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
顧染這具身體太拖後腿了,揮一鞭子吐一口血,沒等把山賊打跑,她血就要吐沒了。
眼看馬車越跑越遠,顧染收起鞭子,冷靜的打開車門跳下去。
下面正好是個陡斜的山坡,希望她運氣可以,摔下去可以摔不死。
要是這時候不跑,真去了山匪的寨子,只怕更加難脫身。
說不定等她脫身時,顧塵已經被永明郡主擄走了。
於是顧染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跳下車後順著山坡滾下去,滾到中途用力抓住一叢灌木,方才穩住身形。
這一番下來,她也是渾身狼狽。手腕上全是淤青劃痕,髮髻凌亂,衣衫髒破。
山賊還在上面試圖下來尋找她的蹤跡,顧染也沒停下,緩了一下恢復些體力,就讓000調出地圖來,艱難踩著足腳踝的雪往城內走。
山間本來就冷,顧染強撐著走到城門口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然而城門口卻是一片燈火通明,行人來往急步匆匆,守衛嚴格站在旁邊,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
顧染看到這場面,安了幾分心。
這肯定她父親知道她被山賊擄走後才叫人嚴守城門的。
那站著的守衛看著就眼熟,不正是她父親手下的人?
顧染大鬆一口氣,趕緊拖著凍的跟木頭似的身體,上前去叫那守衛:「許統領。」
高大冷峻的守衛一看到她,立刻上前來扶住她快要摔倒的身體,大驚呼喊:「大小姐!」
顧染撐著最後一絲清明,死死拽著守衛的衣袖:「周統領,快去告訴我父親不要找我了,去找顧塵,他,也,被郡主…」帶走了…
沒等一口氣說完,顧染終於撐不住徹底失去了意識。
「長姐,長姐,你醒醒,醒醒啊…」
「染兒!」
「姐姐,姐姐你快醒醒,不要睡了。」
混亂的呼喊聲中摻雜進一道無能為力的重嘆:
「唉,夫人你們再多喊幾聲試試,若是今夜醒不來,我也回天乏術了。」
「好好,我們再喊,怎麼也要把染兒喊回來。」
一道婦人的聲音帶著哽咽。
緊接著呼喊聲再次傳來。
一道比一道急。
「長姐,你醒醒,我回來了,你不要睡了。」
「長姐,我是顧塵,你醒醒,你醒來看看我啊,我給你買的馬蹄糕你還沒吃…」
「姐姐,你醒醒,你醒來恆兒以後就不氣你了。」
顧染靈魂回到系統空間,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電子屏幕上的畫面。
揉了揉腦袋拽過旁邊的烏雲揉捏,苦惱道:「這具身體不會真的死了吧?」
000在她手下變幻成各種各樣的模樣,一邊被她玩弄,一邊兢兢業業的回答:「系統顯示這具身體確實已經死亡了。」
顧染眉頭立刻為難的皺起來:「那這可怎麼辦?我要是這麼走了,男主會怎麼樣?」
000看著屏幕上眼睛通紅,已經不成樣子的男主,大膽猜測了一下:「我覺得他可能會把整個位面直接毀滅了。」
顧染嘆口氣。
「所以到底還有沒有辦法讓我重新回去?」
畢竟任務都還沒結束呢。
000思考了一下,「大人等我,我問問蒼虞。」
顧染直接道:「我用一點神力應該無傷大雅的吧?」
000「啊」了一聲,「等等,蒼虞回我了。」
顧染立刻問:「回了什麼?」
「他說主神大人您的神軀終於修復好了……」
「000,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怎麼回到這個位面去,不是這個。」顧染黑著臉拍了拍烏雲的腦袋。
000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主神大人,我只是太激動了。」
顧染擺擺手表示無礙,只是問:「所以有辦法嗎?」
000的烏雲身體變化了幾個顏色,最後停下才說:「蒼虞說可以用肉死魂存的辦法回去。」
肉死魂存,顧名思義就是肉身死亡,然後靈魂存留。
不過肉身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而是會用一個特殊的法寶保持它不腐不變,讓靈魂如同寄居在一個殼子裡一樣寄居在肉身里。
好處就是確實可以「活著」回去。
壞處就是她要變成一個「活死人」,身體沒有溫度,不會變老,就像一具永遠年輕的屍體一樣,沒有冷暖知覺,傷痛病苦,所有活人有的感覺她都不會有。
聽起來這樣活著確實還不如死了。
顧染卻只是思慮了一秒,就點頭同意了:「行,肉死魂存也無所謂,大不了就是以後吃東西沒味道而已,讓我回去吧。」
000心裡默默咕噥:可不止吃東西沒味道那麼簡單啊大人…
面上卻還是不好忤逆顧染的意思,立刻表示:「好的,大人。」
一陣天旋地轉,顧染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環繞在身上,身體特別沉重僵硬,但腦海里的思緒倒是漸漸回籠了。
可糟糕的是,她的五感被封閉了,雖然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但這具身體就像個暗無天日的棺材一樣,冰冷黑暗,外界的一切她都感覺不到。
這是五感盡失了,也就是死了。
所以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就連肢體的觸碰都做不到。
那要怎麼醒來?
