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8-26 10:58:06 作者: 清韻小屍
  幾乎是同時,幾名獄警就沖了進來,迅速把宋融江制服,按在了桌子上,加上了手銬。

  蘇回恢復了自由,他咳了幾聲,淡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聲音微啞地開口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是那片核桃林,也就是你當年差點得到了陶莉的地方……你是在完成當年沒有能夠完成的儀式。」

  在當年,陶莉只是把宋融江當作一個普通朋友,每一次宋融江把她叫出來,會和她傾訴家裡的事,陶莉就不停地開導他。從始至終,陶莉只是想要救贖他。他們曾經一起爬山,還去過一次廟宇。

  他有時候會對陶莉做出摟抱的動作,陶莉只是以為他不太清楚男女的界限,依然把他當作好朋友,而當宋融江在學校後面的核桃林把陶莉牢牢壓在身下時,陶莉被嚇哭了。她從未感覺死亡和恐懼臨近著自己,那時候她奮力地反抗著比她強壯數倍的少年。

  慌亂之中,宋融江扼住了她的脖頸,陶莉奮力踢踹,踢傷了他,這才極其狼狽地逃走。

  那次回憶,成為了她今後十幾年的噩夢。

  事實上,蘇回和陶莉談完話以後,一共圈定了幾個懷疑的地點,那些地方都是她和宋融江去過的地點,相距很近,符合計程車出現的方位,讓他難以判斷。

  所以蘇回剛才故意激怒了宋融江。現在,宋融江的反應已經告訴了他,裴薇薇的所在。

  蘇回看向眼前窮凶極惡的兇手:「她生前就不屬於你,死後也不會屬於你。」

  宋融江徹底瘋狂了,他的雙眼已經血紅,用自己的身體去撞那些獄警,三個人都險些按不住他。這個瘋狂的男人已然化身為凶神惡煞,他惡狠狠地看著蘇回,想要把他生生撕裂:「操他媽的,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蘇回苦笑了一下道:「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你恐怕,還得排個隊……」

  獄警很快把宋融江完全控制住,隨後把他押出了審問室。

  一場問詢已經結束,蘇回走出了審問室,他這時候才覺出來腰部剛才被撞的地方隱隱作痛。

  這種痛感很奇怪,不動的時候只是絲絲綿綿有些難受,可是行動起來的時候,有時候會感覺腰縫間的一點忽然爆發出劇痛,讓他瞬間冷汗直冒。特別是咳起來時,震得他覺得腰都快斷了。

  好心的獄警把他領到一處休息處,然後給他倒了一杯溫水,蘇回道了一聲謝,接了過來。

  獄警看他的臉色有些不好,開口問:「蘇老師,你用我們送你下山嗎?」

  蘇回搖搖頭:「沒事,我歇一會就可以了,你們繼續忙你們的工作吧。」

  溫熱的水讓他逐漸平靜下來,蘇回並沒有一場戰役勝利的喜悅,反而有些虛脫的無力感。

  然後蘇回想,他應該給譚局去個電話……

  蘇回拿出了手機,剛才在審問室里,為了不干擾這次對話,他的手機設置了靜音。

  他按亮的屏幕,發現上面有兩個陸俊遲撥過來的未接語音……

  蘇回現在終於有時間處理陸俊遲的來電,他回撥了過去,語音被快速接起。

  對面傳來陸俊遲冷靜的聲音:「喂,蘇老師,我們剛才已經發現了屠夫,並且救下了之前被劫持的服務員寧珂。我們是在你之前推導的位置發現他的。」

  蘇回聽出來,陸俊遲的聲音很急促,他應該不僅是為了告訴他這個消息才來聯繫他的,他開口問:「他逃了嗎?」


  一個縝密,有組織的犯罪的連環殺手,可能給自己準備了不止一條退路,一旦與他失之交臂,就很難在城市裡再次尋找到他。

  「是的,警方之前一直在跟蹤他的車輛,可是車開出去後不久,我們就發現他把車丟棄在了路邊。我判斷,他可能換了其他的車。目前,我們已經排查了傅雲初的住所以及一些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但是尚未找到他的具體方位……」

