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楠攙扶著靳老爺子出現的一瞬間,祁睿之迅速收斂了滿身的怒火,恢復了先前斯斯文文的模樣。
「老爺子。」他放下手中的木椅子,整了整身上有些凌亂的西裝,恭恭敬敬地彎腰問好,「您言重了。小兒不成器,睿之只是管教一番罷了。」
「哼!」老爺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人老眼瞎,就你這管教的法子,豈不是要活生生打死小源?」
祁源用力地抹了一把唇邊溢出來的血,跟著冷笑了一聲:「什麼叫不成器?喜歡一個你不同意的人就叫不成器?」
祁睿之的怒氣又被輕易地挑了起來,但礙著老爺子在場,只克制地反問道:「你還有臉問我?這麼多年,你做過哪一件成器的事?在學校里打架鬧事,揮金如土,學習成績倒數第一,你還敢振振有詞——」
「不好意思,祁先生。」虞澤客客氣氣地出聲打斷了他的數落,「請問您有多久沒有關注過祁源的學習成績了?上學期期末他在班裡排第十六名,分數過了本科線。」
「什麼?」祁睿之愣住了,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對祁源的學習成績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幾乎是任由他破罐子破摔,反正最後都是把他送出國去。
「算了,虞澤,跟他說這些有什麼用呢?」祁源伸出手,找到了虞澤的手,緊緊握住了,臉上的表情只剩失望後的平靜,「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只要送出國去就眼不見心不煩,最好是死在國外。」
老爺子咳嗽了兩聲,語氣頗有些嚴厲地訓斥道:「連我這個外公都知道小源這一年來的每一次進步,你這個親生父親卻一無所知。睿之,你自問你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靳楠也不緊不慢地添了一把火,「姑父,祁源最近的表現,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裡的。或許您該摘下有色眼鏡,再重新審視一下他。」
祁睿之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試圖在心裡組織好措辭再開口。
在場的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大廳內一時沉寂下來。
片刻後,虞澤冷淡又認真的嗓音響了起來,「祁先生,人是會變的,您要給祁源變好的機會。」
「暫且不談您是否同意我和他在一起。這一年來,他起早貪黑地學習,成績從倒數上升到十幾名,您這樣不由分說地要將他送到國外去,等於是全盤否定了他的努力。」
「不出國可以。」祁睿之臉上罕見地浮現了一層的倦色,「但我還是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兩個男人在一起沒有出路,老爺子,這一點您能體諒嗎?」
老爺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十指緊扣的兩個少年人,一時沒應聲。
祁源的暴脾氣一下子又上來了,「我跟誰在一起憑什麼由你來決定?」
「祁源!」虞澤低斥了一聲,齜牙咧嘴的野狼瞬間變得溫順下來,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
「祁先生,我不知道您所謂的出路是什麼?結婚生子,傳宗接代?」虞澤極輕地笑了笑,「如果人類生存的全部意義都在於此,人和動物又有什麼區別呢?」
祁睿之被他質問得有些語塞。他頭一次在辯論這件事上落了下乘,不由頭疼地皺了皺眉,語氣轉為語重心長,「同性戀不為世俗接受,這條路比你們想像的更艱難。你們還小,不要被一時的荷爾蒙沖昏了頭腦。」
祁源一聽又想反駁,虞澤捏了捏他的手,輕聲回道:「就當您說的都對。但人生在世,誰能說得准,我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他的聲音是那樣堅定沉著,語氣里卻隱隱含著化不開的悲涼,不像是十八歲的少年,像是過盡千帆後疲憊又滄桑的旅人。
「睿之,隨他們去吧。」老爺子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人這一輩子,能找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一起過,太難了。」
老一輩子的人曾經都不相信愛情,婚姻嘛,不過就是兩個人搭夥過日子,相互扶持,相敬如賓,生兒育女,一直到老。所以他一手操辦了最疼愛的女兒的婚姻,從未問過她的意願。
直到她飛蛾撲火般地撲向了她的愛情。
這樣的不幸,經歷過一次就夠了,他絕對不能讓他的孫子再重蹈覆轍。
混亂不堪的一晚終於結束了,祁源懶得看老東西的臉色,決定先帶虞澤跟老爺子一起回靳家老宅。
老爺子年紀大了,身子骨再怎麼硬朗,也禁不住這一晚上來回的折騰,回程的路上沉默地躺靠在座椅上閉眼小憩。
祁源牢牢地扣著虞澤的手,歪了歪腦袋蹭進他的頸窩裡,用氣聲在他耳畔說話:「你今晚就這麼突然跑過來,快嚇死我了,知道嗎?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兒的?」
