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寧起床之後, 因為過於混『亂』的心緒,一時半會陸沉並沒有選擇出去,就這麼睜著黑漆漆的眼看著眼前模糊昏暗的屋頂, 可能連陸沉自己也沒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雖然眼睛看不見了, 陸沉的耳朵卻一下子比平時靈敏多了。
正在放空的男人,只一瞬, 就注意到了門口的動靜,似是有人在那裡腳步極輕的不停地來回走動著,像是在猶豫不決著什麼事情一般。
不作他想,外頭這人肯定是棠寧無疑了。
這般想著, 陸沉便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 穿好鞋襪就也來到了房門後頭。
走近了些,門外的聲音在他的耳中也顯得愈發清晰了。
棠寧真的在來來回回地走著, 呼吸也一下重一下輕的,像是在做著什麼決心似的。
明知道棠寧十有八-九是為著昨晚的事情, 還有今早兩人醒來抱在一起的動作,一時有些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陸沉也不著急, 只悶不吭聲地站在門後, 細細聽著棠寧的呼吸聲。
直到對方猶猶豫豫地輕敲了下房門,陸沉便想都不想地一把拉開了房門。
倒叫門外剛欲舉手再敲的棠寧微微一怔,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 條件反『射』地微垂下了眸,「那個……飯菜已經做好了,『藥』也熬好了,現在都在爐子上溫著,既然你已經醒了, 我馬上就給你端進……」
後頭的話棠寧還沒說完,陸沉就已經開口打斷了。
「不用了,我的眼睛能看得見一點光,高熱也退了,我就在外頭跟你一起吃吧……」
陸沉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可他這樣溫和的態度卻叫棠寧驚訝地驀然抬起頭來。
「啊?好!」
棠寧點了點頭,剛想轉身,見陸沉眼神沒有什麼神采地站在房門口,抬起手來,似是正準備『摸』索著去到餐桌旁時,棠寧立刻就扶住了他的手臂,「我帶你過去……」
聞言,陸沉只是輕抿了抿唇,並沒有開口說那些刺人的話,也沒有反對,竟然就這麼乖乖巧巧地由著棠寧將他領到了老舊的四方桌前坐下。
這樣的陸沉惹得棠寧鬆開了扶著對方的手後,還納罕地看了他好幾眼,這才緩緩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現在是初春,這個大嶼村也沒什麼蔬菜了,只給了我一點家裡貯藏的蘿蔔,你將就著吃點,哦對了,這條魚是早上大嶼村的村長拿來的,說是拿來給我們賠罪,那兩個……傢伙,他們已經嚴加看管起來了,絕對不會再來打攪我們……小心些,魚里有刺,算了,還是我來給你挑吧……」
兩個人的飯桌,陸沉就像是被人灌了啞『藥』似的一直不開口,棠寧下意識地就多說了兩句。
一方面可能也是嫌棄餐桌過於冷清,另一方她也是想給陸沉解釋一下昨晚那兩個渣滓的下場。
可說著說著,看見陸沉用勺子舀著棠寧夾在他碗裡的魚,十分隨意地就要送進嘴裡,棠寧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只覺得要是被魚刺卡到了,以這人的『性』子恐怕又會惱羞成怒起來,急忙就攔下了他的手,將他的碗端到自己的面前,就開始用筷子細細地給他挑起魚刺來。
上午的太陽暖融融的,因為看不清楚東西,陸沉只能看到眼前棠寧一個大致的輪廓正低著頭做著什麼事情。
見狀,陸沉微抿了抿唇,一時間心頭的複雜更甚了。
這頓飯吃下來對於棠寧來說實在是順利得不行,主要歸功於陸沉的配合,此刻的男人沒了那些多餘的刺撓的話,有的只剩下棠寧餵什麼他就張嘴吃什麼的順從聽話,叫棠寧別提有多省心了。
可她並不曉得的是,自從昨晚那樁意外之後,陸沉因為心頭那股子後悔,硬生生壓下了他的酸言酸語,不甘不平,畢竟他的任『性』肆意,在關鍵時刻不僅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相反作為一個看不見東西的瞎子還會拖盡棠寧的後腿。