顧染忽然想起來以前學過的傀儡術。
對了,她可以將這具身體當做一具傀儡來操縱啊。
至於眼睛和耳朵,神識似乎沒有眼睛也可以窺探外物。
顧染在心裡想了一下辦法,慢慢將自己的神識外放,終於看到了屋內一片愁雲慘澹的景象。
所有人都在哭,四周還有下人在掛白布,顧母摟著七歲的顧恆,母子兩坐在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塵恍若失去了魂魄一樣,眼神失聚的紅著眼睛,就坐在床邊死死握著顧染早就已經冷卻沒有溫度的手,在他旁邊是同樣疲憊著雙眼,苦口婆心的勸他顧染已經死了,讓他放手不要執著的顧太尉。
然而顧塵早就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只是惶然無神的流著淚,怎麼也不肯放手,嘴裡無意識的喊著一聲聲:「長姐…」
聲音嘶啞的不像樣。
顧染看到這裡心口已經在忍不住泛痛了。
傀儡之術在腦海里溫習的差不多了,她嘆口氣,趕緊嘗試著將這具身體的眼睛操縱睜開,然後再動動手指。
下一刻,顧塵失神的目光果然立刻被她吸引了。
看著她顫動的手指,顧塵睜大眼睛,立刻呼喊:「長姐,長姐的手動了,她還活著!!」
所有人都被他的聲音吸引了過來。
顧母是第一個撲過來的。
「染兒,染兒…」
在一陣兵荒馬亂中,顧染終於掌握了控制這具身體的要領,將眼睛緩緩睜開。
眼珠子她暫時沒法控制那麼精細,所以看起來就有些無神。
不過她此刻是用神識感知外物,這眼睛也跟擺設沒區別,就是充當個正常人的工具,睜開就行,管它有神無神。
睜開眼睛後,顧染就操縱著嗓子,緩緩開口:「小塵…母親…」
「長姐,是我!我在這裡!!」
顧塵失而復得般淚流滿面的握緊顧染的手。
顧母也在旁邊捂嘴哭泣:「染兒,染兒你沒事就好…」
因為大喜大悲太激動,顧母竟然直接昏倒過去。
「趕緊去叫李太醫回來!!快點快點!!」
顧太尉急忙叫人。
「是!!」下人匆忙跑出去。
其他人就扶著顧母去旁邊的榻上。
顧塵眼中只有顧染,看著顧染的眼睛後怕不已:「長姐,我差點以為就要永遠失去你了。」
顧染僵硬的彎了彎嘴角,溫聲安慰他:「沒事的,我不是醒來了嗎?」
顧塵握著她的手,聽著她的聲音和動作,心裡有些怪異,卻因為此刻喜悅的心情而忽略了。
太醫回來後,給顧母看過後,又來給顧染這個死而復生的醫學奇蹟查看身體。
顧染適時操控著脈搏跳動。
李太醫把脈半天,最後深皺著眉開口:「從脈相上看,顧小姐確實是無礙了,就是——」
「就是什麼?」顧塵立刻緊張的問。
李太醫搖搖頭:「就是這身體的溫度,竟然一點也沒有,太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在外面凍了太久才這樣,總之我先給她開幾副藥吃著吧,看看身體溫度會不會變回來。」
聽到不是關於生死攸關的大事,顧塵鬆了口氣,放緩了神色道:「好,多謝你了李太醫。」
「沒事沒事。」
李太醫擺擺手。