  傅雲初的手上應該還有其他廢車的車鑰匙,他可以開啟城市各處的廢車,為了應對這次逃亡,他恐怕早就選擇了其中的幾輛加好了油,那些車輛一旦匯入車流,就難以分辨。

  陸俊遲說到這裡試探問:「蘇老師,你現在有時間嗎……」他想要掌握傅雲初更準確的動向,不得不再次求助於蘇回。

  這一案查到這裡,是和蘇回對他們的指點密不可分的,而蘇回也是最了解屠夫,最接近傅雲初的人。

  「屠夫的真名是什麼?他的職業,還有其他的相關的信息……」蘇回聽出了陸俊遲話里求助的意味,開口問道。

  從他開始插手這個案子起,案件的一切就和他發生了關係,這個案子關乎著城市裡其他人的安危,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陸俊遲道:「屠夫是一位叫做傅雲初的畫家,我這裡已經查到了他的所有資料,東西有點多,蘇老師你在什麼地方?我現在馬上去接你。」

  蘇回剛才正有點發愁怎麼下山,考慮了一下,還是告訴了陸俊遲:「我在白虎山監獄這裡。」

  陸俊遲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在那邊,直接道:「好,我到了以後聯繫你。」

  掛了陸俊遲的語音電話,蘇回給譚局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譚局十分重視,聽他講述完了和宋融江談話的整個過程,嗯了幾聲以後道:「華都中學舊址後面的核桃林對嗎?我馬上派人過去查看。」

  蘇回:「譚局,如果你們發現了那個女孩的屍骨的話,麻煩告訴我一下。」

  譚局:「放心吧,一定會告訴你的。蘇回,我知道你盡力了,無論事情結果如何,我都要替女孩的父母謝謝你。」

  聽了這句話,蘇回感覺自己那顆冰冷的心涌動上來了一股暖意。

  他放下了手機,安靜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一切的聲音又仿佛遠去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上了發條的木偶,只能依靠這些話語,這些事情來體感自己還活著的現實。

  蘇回以為陸俊遲的車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開過來,可他沒有想到不到半個小時,陸俊遲就趕了過來,找到了他。

  陸俊遲早就和這裡的獄警打過一些交道,重案組組長的身份讓他即使在這裡也暢通無阻。

  他徑直走到了蘇回的面前:「蘇老師。」

  蘇回站起了身,支著手杖道:「我們路上說吧。」

  陸俊遲順手就拎過了蘇回的包,幫他拿著,兩個人一路走到了外面。

  蘇回上車的時候,腰又疼了一瞬,他抿唇忍了,也沒和陸俊遲說,低頭扣住了安全帶。

  陸俊遲遞給了他一疊厚厚的文件,叮囑了一句:「你坐穩,下山我可能會開的有點快,可以等下山以後再看那些資料,我先把基本的情況講給你聽。」

  蘇回嗯了一聲,把資料接過來,那些資料厚厚的一疊,看起來有一百多張。蘇回簡單翻了一下,其中大部分是傅雲初畫的各種畫。


  車一路飛馳著往山下走去,陸俊遲開得很快,但是同時開得很穩,體感上比那些公交車要安全多了。

  蘇回看著畫,在車輛的顛簸下,腰間有點疼,他忍不住微微皺眉,陸俊遲很快發現了這一點,從車裡摸出了一顆糖遞給他:「暈車嗎?吃顆糖壓一下吧。」

  蘇回道了一聲謝,把糖接過來打開,含在了嘴巴里。

  那糖是檸檬味的,微酸裡帶著甜,正好壓下了他的不適。可是有點太酸了,酸到牙根都發了軟,那味道還有點似曾相識。蘇回含著糖又看了下包裝,包裝看起來也很熟悉,可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吃到過。

