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八月十五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
夜風吹送,花香飄蕩,落瓊小築的花園裡,一男一女,對面而立,空氣中隱現的危險氣
息,打破了可能的綺想,讓人明了這雙男女正在對峙中。
「有幾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所謂的雷峰寶藏,到底藏了什麼東西?」紫鈺問道。
「雷峰塔底,有九天冰蟾。」公瑾淡然道:「你應該知道這個,也只需要知道這個。從
以前我就說了,你只需要執行工作,其餘的,沒必要多問。」
打從入師門之後,紫鈺便知道,九天冰蟾是自己的唯一活命靈丹,而師尊也明確指示,
九天冰蟾極難尋獲,現知的一隻,埋藏於雷峰塔下,是故紫鈺自小便遷居杭州,為的,便是
這雷峰寶藏。
雷峰寶藏,有「彩虹聖壁」、「十方血囓鎖」守護,前者純屬神聖力量,阻隔一切邪惡
氣息,是以只要心無邪念,所修習的功夫並非妖邪魔力,便可通過;後者卻相當麻煩,屬於
東方仙術的陣型,凝聚九天陰氣而成形,會將一切意圖接近的東西,予以撲殺。
由於當初沒有重開的打算,是以三賢者設陣時,是用了最高的技巧、功力,聯手封印,
現在想要開禁,便是陸游自己,也束手無策,唯一的方法,是找一名陽年陽月陽時出生的天
靈之人,在今年中秋月光全消以前,以其純陽命格的鮮血,灑陣開路,自可化消「十方血囓
陣」,安然取寶。
這個令她等待多年的天靈之人,便是蘭斯洛了。陸游根據天象推算,命定之人會在今年
出現,屆時便由紫鈺守護其安全,並伺機取血開封,為了慎重起見,甚至連最受器重的二弟
子,也一齊調來,見機行事。
對於師尊的諭令,紫鈺奉若神明,豪無異議,只是,在這兩個月的過程中,她發覺了某
些不對勁的地方。
「沒用的,這個說法,再也不能塘塞我了。」紫鈺搖頭,「這次的工作定有內情,否則
若只是單單取個九天冰蟾,光是我就足以勝任,又何須勞動你周大元帥千里而來。」
「再來,你對蘭斯洛的注意,謹慎的異常,雖然說與你自己的計畫有關,但我總覺得不
對。」紫鈺沉聲道:「告訴我,當寶物起出以後,你打算怎麼處置他,若是我不到確切的答
案,你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
不只是口頭宣告,紫鈺的身體,已經調整到隨時可以出手的最佳狀態。
而當確認了這個事實後,公瑾開口了。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不懷好意。」公瑾冷冰冰的笑著,道:「恩師的意思,不讓任
何知道寶藏秘密的人活著。」
「啊!果然不錯。」紫鈺心裡,無聲低語。
早在質問公瑾之前,她便有了這個猜想,九天冰蟾是第一流的神物,與之共埋的東西,
又豈是泛泛,以公瑾素來的野心,斷不可能放手不理,他會讓蘭斯洛獨得寶物,那才是天大
的怪事。
「可是,你知道了以後呢?你又打算怎麼做。」公瑾海水般的藍瞳里,出現了譏嘲的笑
意,「別忘了,這次任務成功與否,不只關係著你,也對恩師影響莫大,絕對不能有半分差
錯的。」
人的壽元有定,像陸游這類,已至兩千五百餘歲高齡的賢者,是不斷靠秘法、靈藥之助
,方能延命至今,但也因此,違逆天道,而有天降爆雷之刑。
為了躲避天刑,數百年來,陸游自封於玄冰之中,不見外客,潛心思索扭轉天數之法,
經過千多年盤算,終於想出了解決之道,而必須使用的藥引,即是九天冰蟾。
換言之,此次任務若是失敗,要再開啟「血囓鎖」,得要再等六十寒暑,非但紫鈺絕症
難愈,便是對陸游自己,亦是沉重的打擊,是以決不允許任何差錯。
紫鈺內心反覆掙扎,自己的生死是一回事,恩師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
自幼時相逢起,恩師不惜耗損真氣,替自己洗髓續命,而後又蒙他老人家青眼有加,收
為關門弟子,授以白鹿洞絕學,在眾弟子間最得寵愛,呵護倍至,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拜恩
師所賜。
儘管紫鈺也曾隱約想到,師父的愛護,可能是因為自己出身非凡,利用價值甚高,但無
論如何,師恩便是師恩,寧教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讓恩師損及分毫。
可是,蘭斯洛呢?想起那張傻笑的大臉,紫鈺心中一陣撕痛,難道當真順從恩師命令,
就此殺了他,殺了那個對己疑心一片,奉獻所有的人……
不行,計決不行……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要去雷峰塔,先過我這一關。」紫鈺抬頭,毅然道。
「哦!你說的倒是清高。」公瑾冷笑道:「取不到九天冰蟾,你的壽元過不了今年,這
樣也無所謂嗎?」
「在這世上,有某些東西,為了守護它,一己的命,並不算是什麼。」
在月光照映中,紫鈺就像尊神只雕像,凜若冬雪,傲然不可侵犯,奇異的是,她的臉上
,竟是在笑,笑裡面有種大無畏的氣魄,教人不解其意。
久處沙場,慣看生死的公瑾,心下明白,那是有了覺悟之後的表現。因為對事情有了覺
悟,得以看破一切,所以才會有這種笑容,可是,讓她產生覺悟的動力是什麼呢?