顧染在榻上躺著,用神識聽到這些,嘆了口氣,心道這藥可能白開了,她現在這具身體吃什麼藥都沒用了。
都「死」了還治什麼。
她能用傀儡術操控身體脈搏,卻沒法給身體弄出溫度來。
所以以後這具身體估計都是這樣冷冰冰的了。
雖然治療無用,顧染還是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得到下床的許可。
這些時間她在床上也聽顧塵說起了後面她被山賊帶走後的事。
永明郡主確實沒放過顧塵,當顧塵被她的人帶走見到她後,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做的,顧塵就拼盡全力把永明郡主挾持,然後跟小斯傳信來的顧太尉匯合。
兩人帶著軍隊和永明郡主殺上山匪的寨子,將寨子翻了個天翻地覆都沒找到顧染後,顧塵怒極發瘋,直接將永明郡主殺了。
結果永明郡主剛死,就接到守在城內的人來報,說是顧染已經回家去了,兩人這才趕緊回來。
然而回來後卻得知顧染奔波一路,早已經陷入昏迷,確切來說是直接死了。
「後面呢,永明郡主死了,陛下那邊肯定要追問緣由的吧?」
顧染問。
顧塵穩穩端著一碗藥,一邊小心的餵顧染喝藥,一邊平靜冷漠的說:「永明郡主是被闖入京城的山匪擄走的,父親接到消息後就趕去救駕,不過還是去遲了,永明郡主被山匪殺了,父親也將山匪屠了。」
顧染一聽就笑了,也顧不得嘴裡還有藥就道:「真是個不錯的理由,簡直天衣無縫,陛下不僅不會追責,說不定還會因為平定山匪而賞賜父親。」
顧塵一邊點頭「嗯嗯」,一邊深深皺眉放下藥碗,去拿手帕給她擦拭無意識流出來的藥汁。
感覺到顧塵的動作,顧染才反應過來,操控著手指去摸自己的嘴叫,「啊」了一聲,道:「我嘴裡的藥流出來了?」
話說出來,看到顧塵探究愣怔的眼睛,顧染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就是個活死人,得在他面前裝成活人的事。
於是趕緊找補,快速移開話題,眼睛轉動,朝向另外一邊的桌面,眨眨眼道:「我要吃蜜餞,藥太苦了,小塵快給我一塊蜜餞。」
可是這藥你已經連續喝了好幾勺了,明明之前喝一勺藥就擰著眉說苦,吵著要吃糕點蜜餞的人,為什麼現在喝這麼多口藥都沒反應呢?
這藥顧塵在試溫度時也先嘗過的,比之以前的更苦,他甚至都做好了顧染喝一口就吐掉的準備,然而……
顧塵斂下眸,一邊心不在焉的拿起一塊蜜餞餵顧染吃下,一邊用另外一隻手去抓顧染的手握在手心。
果然還是冷的…
沒有一點溫度,就像,就像早就死去多時的死人!
顧塵心口一窒,眼睛忽然就紅了,水光在瞳孔里打轉,他趕緊低下頭,死死看著顧染蒼白如骨的手,手裡力道無意識的增加了幾分。
顧染察覺他的情緒不對,手微微回握了他一下,輕聲問:「怎麼了小塵?」
顧塵用力搖搖頭,眼淚差點直接奪眶而出,緊接著忽然一把將顧染死死抱住,埋頭在她冰冷的脖頸處帶著哭腔說:「沒事,沒事的長姐…」
他心裡默想,不管你是鬼也好,是人也罷,只要你不離開我就行,你永遠都是我的,長姐…
我們誰也別離開誰,永遠!