  車一路開到了平緩的地方,陸俊遲也把之前行動的事說得差不多了。

  蘇回思考了片刻,再次翻動那些資料:「大廳里擺著的畫是這一副嗎?」

  陸俊遲側頭看了一下,正是《摯愛》那張畫的影印件,他嗯了一聲。

  蘇回凝視著那張畫,可以感覺從背後透出來一股涼意,看上去安靜,平和的畫面,卻可以從中讀出繪畫者內心的涌動,那些盒子就像是無數雙受害人的眼睛,凝視著他。

  隨後蘇回繼續翻看下去,一張畫一張畫看下去。

  傅雲初的畫特徵十分明顯,他大部分用的是冷色調,陰暗但是並不髒,靜謐之中讓人覺得有情緒蘊含其中。

  他的圖之中很少出現紅色,就連暖色的調色都很少,他好像是在規避那些顏色。

  蘇回這麼想著,卻忽然停住了動作,他忽然翻到了一張緋紅色的圖,而且所畫的內容和其他的圖都不一樣。蘇回凝望著那張畫,想要從中參看出一些什麼。過了一會,他才繼續往後看去。

  蘇回仔細看完了那些畫,又打開了傅雲初的資料,父母離異,他被判歸父親,海外藝術院校畢業……

  然後他打開了傅雲初母親的資料,用手指點了一下道:「他的母親曾經經營過一家飲品店。」

  雖然未寫明是咖啡店,但是顯然咖啡在其經營範圍之內。

  陸俊遲也注意到了那一點,可是他並不能確認這一切和傅雲初現在的行為有著聯繫:「那是他大約五歲到十歲時,就我們的了解,傅雲初十歲以後就再也沒有和母親住在一起,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過。你認為他的殺戮是和這段時間的經歷有關係?」

  五到十歲,那時候也正是傅雲初被判給自己的父親之前,蘇回點頭:「很可能他在這段時間遭受過心理的創傷,母愛的缺失加重了他的異常行為,你們進行了封鎖調查了嗎?」

  「通緝令已經發布了,所有火車站,汽車站,機場,高速路收費站都已經嚴查。」陸俊遲道,「我以為,傅雲初被發現以後會盡力逃跑。」這也是一般人的正常思維。

  「不,他要去殺人……」蘇回看了看資料上傅雲初母親的照片,然後又返回頭去看了看那張名為《摯愛》的畫,「當初連環殺手艾德蒙·其普在向警方投降前就殺掉了自己的母親。頭顱也曾經是他的圖騰。我覺得,《摯愛》這張畫畫的應該是傅雲初的母親。而她站在那些裝著屍骨的盒子面前,意味著她可能是他的最終目標。不過……」

  「怎麼……」陸俊遲問,他覺得那張畫讓他很不舒服,但是他解讀不出這些內容。

  蘇回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測道:「他在尋找答案,也許我們有機會,可以救下她。」


  「傅雲初母親的住所並不在華都,她住在安城境內。「陸俊遲側頭看了一眼地圖,在通往安城的路上,有一條國道和水路,如果蘇回的預判沒有錯的話,可能傅雲初已經跑出了他們的包圍圈……

  蘇回想了片刻道:「城裡最好留足夠的人手,然後通知安城戒備,我不能保證我的推斷完全正確。」

  想在回想起在地下室之中看到的一幕,陸俊遲還是覺得有些不寒而慄。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明白,我馬上開過去,同時申請安城的警方進行配合,其他的人員繼續在華都搜查。」

  較為幸運的是,他們現在在白虎山附近,而從白虎山到安城有一條近路,要比其他人趕過去快得多。

  陸俊遲調轉了方向,向著安城一路開了過去……

  在夕陽西下時,傅雲初把車停在了一處居民樓的樓下,他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地方,但是他把那個門牌號記得牢牢的,至死也不能忘記。

  這裡已經不是華都了,而是安城。那些警察們再聰明,也沒有辦法反應這麼快。

  傅雲初的身上穿著一身女裝,他的個子有點高,但是長相陰柔,穿了女裝以後並不違和,為了防止被追蹤發現,他在換上這輛廢車以後,就改換了樣子,這些偽裝也可以為他爭取一些時間。

  他慶幸,警方還沒有查到這輛比較新的廢車,讓他得以逃了出來。

  傅雲初穿著高跟鞋,捂著手臂上的傷口,一路走到樓上,他敲了敲門,不多時,門應聲開了。

  開門的是她的媽媽,閆雪,自從離婚以後,她再也沒有結婚,一直獨居在安城。

  在傅雲初的記憶里,閆雪是美麗的,嚴酷的,冷漠的,他做得稍不如意,就會招來她的非打即罵。

  事到如今,他看到閆雪,依然是緊張的,可是那個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是佝僂著腰,老態龍鐘的。

