無忌憚。
拜那些流言蜚語所賜,吳孟良以為楊雪的拒絕都是欲拒還迎,對她的舉止尤為過火。那天早上楊雪生病了,一個人留在宿舍,被人有意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就動了要強來的心思,威逼利誘把女生叫到了宿舍樓下,拖進了旁邊的小樹林裡。
恰好虞澤和喬一凡在校園裡繞暈了路,繞到了女生宿舍附近。
祁源做的事很簡單,把吳孟良打過的騷擾電話,發過的不堪入目的淫-穢色-情簡訊都打了碼再列印出來,然後匿名寄到了吳孟良家裡。
順帶附送了一句警告:三天內不徹底在二中消失,下次就不知道會有什麼東西、送到哪裡去了。
「源哥你真行,不愧是我源哥!我還以為吳孟良那一大家子的厚臉皮,不會被這些東西輕易嚇住呢!」包子嘴巴塞得鼓了起來,囫圇不清地拍著馬屁。
祁源嗤笑了一聲,「你懂什麼,所謂的體面人最怕不體面,越有後台的人,越怕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哦……」包子若有所思,「沒聽懂!」
百曉生倒是聽懂了,「那源哥你這麼似真似假地恐嚇他們,他們會不會查到你頭上,找你麻煩?」
正專心致志對付食物的虞澤,聽到後瞬間抬起了頭。他微微睜大了圓潤的雙眼,對上漫不經心靠著椅背的人,向來冷漠平靜的眼底浮現了一絲擔憂。
祁源微一挑眉:「虞同學,你可別這麼看著我啊。」微一停頓,他又笑了笑,「敢來找我麻煩就來,你源哥當然隨時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