他再也不想看見像是昨晚一般,害怕惶恐不安,卻連哭都不敢哭出聲的棠寧了。
一頓飯相安無事地吃完了,這一頭棠寧剛站起身來準備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卻不想手指一下就握到了陸沉同樣去拿碗碟的手指。
只握了一瞬,棠寧便極快地收回了手,她還沒說什麼,陸沉的解釋就已經說出口了。
「吃喝花的都是你賣了手鐲換來的錢,甚至連飯都是你做的,我只想……幫你一點小忙……」
「啊?不用,真的不用,你也知道的,以前沒去儷都會唱歌的時候,這些事我早就已經做慣了,沒什麼需要你幫……」
後面的話棠寧還沒有說完,她看著陸沉微微黯下的眼眸,不由得找補道,「當然了,如果你願意幫忙就更好了,喏,這些筷子你幫忙拿一下,一會兒我洗完了碗,可以的話,也請你幫我在一旁用清水再清上一遍,可以嗎?」
聽了棠寧的話,陸沉的嘴角頓時翹了起來。
「好。」
他說。
窗外的陽光撒在男人清雋的臉龐之上,像是無端端地給他渡了一層柔光似的。
棠寧微微一愣,隨後極快地回過神來,轉身便往外走去。
因為剛剛站得距離極近,耳朵遠比以往敏銳的陸沉幾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棠寧氣息的變化。
這使得他嘴角翹起的弧度難以遏制地更高了。
廚房清閒安和的洗碗時光,算是自從兩人相遇之後,難得的平和相處的時候了。
棠寧的想法暫且不提,陸沉卻打從心底里產生出了一種,他與棠寧仿佛已經成婚的錯覺來,感覺他們的相處就像是一對真正的小夫妻似的。
其實如果沒有徐司年,說不定他跟棠寧早就過上這樣的日子了……
說不定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想到這裡,陸沉黑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裡頭一閃而過的哂意與苦澀。
白天還好,兩人相處的距離不遠也不近,雖說陸沉沒有再耍狗脾氣,可一時半會兒也實在親昵不起來,可等到了晚上……
棠寧前腳才潑了兩人洗漱用的熱水,後腳就發現原先應該已經上床休息的陸沉依舊穩穩地坐在大堂里的四方桌旁,聽到了她進門的動靜,便緩緩轉過來頭,嘴唇開合了好幾次,他這才輕捏了下自己的手指,站了起來。
「你隔壁房間我剛剛去過了,被子很薄,御不了什麼寒。而且這個村子裡,我們都不曉得之前那兩個人渣的事情是偶然還是村子裡大多數如此,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次發生,你和我一個房間。」
說完,手裡拄著根竹竿的陸沉,便緩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徒留端著木盆站在原地的棠寧立時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不是,等等,你的房間只有一張床,我們……還是不用了吧……」
聽到這句話,陸沉腳步忽的一停,他也不曉得平和了一天的自己心頭忽然從哪裡湧來一股氣來,開口就是冷嘲熱諷,「怎麼?你該不會我想要對你做些什麼吧?還是說你想要為了你的徐爺守身如玉啊?放心,只是一張床罷了,而且我現在是個瞎子對你做不了什麼的,當然,你要是嫌棄我這個瞎子的話,也可以不來!反正總是這樣……」
對待徐司年一個標準,對我又是另一個標準。
他早八百年就習慣了。
說完這樣氣咻咻的一段話後,陸沉便進了房門,砰的一聲摔上了房門。
心里想著習慣了,可等到棠寧真的選擇不進來的時候,陸沉的心還是咚地一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他的心口處也越來越涼,涼到他拼命捂著都捂不熱,眼中的不甘與難堪也越來越甚,直至變作一片落寞孤獨。
可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吱呀一聲門響,黑暗中陸沉驀地睜大了眼,認真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的嘴角也克制不住地微微揚了起來。