  不知何時母子之間發生了變化,兒時記憶里高大的母親,早已比他矮了半頭。

  他們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面了,可是閆雪還是很快認出了傅雲初,她看了看傅雲初的女裝,皺了眉頭:「雲初!你為什麼打扮成這種奇怪的樣子!」

  「呵,事到如今,你還是直接就怪我。」傅雲初把閆雪推進了門,他伸手把自己的假髮撕扯下來,然後從背包里取出了刀,「媽,我在被警察抓捕著,我殺了人了。」

  閆雪聽了傅雲初的話,低頭看向了他手裡指向了自己的刀,又看了看他的左手手臂,上面有鮮血早就染紅了粗糙的包紮,難以想像,他就是這麼從華都那邊開車過來的。

  閆雪明白了傅雲初並不是在開玩笑,事情果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顫聲問:「你是來……殺掉我的嗎?」

  「是啊,就算我死,我也會拉你和我一起!」傅雲初舉著刀質問她:「我今天來就是想要問問你,你為什麼會讓自己的兒子變成一個殺人犯,變成這樣一個怪物呢?」

  閆雪退後了兩步,坐在了椅子上,望著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她苦笑一下:「呵,怪物……你也是這麼稱呼自己的嗎?」

  她仰起頭,看著自己生下來的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他成熟了,也陌生了,閆雪開口問:「那你認為,你是如何變成這樣的呢?」

  傅雲初握著刀,他的雙目血紅:「我……我記得……我小時候,你總是打我,罵我,別的孩子可以得到母愛,母親的擁抱,可是你永遠都是在苛責我!你把只有幾歲的我,丟在飲品店裡,讓我自己玩!」


  「我時常抬起頭,發現找不到你在那裡,就驚慌到哭……我那時候恐慌,無助,我害怕你把我丟掉了,不要我了!」

  「那些飲品店的服務員們,表面上怕你,可是因為你的苛責,她們背過去,都會說你的壞話,還會欺負你,她們會捉弄我,掐我!往我的食物里吐口水……」

  「有一次我找不到你了,去後廚去尋找,和一個服務員撞在了一起,滾燙的咖啡潑在了我的背上,那個店員的第一反應是大聲咒罵我,我的身上留下了根本無法消除的疤痕還有洗不去的咖啡味!」

  「可是……可是而你發現了以後,你並沒有安慰我,而是和別人一起責怪我!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再到後來,你乾脆就不要我了!」

  「你把我丟給了我的父親……你再也沒有問過我,也沒有看過我!你急於把我丟掉,仿佛我是什麼髒東西!」

  傅雲初的語速很快,手在顫抖著:「你總是不停地在打我,罵我,責怪我,埋怨我,我從小到大的記憶里,你沒有給過我一點愛!」

  「你問我為什麼不擁抱你,不給你母愛,我今天告訴你答案……」閆雪看著他,輕聲道,這些話憋在她的心裡這麼多年了,如今她終於鼓起勇氣直視著傅雲初的雙眼,「因為我害怕你,我的孩子。」

  「我雖然生了你,但是這麼多年裡,我無時無刻不在噩夢之中,我讀不懂你。」

  「你小時候就那么小,那麼可愛,就像是一個小肉團,你有時候會哭,有時候會笑,你看起來像是一個小肉糰子,那時候我想,我要把我的所有一切都給你!後來你長大一些以後,從三歲開始,就無比的聰慧,無論是說話,還是走路,你都比普通的孩子早上很多,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麼的驕傲,我多麼愛你。而且我發現,你很有藝術天賦,你可以畫出很美的畫,熟練地運用色彩,你的美術老師對你讚不絕口……」

