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不甘心
大哥一直在笑。
眉眼彎彎,玉樹臨風。
他們是青梅竹馬,又互相傾心,這樣的姻緣可遇不可求,換誰能不高興?大哥的嘴角揚起來,便沒有落下去。
長輩們紛紛打趣,說完又來調侃才滿十四歲的他。
說再過兩年,就該輪到他了。
喜氣鋪天蓋地,眾人笑,他也跟著笑。沒人知道,他有多想撕了他們的嘴。
什麼娶妻,成家,如果不是她,有何意義?
明明是他先認得的人。
明明是他先喜歡的。
可站在那裡的,為什麼是大哥?
他從五歲起,就只看著她一個人。如果不是他,大哥根本就不會同她相識;如果不是他,他們今日就不會結親。
酒宴散場。
他獨自大哭。
幼時記憶,夢魘一樣盤旋不散。
五歲的他,是個貪玩,又不肯聽話的蠢孩子。家中西席見了他便頭疼,開蒙後,他便沒有在桌前安生坐過一日。
天好,他要出去看花看貓看雲彩。
天不好,他則要去接雨玩雨踩水坑。
總之,什麼時候,什麼事,都比坐在桌前讀書習字來得有趣。
那一天也是,他早早從小廝眼皮子底下溜出去,鑽到花叢里看貓。
陽光下,大貓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他蹲在那,輕輕摸它的毛。有些癢,手心裡麻酥酥的。
忽然,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
「你是誰?」
他仰起頭向上看,一眼便看見了命運。
比他年長兩歲的小女孩,有著一雙孩童獨有的圓溜溜大眼睛。他在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發著呆,蠢兮兮的。
可因為年紀小,這愚蠢呆滯的模樣,看起來也帶著兩分可愛。
她笑嘻嘻,掏出一把糖蓮子。
回去以後,他再溜出去,就只想看那雙眼睛了。
鄰家的表小姐,成了他嘴裡的「曼姐姐」。
他們一塊兒看花,一塊兒逗貓,幾乎天天都會見面。
大哥覺得很奇怪,他明明沒有姐姐,卻成日念叨個沒完,不知道是和什麼怪人玩在一塊兒。
於是,他拉著大哥一道去見了人。
從此逗貓的人,變成了三個。
那隻胖貓,被他們養得油光水滑。
每到分別,貓不舍,他也不舍。
曼姐姐住在臨平,離得很遠,每年只隨母親回來小住一兩月。
那一兩月,就成了他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日子。
他們三個人,兩小無猜的長大。
年幼的他,以為永遠都會這樣。
可他比起他們,要更年幼。
兩歲,三歲,在大家都還是孩子的年紀時,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但到了十二三歲,情竇初開,一切就都不同了。
兄長他們已經長大,他卻還是個孩子。
從那一天起,他在他們眼裡,就永遠只是個五歲小童。
即便他如今已經長得很高,和大哥也沒有相差幾分,但曼姐姐看他,仍在看過去。
他好不容易長成了少年,他們卻已經站在喜堂里。
那聲大嫂,讓他痛苦不堪。
他總在想,要是沒有大哥就好了。
念頭冒出來,又增添了幾分刀絞般的心痛。
因為大哥,的確沒有錯。
他哭過,傷心過,也忍耐過,但痛苦總也不肯消失。他每回看見他們站在一起,就想要挖掉自己的眼睛。
若是看不見,也許就不會這樣難受了。
那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喜歡」,成了折磨他的尖刀。
日子一天天過去,風雲不知變幻了幾輪,他卻覺得自己還是喜歡她的。五歲那年吃下的糖蓮子,仿佛是她下的蠱。
喜歡摻雜著不甘心。
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無可忍。
小侄子出生後,他的不甘心,變成了憤恨。
杏花微雨下,他對抱著長子的大嫂表白了心跡。
話很短,說得也很容易。
後悔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湧上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年輕的婦人,並沒有閃避他的話語。她抱著孩子,坐在亭子裡,眨著那雙依然很圓的大眼睛,輕聲道:「對不住,我從未想過你是這樣看我的。」
伴隨著話音,亭外風聲呼嘯。
濃郁的春色被打碎飄落。
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大哥,但那之後就很少同他碰面。
他們原本是姐弟。
她待他,就像待親弟弟。
即便一年只有幾月,但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豈是旁人能比。可他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了口。
他的曼姐姐,再也不會笑著同他抱怨小侄子愛哭了。
那一天,她坐在那,最先說出口的三個字,是「對不住」。
因為她只愛大哥,因為她從未將他視作弟弟之外的男人。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他的敗局,才是他五歲那年初見她時所看見的命運。
如今,洞悉了他的不堪,她除了避開,別無二法。但事已至此,他才發現,見不到那雙眼睛,才是最令他悲慘的噩夢。
他那個時候,不應該說自己還喜歡她的。
若是過去喜歡,那笑笑便也就真的過去了。
可依然喜歡,就是萬般不該。
這年秋天,大哥一家搬去了京城。
他連偶爾,也不再擁有。
喜歡,不甘,後悔,憤怒,怨恨。
他被那些紛雜的情緒,變成了一個惡徒。
不如,都殺了吧。
殺乾淨,他就能放下了吧。
一個死人,總不至於讓他惦記一輩子。
活著見不到面,讓他夜裡難眠,但死了,早晚會忘記。只要他們消失,他就能恢復如常,像旁人一樣快活吧?
他沒有輾轉多久,就像那天表白心跡一樣,拿定主意並不需要太久。
一個雨夜。
他們就從他的噩夢裡不見了。
即便信陵王送了個他不想要的孩子回來,一切還是在好轉。
他娶妻,生女,變成了慕容家的四爺。
如果不是六皇子突然出現,他已經將那些舊事都忘光了。
慕容四爺扶著墓碑爬起來,抖落一身白雪。
他錯了嗎?
為圖心安而行兇,是錯嗎?
興許是的吧。
但他此刻站在這裡,心頭翻滾的卻只有痛楚。
他還是喜歡她。
這樣一件不應該的事,他卻如何也抹不去。
躺在地上的長劍,似乎才是終結這個噩夢的唯一方法。
慕容四爺手指顫抖,慢慢將劍提起來。
他很清楚,他已經走不出這座陵園。
即便他不自裁,也會被侄子所殺。
寒冬里,慕容四爺握緊了劍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