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女士?」陸俊遲又叫了她一遍,傅梅終於擦去了臉上的淚痕,「這就是當天晚上發生的全部過程。」
她辛苦操持,溺愛兒子,疼愛老公,想著相夫教子一輩子,好不容易看著兒子娶了媳婦,生下孩子。
可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他們把她的付出當作了理所當然。
發生了事情,她就成為了家庭的犧牲品。
是她錯了,如果兒子小時候有暴力傾向時她對他嚴加管教,他也不會那麼肆無忌憚。
如果第一次兒子打媳婦,她就站出來和兒媳站在一起,也許事情不會發生到今天這一步。
如果當時兒子把媳婦打進醫院那一次時,兒媳堅決要離婚,她不是哭著求他們看在孩子的份上複合,而是勸他們離婚,也許大家的生活都會更好。
現在想一想,悲劇的種子早就已經埋下。
可是到了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
「那關於那三個劫匪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呢?」陸俊遲繼續追問。
剛才在傅梅的話里,提起過她在文文家遇到的事。陸俊遲看到過傅梅的簡歷,她育有一兒一女,兒子歷從波,女兒叫做歷雅文。
果然,傅梅開口道:「文文是我女兒,我是在兩個多月前,去我秦城的女兒家時遇到的他們,那天晚上路上堵車,我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傅梅回憶著說:「文文家住在頂樓,那天的天上下著小雨,我給女兒的手機發了一條簡訊,『我到樓下了,讓她給我開下門。』女兒沒回應,這時候正好有鄰居進來,給我開了門,我怕他們白跑一趟,又發了信息說『我遇到了對門的鄰居,一起進來,上樓了。』」
「然後我就在樓道里碰到了從樓上走下的三個人。打頭的是一個男人,儘管是夏天,他依然穿得嚴嚴實實的,所有的皮膚都遮擋住,帶著兜帽和口罩,只留出一雙眼睛,我記得他比我高一頭多,從我身邊擦過,在他的後面,跟著一個女人,短髮,很瘦,穿了一條連身的裙子,最後還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我以為他們是新鄰居,在走廊里讓過了他們。」
「他們身上帶著一股血腥味,臉上的表情特別奇怪,我那時候就多看了幾眼。那個男人回頭和我對視了一下,我馬上被嚇了一跳,這才不敢再看他們。」
「等我上樓,打開了我女兒家的門,就發現了他們被綁縛著,關在屋子,身上還有傷。」
傅梅擦著淚水,「文文和我說,說家裡進了劫匪,如果不是我正好那時候到那裡,還和對門鄰居一起上來,他們就被那三個人殺死了。又或者我如果早到一些,或者落了單,可能會和他們一起被抓住,我也一陣後怕……」
顯然,是傅梅的到來讓那三個劫匪終止了行兇的過程,她發信息的時候,匪徒應該正在看歷雅文的手機。
聽到了這裡,蘇回翻了翻剛剛從各地發過來的類似案件的記錄,上面並沒有記錄這一案。
他有些奇怪地皺眉問:「你女兒女婿他們沒有報警?」
遇到過威脅生命的搶劫,卻沒有報警,這件事有些奇怪。
傅梅點頭:「後來我急急忙忙和他們一起去了醫院。我提過要報警,我女兒卻攔著不讓,女婿當時也說,沒出大事就算了。」
陸俊遲和蘇回聽完了傅梅的供詞,等出來時,已經到了下午快下班時。
陸俊遲給齊正陽播了個電話,聽了幾句就皺眉問:「物證確鑿,怎麼還沒鬆口?這邊傅梅已經招供了。嗯,就和之前預測的一樣。你直接和他說,看他什麼反應。」
假裝歷從波已經招供,先攻破傅梅,這是陸俊遲和蘇回在進入病房前就制定的策略。
這也是讓傅梅陷入絕境的囚徒困境。
陸俊遲唱白臉,蘇回唱紅臉,目的就是為了套出傅梅的口供。
從他們進入病房前,陸俊遲就叮囑了喬澤五分鐘以後給他的手機發一條信息。
陸俊遲掛了電話,蘇回跟在他身後上了車:「陸隊長你的表情管理真好,剛才你詐傅梅的時候,看你的反應,我都差點信以為真。」
陸俊遲幫他扣上安全帶:「蘇老師,你的演技也不錯,配合得很好。」
蘇回把手上的權杖放在一旁:「實話說我沒有想到你會出這種主意。」
陸俊遲道:「我的刑審,是以前市局的老羅隊教的,他們那時候都誇讚老羅隊是只老狐狸。」