  說到這裡,閆雪的雙目之中顯出了膽怯:「可是你總是會不自覺地做出殘忍的事。」

  「我記得你從三歲起,就開始自己抓小蟲子玩,蝴蝶,天牛,蚯蚓,還有魚,後來就是小鳥。」

  「無論是哪種動物,你都樂忠於把它們的頭和身子相分離,然後看著它們垂死掙扎,自己在旁邊露出滿意地笑容。」

  「我那時候試過各種的方法,我給你講故事,我告訴你這是錯的,我教育你愛護小動物,我嚴厲斥責你,我想讓你和其他的孩子一樣,每次你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我就會提心弔膽,提防著你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我承認,是我的疏忽,讓你沒有一個完美的童年,也是因為我的沒有看管好你,才讓你燙傷,可是那也是有原因的。」

  「我把你送去那些幼教班,老師很快就會來告狀,說你不合群,和班上同學發生了衝突。」

  「我帶你去看醫生,帶你研究院,帶你去一切可能幫助你的地方。可是,都沒有用。」

  「我是把你放在我的飲料店,可是那是我唯一在上班時還可以監管你的地方。我會在人群之後看著你,我以為把你只是有點孤僻,有點古怪,你會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正常,但是我錯了,我有一次看到了你的速寫本……我看到了你的那些畫……」現在只要回想起那些畫的內容,閆雪還是會不寒而慄,她無助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從那以後,我躲得你更遠了……」

  傅雲初張開口,有些無力地辯駁著:「但是那時候只是畫而已……」


  然後他想到,那也僅是那時候而已,他沒有勝過自己內心的欲望。

  閆雪嘆了口氣繼續說:「我的工作壓力大,我和你的父親關係也不好,我時常嚴厲地罵你,打你,然後再抱著你哭,因為我無力,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才能接受你是個怪物的事實。」

  「後來的一切還是發生了,你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用手工刀劃破了同桌的脖子,只是因為力氣小,刀口沒有太深!」

  「學校想要把你開除,所有的家長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我終於崩潰了,我和你父親因為你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認為你是正常的,而我一直對你有所擔憂。最後的結果你應該也知道了,我們離婚了,你轉學去了華都才能夠繼續念書。」

  「我是怕了,我是錯了,那些魔鬼般的思想,是刻在了你的骨血里的,我不知道那些殘忍從何而來,但是那些就是客觀存在的……」

  「我不了解我自己的兒子,儘管你是我的身體孕育出來的……」閆雪說著掩住了臉頰,她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拉住你。」

  「我早就知道,你可能會走到這一步,我就是不敢承認而已……我時常做著夢,夢到有一天,我也會和那些女人一樣,被你殺死。」

  傅雲初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他兒時的記憶已經相對模糊了,很多現在閆雪說的事情,他都已經記不清了,自己真的是從那時候起就和別的孩子截然不同嗎?

  自己真的做過那麼多殘忍的事情嗎?

  現在他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回憶這一切,他發現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一直抱有著對閆雪的恨意,這麼多年來,每殺掉一個女人,他就像是把自己的母親凌遲了一遍,他認為是她的冷漠造就了如今的自己。

  可是事實究竟是怎樣的?

  為什麼從閆雪的口中講述的是另外一個版本?

  是因為他一直有一個魔鬼的靈魂,所以才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還是因為他自身的行為怪異,而閆雪當年所做的事情加劇了這種發展?

  「我沒有做到一個母親的責任。我以為自己無力教育你,我麻痹自己,我告訴自己,也許你父親說的是對的,我以為我把你丟開,不聞不問你就能夠成為一個好人,一個乖孩子,我做錯了事情,我沒有肩負起教育你,監護你的責任,我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你可以奪走我的生命……」

  閆雪說著話,用枯瘦的手拉住了傅雲初的手腕,「但是雲初,殺了我以後,去自首吧……我求求你了……」

  談話進行到了這裡,外面忽然一陣嘈雜,傅雲初轉頭去看,遠遠地,他可以看到一些全副武裝的特警,還有狙擊手舉槍瞄準了這個方向。

  警察經常竟然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你是在拖延時間!」傅雲初轉頭看向閆雪。

  「沒有……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你會過來,也不知道你做過什麼……」閆雪搖著頭,「我要是報警了,怎麼還會讓你去自首……」

  傅雲初從包里把槍拿了出來,抵住了閆雪的太陽穴:「你根本就是自私,你從來只是為了自己,你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