再然後就是身上蓋著的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角,床榻也跟著小小地陷下去一小部分。
棠寧。
陸沉甚至都不用轉過身來,就已經從來人的呼吸聲中分辨出她的身份了。
這使得陸沉的嘴角揚得更高了。
只不過棠寧似是早已累極,剛躺下時呼吸還有些急促,可沒一會兒呼吸就漸漸平緩均勻了起來。
直到這時,陸沉這才敢緩緩翻過身來,就著窗戶透進來的清冷月光,男人認真地看著眼前屬於棠寧的無比模糊的輪廓,其實就是以前兩人一起戀愛時,他們也沒像現在這樣睡到一起過,這樣近的距離,近到仿佛連對方身上的體溫都能感覺得到,連呼吸好像都糾纏到了一起,變得纏綿曖昧起來。
明明什麼也看不清,可陸沉就是覺得滿足,鬼使神差下,他忽然伸出手來想要輕輕觸碰一下棠寧,卻在他的手快要觸到棠寧的發時,腦中一下子就閃過了之前城北小院裡,棠寧親口跟他說的,徐司年和她什麼都做了這句話來……
陸沉抬著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原地,也不知僵了多久,他終於緩緩收回了手,再次愣神地看起頭頂的漆黑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黑暗中棠寧輕輕挑起的眉。
日子一天天過去,也不曉得天氣是怎麼了,昨天還是艷陽高照,今天就忽然飄起雪來,風還颳得特別特別大,窗戶呼啦哐啷地響著。
如今已經能看到不少東西的陸沉則焦急地看著外頭作『亂』的天氣。
棠寧早已出去小半天了,為什麼還不回來?
是不是出事了?
可她帶了槍,應該不會出事的!
不行,他要出去找她!
剛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陸沉便忽然注意到一個模糊的黑點從飛雪中逐漸往這邊靠近。
近了,近了。
等穿了一件黑襖的棠寧一隻腳剛邁進院子,手就立刻被等得焦急的陸沉拉住了,她忙放下了手中的豬肉,任由對方牽著她進了屋子。
棠寧的手實在是太涼了,陸沉先是將早就倒了熱水的搪瓷缸塞到了她的手中,卻還是不滿意,捧著她的手送到了嘴邊就開始呵起氣來,邊呵邊皺眉道,「以後下這麼大的雪就別出門了,搞得手上這麼涼,怎麼都熱不起來!」
「這不是想著買點肉嗎?大夫說你的眼睛需要補補,你也知道,大嶼村靠海,吃的一般都是魚肉,沒多少牛羊豬肉,好容易一家人殺了豬,我就想著……」
棠寧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感覺到指尖一軟。
她驀地抬起頭來,便發現站在她面前的陸沉表情也僵了。
因為視力不佳,幫棠寧呵著氣呵著氣,一個沒注意,陸沉溫熱的唇竟然一下就親到了棠寧冰冷的指尖上。
冷與熱的強烈對比,叫陸沉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完全反應不過來了。
到底,還是棠寧先一步抽出了手。
「時間……時間不早了,我……我去做飯了!」
說完,她便立刻跑了出去。
明明棠寧人都已經不見了,站在原地的陸沉卻過了許久卻還是回了一個低低地好字。
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大堂,唇上的觸感卻在提醒著,剛剛他真的一不小心就……
一時間,陸沉的心頭更『亂』了。
陸沉,你這次回來明明是想報復她的,想讓她也嘗嘗被拋棄的感覺,可為什麼現在……
可若是你真的想要深陷其中,你還能接受現在的棠寧嗎?
要知道她之前跟徐司年在一起可是已經整整五年了,他們甚至……
儘管在心里一直這樣不斷地問著,陸沉卻已經知道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的心里早就已經有了個朦朧的他根本否認不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