「你死不死,不關我的事。」公瑾的口氣不變,「可是這次的大事,關係到恩師,難道
你也不顧了嗎?」
「等到此間事了,我會取出九天冰蟾,向恩師請罪。」紫鈺一咬牙,斷然道。
「很了不起的想法,以恩師對你的寵愛,也很可能就此赦免你,可是……」公瑾道:「
若我執意要那小子的命呢?」
「那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問過我手中長槍。」話聲方落,紫鈺手臂抖動,一套組合
式長槍,閃電貫串成形,拄地而立,散發出森然氣象。
「這妮子真的是長大了。」微微一愣,公瑾暗贊道。
對於這個小師妹,公瑾一直是以一種矛盾的心情在看待的。公瑾的出身,是艾爾鐵諾某
支皇室的指定繼承人,甫一出生,便註定榮華富貴,尊貴無比,他所享用的財勢,是常人十
輩子也賺不到的。
為了要扛起「繼承人的擔子」,公瑾自幼受到精英式的斯巴達教育,更投入白鹿洞門下
,在數萬弟子中,為陸游所賞識,收為入室弟子,後來,晉身仕途,縱橫沙場之上,令大陸
諸國聞名喪膽,不敢有進犯之心。
年紀輕輕,便已成了艾爾鐵諾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在得到這些尊榮的同時,公瑾突
然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高興。也許,在他生長的過程里,並沒有學過高興是什麼東西,就他
記憶所及,連上一次露出笑容,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當然,公瑾並不後悔,這樣的生活方式,正是他所追求的。他一出生,便註定是要站在
所有人之上的,就算不是降生在這樣的家族,就算是降生在某戶貧民窟,他也會憑著自己的
實力,爬到今天的地位的,大丈夫,自當如是也。
可是,每當夜闌人靜,晚風低拂,公瑾的心底,總會個聲音,倘若自己能
過著與平民百姓相同的生活,倘若自己能安享那份和平,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人生?
在這想法逐漸萌芽時,一個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兩歲的紫鈺,因為經脈鬱結,由族中
長老提攜,前來白鹿洞請陸游施予援手。這個女孩,是上任族長的遺孤,換言之,只要她不
死,將來便會是龍族族長,多巧。
這樣的身世,與自己何其相像啊?他們都是為了成為某種身分,某種毫無選擇的身分,
而來到世間的,早在相逢的那一剎那,公瑾便已看透了,這女孩往後的生涯。
果然所料無差,在眾人的期望下,紫鈺接受的教育,與他毫無二異,相同的優異表現,
相同的驚人天份,相同的冷傲孤僻,他們師兄妹是走在相同的人生道路的。在某些方面來看
,紫鈺就是另一個公瑾。
「紫鈺的人生,前半段是與我一樣的,可是,往後呢?她也會繼續這麼走嗎?繼續為了
達成別人的期望,毫無目的的活下去……或者……」
無疑地,公瑾將紫鈺當作是分身,當成了另一個自己。而對於這個半身,與其說是譏誚
,倒不如說是期待,在公瑾的內心,有某種期望,他期望這個女孩會走上不同的道路,讓他
看看另一種人生。
有人說,遇到一個與自己太過相像的人,會很反感,紫鈺隱約有這樣的感覺,儘管她尚
未清楚地想到,但她討厭公瑾,那個永遠只會在旁窺視,對她的一切嘲以冷笑的男人,紫鈺
有種難言的厭惡感。其實,公瑾嘲弄的對象,就是另一面的自己,換個角度看來,他也不怎
麼喜歡自己。
在與蘭斯洛的相處中,紫鈺似乎有了改變,公瑾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無關好壞,那隻
是他想證實的東西,現在、他要再作點確認。
「看來,你是真的愛上了那小子。」
「不,這點你說錯了。」
「哦!」
「仔細想想,我並沒有愛上他,至少,目前沒有。」紫鈺緩聲道:「正確說法,我正在
努力試著愛上他。」
公瑾不作聲,是一直令他困惑的一環,特別是像紫鈺這樣一個,與自己某些
特質極為相近的女子,她的情愛觀,會是什麼樣,公瑾感到高度的興趣。
「對於他的心意,我很歡喜,可是,現在不是談戀愛的好時候。」紫鈺如是說。