  安城閆雪家的居民樓下,陸俊遲的車終於停在了樓下,這一路他開得很快又繞了近路,這才能夠這麼及時到達。


  安城的警方早已經把閆雪的家團團圍住。

  安城總局的負責人楊升和陸俊遲一起開過幾次會議,彼此都認識,迎過來打了個招呼。

  陸俊遲問:「楊隊,裡面情況怎樣?」

  楊升道:「剛剛疏散了居民。兇手之前在和他的媽媽對話,情緒十分激動。他的手裡有刀,也有槍……居民樓里雖然已經撤離了群眾,但是地形複雜……難以狙擊。」

  陸俊遲問:「你們對峙多久了?」

  楊升有點尷尬地摸了一下鼻子:「十分鐘,有特警守在了門口,我們已經進行過一輪喊話預警,目前還沒有什麼效果……」

  陸俊遲回頭打開車門問蘇回道:「蘇老師,如果要向對方喊話,需要注意什麼?」

  蘇回略微思考說:「不要給他外在刺激,不要提起他的罪責,不要提起那些被殺死的女人……」他頓了一下低頭說,「要點太多了,我可以直接和他說兩句嗎?」

  喊話和處理現場是有一定責任的,陸俊遲沒有想到蘇回會主動和他提出,他微微一愣。

  楊升正在一籌莫展,此時在一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陸隊,你帶了談判專家來了?那這就好辦了啊。這事還得讓專業的來……」

  陸俊遲遲疑了一下,考慮是否要把蘇回並非是談判專家的事情告訴楊升,但是他看了看蘇回,決定相信他。

  眼下,他們中的確沒有人比蘇回更適合和屠夫對話。

  陸俊遲把對講機遞給了蘇回。

  蘇回解下了安全帶,從車裡出來,他的腰行動起來還有些痛,還好沒有出現再嚴重的狀況。

  兩人跟著楊升走到了一處居民樓的頂樓平台之上,這裡和閆雪的房子遙遙相對,大約相隔了二十多米,可以看到屋內的情況。

  平台的兩邊安排了狙擊手,只是因為傅雲初一直掩藏身形,又和人質距離很近,無法進行射擊。

  蘇回靠著護欄站立著,然後他對一旁的陸俊遲道:「我會嘗試把他引到窗口邊,如果有適合的時候,你們可以對他進行控制。」

  陸俊遲應了一聲,拔出了槍來握在手中。

  蘇回先是衝著屋內打了個招呼:「傅雲初,你好。」

  傅雲初出現在了陽台的角落,衝著外面激動喊著:「走開,都他媽走開,我不需要和你們對話!你們誰敢過來,我就殺了她。」

  透過陽台了一旁的窗台,警方只能夠看到傅雲初的一角,他還穿著沾血的女裝,此時看起來有點滑稽,他的左手裡拿著刀,右手裡握著槍,把整個身體都縮在牆後。

  「我看過你的那些畫。」蘇回繼續試探著問。

  「滾!都他媽滾!老子不想聽你們這些鬼話!你們不撤退我馬上就殺了她!!!」蘇回的話迎來了傅雲初激烈的反應,他手中的刀一直不離閆雪的喉嚨。

  蘇回卻是不慌不忙,他的聲音繼續說:「殺了你的母親,不會讓你變得更好受。」

  犯罪實施的過程中,犯罪動機是在不停變化的,他很快從兩人的關係中判斷出,傅雲初的犯罪動機發生了變化。

  傅雲初是憋著一口氣,開車數十公里來到這裡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蘇回感覺到,他對於母親的恨意有所削弱,也正是因此,他沒有馬上殺掉自己的母親,而是選擇把她作為人質。


  蘇回判斷,傅雲初的犯罪動機已經產生了動搖。

  罵聲沒有很快傳過來,蘇回就繼續說著:「就像是你小時候特別喜歡吃的麵包,等你回去吃的時候,發現味道和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住!住口!」傅雲初做了一個揮刀的動作。

  閆雪嚇得啊了一聲,不過這個動作不是劃向她的,而是隔空刺向正在說話的蘇回以及那些警方的,傅雲初因為激動,有瞬間是暴露在警方的槍口之下的,但是也僅僅是瞬間而已,時間太短暫了。