顧染猜不准他的心思,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被山匪擄走大病一場,所以產生了後遺症,於是便柔和下眸子,抬手溫柔的拍了拍顧塵腦袋。
安慰道:「好,沒事的小塵,長姐一直都在呢。」
「嗯嗯。」你在就好…
…
隨著顧染的病癒,新年也終於到了。
爆竹聲中一歲除,一家人圍著圓桌吃完年夜飯後,顧染就被顧恆拉著去打葉子牌。
顧塵就安靜的陪在她身邊。
沒等到十二點,信誓旦旦說要守歲的小胖墩就呼哧呼哧的栽在顧染手邊睡著了,小嘴砸吧著,嘴角還流著口水,像是夢到了什麼美味佳肴。
顧染眼底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顧塵在旁邊皺了皺眉,然後沉默不語的上前將這有些重量的小胖墩抱到床榻上去睡著後,就坐到顧染旁邊拉住她的手。
眼神認真的看著她喚道:「姐姐,我有一個東西要送給你。」
顧染好奇的側頭:「什麼?」
顧塵就從衣袖裡掏出來一個檀木盒子,顧染興致勃勃的看著他打開,裡面是一串菩提手串。
顧染一邊看他認真的抓起自己的手細緻的把手串戴上,一邊笑著問他:「怎麼忽然要送我手串?」
顧塵戴好後就直接與她十指相扣握緊她的手,目光深邃的看著她道:「這是我從了塵大師哪兒求來的手串,保平安的,姐姐一定要時刻戴著,千萬不能摘下。」
其實是安魂束魄用的。他怕她某天忽然就離開了,所以才一叩一拜,不遠千里去靈山寺求來的。
顧染低頭看了一眼手串,然後輕鬆的笑著點頭:「好啊,我以後都好好戴著,不會再取下來。」
得到她的保證,顧塵才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輕輕將顧染拉到肩上靠著,慢慢啟唇訴說:「姐姐,新年之後我可能就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很快回來的。」
顧染立刻起身問:「為什麼?你要去哪兒?」
顧塵微笑著重新將她的腦袋拉到自己肩膀上靠著,說道:「姐姐,我其實不是父親的兒子,你知道嗎…」
顧染就這樣慢慢聽著他將自己的身世說出來。
說到最後,顧塵才說皇帝跟自己父親當年的誤會已經解開,他知道皇帝一直在找他後,就跟顧父商議,打算離開顧府,去認回自己真正的父親和身份。
顧染適時表現出震驚,嘴裡喃喃:「我沒想到…」
「姐姐,我想娶你!」
沒等顧染說完,顧塵突然的一句直接把她干懵了。
她比剛才裝出來的震驚更加震驚的看著顧塵,忍不住提醒:「你忘了我們現在還是姐弟了?」
顧塵彎著眼睛,機智的撿到她話里的漏洞:「那姐姐的意思就是我們不是姐弟就可以了?」
「我不是…」你這麼快的嗎?
「沒事的姐姐,你放心,很快我們就不是姐弟了。」顧塵卻半點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笑吟吟的說。
「我很喜歡姐姐,不,應該是愛,我愛姐姐,這輩子怎麼都離不開姐姐。所以姐姐,就答應我吧,我不放心把你交給其他任何人,只有我才能照顧好姐姐,才能一輩子都照顧好姐姐……」
「嫁給我吧,我愛你,姐姐…」
不知道顧塵說的第幾遍「我愛你」,顧染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神識也都倦怠了,腦袋漸漸發沉落在顧塵肩上。
半夢半醒間,顧染嘟囔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顧塵一愣,停住了聲音,低頭看到閉上雙眼毫無聲息的顧染,手臂小心翼翼的將她摟緊,眼底泛起苦澀的笑:「姐姐,我聽到了,你可不能反悔…」
…
新年過後,顧塵就正式以成王之子的身份受封王侯,同時脫離顧家,改名洛塵。
離開顧家不到兩個月,洛塵就跟皇帝請旨賜婚,向顧家下聘,迎娶顧染。
兩人都是適齡的人,男婚女嫁,本是好姻緣,卻因為之前的「姐弟」身份被人非議了一段時間。
就連顧家也隱隱有不滿的聲音,顧太尉每每在朝里看到洛塵都會冷臉哼上一聲。
可聖旨已下,絕無可能反悔。
洛塵也是誠心誠意,慢慢也打動了顧父顧母,讓他們鬆口。
兩人就這樣成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婚後琴瑟和鳴,感情極好,一直相伴到二人八十多歲,才相繼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