陸俊遲是個正直的人,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墨守成規,不懂得變通。
在面對那些狡猾的犯罪分子時,有時候必須用點小手段才能讓他們說出真相。
陸俊遲的行為和話語都會很好地把握在尺度之中,絕不越界。
蘇回又想到了眼下的這個案子,傅梅原本是位普通的退休婦女,但是在家人的影響下,她也變成了案件的幫凶。
蘇回看著陸俊遲忽然說,「陸隊長,你知不知道,犯罪心理學中,有一門理論是全民犯罪論。」
陸俊遲發動了車道:「第一次聽說。」
「只是一種理論,相關的文獻並不多。我並不贊同,但是覺得觀點很有意思。」蘇回給他解釋。
「這種觀點認為,犯罪心理是人類固有的心理,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罪犯,沒有無辜之人。普通人之所以沒有犯罪,只是沒有碰到適合的契機。時間,地點,應激情況,會讓人進化成為罪犯。」蘇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每個人心中都有陰暗面,都有潛藏的秘密,也就是說,你,我,每一個普通人都有可能在特定條件或者是極端情況下成為小偷,劫匪,兇手。」
「那特定的條件,會是什麼?」陸俊遲問。
「比如被囚禁,被威脅,被辜負,被誤解,走投無路,再比如面臨危險,面對無法克服的困難,面對金錢和美色的誘惑,親人死亡,喪失理念……」
陸俊遲斬釘截鐵道:「我不會。這些也不是犯罪的理由。無論到了怎樣的時候,只要足夠冷靜,就一定有方法能夠避免犯罪。」
蘇回經常能夠看穿那些犯罪人員所想,但是陸俊遲明顯不屬於那些人之列。
他在陸俊遲的身上,嗅不到犯罪因子。
現在蘇回有點明白過來,陸俊遲這種人會在危機來臨之前做好一切準備。他足夠理智,足夠聰明,不會讓自己陷入狼狽的境地。
車正好開過一個路口,紅綠燈剎車,陸俊遲側頭,夕陽照射下,蘇回的眼睛好看極了,他的瞳孔看起來比一般人淺淡一些,就像是上好的石頭,透著一種神秘感。
陸俊遲十分感激蘇回,今天多虧了他看破了這一案之中的玄機,否則他們可能會走上彎路。
陸俊遲有時候會覺得蘇回的身上是有鋒芒在的,可是有時候又覺得那種鋒芒是他的錯覺,蘇回大部分時間是懶散的狀態。
就像現在,晚飯後,蘇回換上了睡衣,玩了一會拼圖就有點困了。他直接頭枕一個抱枕,懶洋洋地躺在了沙發上。
陸俊遲卻是拿出了筆記本電腦,在餐座上攤開,準備整理文件。
蘇回只在客廳側面放了個書桌,看他把餐桌當作臨時辦公地點有點慚愧,他整個人陷在軟綿綿的沙發之中,指了指書桌道:「我桌子不用的時候,你可以坐那邊。」
陸俊遲抬頭看看了差不多被各種書籍掩埋的書桌,覺得那些書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他婉言謝絕:「謝謝,這邊挺好的。」
蘇回伸手摸起了一片拼圖,仔細觀察道:「那可以考慮買個轉椅,坐著會比餐座椅舒服一些。」時至今日,他已經越來越習慣自己家裡的這位同居者的存在。
陸俊遲嗯了一聲,看著手機上喬澤來電,對蘇回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他想起來蘇回可能看不清,解釋了一句:「我接個電話。」
蘇回頓時安靜了,亞里士多德正好湊了過來,蘇回伸出手,一把環住它的腰,那隻毛茸茸的貓就被他摟在了懷裡,老老實實地被撫摸著。
喬澤的電話里說的是歷雅文和她的丈夫許輝的詢問結果。
兩個人都說事情發生在兩個月前,當時家裡沒有什麼損失,他們那時很慌張,害怕匪徒們報復,就沒有報警,兩個人還連著住了一段時間的旅館。
三名劫匪他們只能認出,描述的相貌和之前傅梅的口供差不多,也沒再提供什麼有效信息。
陸俊遲聽完以後皺眉道:「這麼明顯的謊言?」
說句不好聽的,真是把他們做警察的當了傻子。
其中的那段行兇過程一定是藏有玄機的,他們越不願意說,問題就越大。
喬澤道:「陸隊,人家是被害人,一句『忘記了』就給我抵到南牆上了……」
陸俊遲道:「你把這夫妻兩個人的資料發過來下。秦城不遠,大不了過去一趟。」
喬澤應了一聲,很快就掛了電話,把信息發了過來。
陸俊遲剛連好蘇回家的印表機,蘇回對他道:「給我也打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