虞澤有些怕癢地瑟縮了一下,沒好氣地小聲回道:「我不過來,你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小心肝,我怎麼捨得讓你等太久?我都計劃……」
「說什麼悄悄話,大聲點。」老爺子突然睜開了眼睛,暼了他們兩人一眼。
祁源立刻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外公,我是在跟小魚兒說,您就像是天上的神仙突然下了凡,及時拯救孫兒於水火之中!」
「滿嘴跑火車。」老爺子不輕不重地罵了一句,「你還真當外公會掐指一算?」
前座開車的靳楠自然地接了一句,「沒看手機吧?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跟爺爺已經趕往你們家了。至於為什麼這麼及時,感謝你媳——感謝虞澤同學吧。」
「小魚兒?」祁源略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跟虞澤對視了一眼,緊接著大笑了起來,「你怎麼這麼聰明啊,寶貝兒?」
其實他本來的計劃也是想辦法出了祁家別墅後,立刻帶著虞澤一起躲進外公家。
「咳咳……」靳楠看了一眼後視鏡,乾咳一聲提醒道:「悠著點啊,這車上這麼多人呢,別這麼肉麻。」
祁源心情大好,還想說什麼,被虞澤一把捂住了嘴巴。
冰冰涼涼的手心覆蓋在火熱的薄唇上,口腔里的傷口被擠壓的疼痛瞬間就被忽略了。祁源也不掙扎,使壞地伸出了一點舌尖,蹭了蹭軟膩細滑的掌心。
虞澤頓時像是觸電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白皙的耳垂在昏暗的車頂燈下迅速地染上了緋紅,他睜大眼睛,自以為兇狠地瞪了祁源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地寫了幾個大字:「給我老實點!」
到底是礙著老爺子坐在旁邊,祁源也不敢太過放肆,一路還算安分地回到了靳家老宅。
但是下車時,腳一沾地,祁源就疼得嘶了一聲。
剛才的雞飛狗跳中,他對疼痛的感知被弱化了,此刻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全身的肌肉和骨頭都在痛,尤其是受了兩次傷的右腿。
「怎麼了?」虞澤立刻緊張地從另一邊跳下了車,幾大步繞到他面前,一把攙住了他,「是不是很疼?我們去醫院!」
「別緊張,別緊張寶貝兒……」祁源緩過了那陣鑽心的痛,心安理得地將大半個身子都壓在虞澤的肩上,「沒事,一點皮肉傷,骨頭應該沒斷。靳楠,小醫生在嗎?」
靳楠早已熄了火下車,把老爺子送到林叔手裡後就返了回來,正點了一支煙,聞言抬頭暼了他一眼,「小晨這幾天都在老宅等著你呢,等著你缺胳膊斷腿地回來,給你縫縫補補。」
「操!你才缺胳膊斷腿!」祁源一聽就炸了,「合著我現在四肢健全地站在這裡,你是不是還挺失望的?」
「說這話就沒良心了,臭小子。」靳楠冷笑一聲,「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語氣,怎麼著,過了河就想拆橋啊?」
「行了,你們別吵了。」虞澤被這兄弟倆吵得耳朵疼,扭頭對著靳楠誠懇道:「謝謝,這次多虧你能幫我們一把。」
靳楠嘖了一聲,「看看,還是虞澤小美人懂事兒,漂亮的小嘴就是會說話。」
祁源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只是表兄弟倆吵了十幾年,習慣了互懟,很難突然溫情下來。
他憋了好幾秒,才別彆扭扭地說:「好好好,我謝謝你,行了吧?」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你放心,將來你的事,我們也會不遺餘力地幫你。」
靳楠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沒接這個話茬。
幾人一起進了宅子,江晨果然早就等在了客廳里。小醫生吊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開始給祁源檢查身上的傷勢。
幸好那些傷只是看起來嚇人,並沒有傷筋動骨。小醫生檢查完就打開了醫藥箱,讓祁源先脫衣服。正準備去給他處理一身的瘀血,卻被靳楠及時阻止了。
「我來吧。」靳楠捲起襯衫袖子,往沙發前走了一步。
祁源打了寒顫,惡寒地看著他,「你給我滾!」
最後,兄弟倆各退一步,決定還是由虞澤親自來處理他身上的傷。
祁源對此完全喜聞樂見,兩人連體嬰似的回到他的臥室,面對面地坐在大床上。
「嘶……好疼啊,小魚兒,我的嘴巴是不是破了……」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了,祁源開始頂著一張俊臉毫無顧忌地裝可憐,博同情,一副慘兮兮的模樣。
虞澤抬眼,專注仔細地盯了片刻,湊上前去輕輕吹了吹氣,然後小心地親了一口破皮的唇角,「乖,不疼了。」
不等他反客為主,虞澤稍微往後退了一點,仰頭望進那雙幽深的眼睛裡,「現在你是我的了,祁源。以後我不允許,你不准再掉一根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