蘭斯洛真摯的感情,確實在紫鈺的心湖,令這自幼清心寡念的少女,
初領略傾心的滋味。可是,男女相愛,是雙方面的事,對於目前的自己,紫鈺不認為有資格
接受這份的真情。
「身為龍族的下任族長,我有非盡不可的義務……」她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
身為註定的繼承人,打出生以來,紫鈺便接受帝王學式的精英教養,在這樣的環境中,
紫鈺的表現實是可圈可點,文才武功,都有傑出的成就,絕美的容顏,超卓的見識,小小年
紀,便已非常早熟,對大陸局勢侃侃而談,並且雄心非凡,無論哪一方面,俱是光芒萬丈,
她絕對是龍族最適任的繼承人。
在嚴苛的學習過程里,紫鈺的身邊,全是僕役與婢妾,偶爾回到龍翔山,親族看她的眼
神,敬畏如天神,就差沒跪地膜拜了。為了迎合眾人的期望,為了得到誇獎,紫鈺刻意將自
己培養成冷清、孤傲的個性,來配合自己的身分,既然身為繼承人,言行舉止就必須莊重、
有威儀,不能有半分孩子氣的舉動。
「想要達成族人的期望,想要被師父誇獎,我一直努力做好這個繼承人的角色。」
「可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似乎是忽略了些更重要的東西了……」
在敵前月下,紫鈺想起了從前許多事。許多早已遺忘的童年往事,不由自主地一一浮現
心頭。
看見紫鈺臉色陰晴不定,眼眶裡的濕潤漸深,公瑾出奇意料地沉默,基於某種同理心,
他可以清楚地聽見紫鈺胸中的低語。
如果在這個時候出手突襲,失去平常心的紫鈺,絕非自己十合之將,可公瑾沒有行動,
比起師父交代的任務,現在這一刻,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直到他出現,在這兩個月的相處里,我逐漸試著不用心機與人交往,開始學習怎麼去
愛人,第一次出自真心地大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只會傻笑的愣小子教我的。」
想起蘭斯落,紫鈺微微一笑。如果說,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夠認清心中的情感,學會了
怎麼去愛一個人,那才是相愛的好時候。
其實,愛情之為物,本就毫無半分理性可言,可是這名以理性為優先思考的奇女子,就
是在這上面無法想開。
另外,紫鈺對小草,總有份說不出口的歉疚感,在一切未能塵埃落定前,保持現狀,是
最好的作法。
「不是談戀愛的好時候?那是因為死人不需要談戀愛嗎?」公瑾一派悠然,「不管你是
怎麼想,我的決定,不會有半點改變的。」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因為你一向都是如此冰冷。」紫鈺露出了淒清的苦笑,嘆道:「
這種心情,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為了要捍衛自己學到的那些東西,為了要感謝教會自己那些東西的人,紫鈺決定挺身一
戰。
不懂嗎?公瑾再度冷笑了,自己可能到死也無法理解吧!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要
從紫鈺身上尋找答案。
局面發展至此,已無須多做言語了,師兄妹倆均聚精會神,抱元守一,仔細尋找對方的
破綻,同時也不露出半分可乘之機。
高手過招,非同小可,他兩人素知對方之能,此刻正式交手,不同於上次的泛泛之爭,
竟是誰也不敢搶先出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紫鈺仍是拄槍而立,公瑾雙手環抱,俯視地面,如同一個沉思的冥
想者,冷冽的鬥氣,有若實質,激湯在空氣中的每一處。
驀地,「轟砰」一聲震天響,東南方一道光柱筆直衝天,雷峰盛會的高潮來臨了。
公瑾動了,依舊是「踏雪驚鴻」,他身形好快,幾個換位,已至紫鈺面前,既然對手用
的是長槍,那就要在攻擊以前,搶進她的槍圈範圍,讓她失去優勢。
紫鈺不退,若退,可以拉開雙方距離,重新攻擊,但也必定失去氣勢,為敵所乘,此消