  陸俊遲握緊了手裡的槍,看了旁邊的蘇回一眼,貿然開槍不僅無法制服暴徒,還會激怒他,或者是誤傷人質,他必須極為謹慎。

  此時蘇回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淡然,這讓現場的緊張氣氛也隨之沉靜下來。

  蘇回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繼續說:「你是愛她的,這一切和她沒有關係。」

  在傅雲初的身上,蘇回看到了戀母情節,他的圖畫之中,諸多女人的形象都在映射閆雪,或許傅雲初自己的內心都還未意識到,他對母親的依戀。

  蘇回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這一點,繼續瓦解著傅雲初的動機。

  「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這些警察……根本不會明白我的痛苦……」傅雲初咬著牙反駁。

  「我知道有人喜歡你的畫,有很多人喜歡你的作品的,你只是……跟很多人不一樣而已……」

  「你騙我!你們警察都是在騙我。你們就是要逮捕我,殺了我!」傅雲初又激動了起來,他不停揮動著手裡的刀。

  「我沒有騙你,我看過你的畫,我喜歡你畫裡的一張。」蘇回頓了一下說,「那張畫叫做《暗潮》,那是你所嚮往的生活。」

  蘇回說出這句話,傅雲初整個人就定住了,他愣了大約有一秒,而此時,他的身體有一半是在窗外的。

  陸俊遲之前也看過那張圖,他記得圖畫是俯視的,畫的是個小男孩獨自坐在船上,看著船下的湖水,水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倒影,高樓,大廈,還有人群。

  他之前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那張圖有著什麼異常,但是顯然,那張圖對傅雲初的意義不同。

  陸俊遲忽然想明白了,他之前看傅雲初的作品,以為他沒有畫過男人,但是準確的說,他只是沒有畫過成年的男性,這張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個男孩。

  他還記得傅雲初其他的作品之中,沒有什麼暖色的圖,但是這幅圖上有夕陽,把男孩還有他所處的世界照得一片暗紅。

  那是他代表作中唯一的一張描繪童年生活的畫作。

  畫中的男孩與其說是在看那些水,那些魚,不如說是在看城市裡洶湧的人潮,看著夕陽折射出自己的倒影。

  暗潮,是他內心的波瀾暗涌,代表著傅雲初對正常生活的嚮往。只有那一刻,他摒棄了所有的瘋狂與殘暴。

  但是同時,男孩的眼神里有著絕望。

  他始終是作為一個異類,看著那些人們……

  他是一個怪物……

  一個嗜血的怪物……

  一瞬間,傅雲初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透過飲品店的玻璃,看著那些人潮,嚮往著成為其中普通的一員。

  傅雲初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蘇回,他愣神的時間只有短暫一秒,機會稍縱即逝。


  一聲槍響,是陸俊遲果斷開槍,他站在蘇回的身側,所在的方位是最佳的觀測點,比狙擊手的方位還要合適。

  他的手是穩的,如同千萬次練習之中射出子彈一般。陸俊遲的槍法很好,心理素質也是極佳,每一次子彈破空,都會穩穩射中靶心。

  時間仿佛暫停了,那枚子彈飛速破空而過,準確擊中了傅雲初的胸口,飛濺出一團鮮紅。

  與此同時,閆雪也聽到了槍響,她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回護兒子的動作。

  鮮血流出,傅雲初緩緩倒地。

  這一切發生的都太快,隨後其他的警察才反應了過來,早就準備在門外的特警迅速進入房間,把哭泣的閆雪和兒子分隔開來。

  對講機里很快傳來了消息:「嫌疑人只是受傷,還沒有死,已經被控制住,人質已被解救。」

  蘇回望向房間的方向,眼前是朦朧的,他知道那裡曾經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他是騙了他,一旦那些怪物衝出了牢籠,嘴唇上沾染了血跡,就再也無法和常人生活在一起了。他會遭受萬人唾棄,被法律制裁。

  那張畫所代表的含義,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一場夢。

  從這個殘忍之人舉起電鋸的那一刻起,面對他的,只有殺人償命,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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