彼長下,更難扳回局面,是以紫鈺不退,非但不退,紫鈺將槍頭往地一擊,整個身體順勢飛
騰半空,槍尖化作龍影無數,把下方的公瑾團團困住,亂槍紮下。
「好俊的槍法!」
公瑾喝了聲采,瞧見來勢猛烈,不欲硬接,將披風一抖,當成軟索來使,藉此化消攻擊
,箝制紫鈺長槍,同時身若游雲,忽地飄上,對準紫鈺,便是一掌。
公瑾的披風,是以流雲蠶絲所織,刀劍不能傷,若給套住,掙脫極難,紫鈺只得收槍回
勢,同時亦是一掌推出,毫無花巧地,與公瑾對了一招。
掌力相觸,都是發覺對方內力充沛,紫鈺心知若是回手稍慢,勢必又給公瑾纏住,是故
掌力用個十足,將人震開,趁便拉開距離。
紫鈺應變奇快,身在半空,已將長槍舞成一團灰影,虎虎生風,威武有若天神,她這式
「千里羿龍」,必須先行蓄力,一但發出,當真具雷轟之威,非獨剛猛難當,而且後勁洶湧
,要教公瑾擋無可擋。
當勁力蓄到頂峰,紫鈺人槍合一,整個人幻做一線急電,向公瑾飆射而去,人未到,強
大的氣流,已經封死了公瑾周身。
公瑾一個斤斗落地,消去餘力。驚見猛招臨頭,公瑾不慌不忙,反臂抽出腰間配劍「湛
盧」,長吟道:「半畝方塘一劍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劍招輪轉,擋了這勢若奔雷的一
槍。
劍清如雪、劍麗如花、劍騰若鳳翔、劍鳴若龍吟,公瑾劍式一出,登時便升起了道虹橋
,燦而奪目,穩穩架住紫鈺的槍。
儘管槍上傳來的內勁,如拍岸怒潮,一波強過一波,但公瑾的劍,卻如萬里長空,綿綿
無邊境,不管怒濤如何兇猛,卻是半點也摸不著邊。
紫鈺的眼光收縮,怔道:「抵天三劍。」
抵天劍,是陸游所創的絕學,共分三式,外界不知,通稱為抵天神劍,其實若要細分,
尚可分成三劍,公瑾此時所用,便是三劍中的「長空之劍」。
「千里羿龍」,剛強迅烈,無論躲避、格擋,都難以攬其威力,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以
這「天下第一守招」,卸了這一槍。紫鈺與之同門,這長空之劍雖然熟識,卻也並無破解之
法。
公瑾得勢不饒人,未等槍上勁力全數卸去,長劍如點水蜻蜓,輕飄飄地順著槍桿削上,
紫鈺連忙變招,長槍反挑,兩人重新纏鬥在一起。
紫鈺的槍,名作「焚城槍法」,是龍族的秘傳絕技。「蒼龍心法」、「焚城槍法」,是
龍族非族長不傳的兩大絕學,前者流傳於炎之大陸的緋櫻帝國,軒轅皇帝憑之建立不世功業
,後者傳於風之大陸,紫鈺是當今天下,這套槍法的唯一傳人。
焚城槍法,顧名思義,便是所擊出的每一槍,都具有一轟焚城之威。龍族的武功,素來
走的都是剛猛的路子,龍本來就是大威力、大氣魄的生物,他們現世,都是在世界已經陷入
動盪不安的亂世,要的不是溫吞,而是一擊斃命的魄力。
紫鈺在半空出槍。打從交手那一刻起,她的繡鞋,就沒有再沾上半點泥土,龍並不是停
留在地上的生物。
龍族的武功,確有奧妙之處,紫鈺的身子,在半空騰挪翱翔,真箇仿似九天神龍,見首
不見尾,變幻無端,而那姿態曼妙,竟若天女翩翩舞,看的人心都痴了。
驚人的是,儘管動作看似嬌弱無力,紫鈺握槍的縴手,穩若磐石,她出槍極快,卻是連
半點聲音也無,焚城槍法的巨大威力,一擊千鈞,每一槍刺出,周圍的空氣,都給那逼人的
炎勁,煉成真空,自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這樣的槍法,本來極損內力,而且聚氣耗時,出槍不得不緩,但紫鈺不愧是龍族千年一
見的天才,加上曾服食靈藥無數,年紀輕輕,內力已遠勝許多修行百年的高手,她瞬間聚氣
,出槍快速,而威力不減,這等境界,龍族史上決不超過七人,而紫鈺,絕對是其中最年輕
的一名。
她此時所發的每一式,槍上實有千斤之力,倘若是普通的高手,早在與槍接觸的瞬間,
血肉橫飛。
但是,公瑾不是普通高手,在白鹿洞的諸多弟子裡,他無疑是最超卓的一名,能夠讓「
月賢者」陸游特別器重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高手。
與紫鈺相反,公瑾的劍,並不迅捷,相反的,如秋水般清逸的劍勢,還帶著一種不經心
的悠閒,渾不似與人生死相博。
公瑾並不想贏過紫鈺,正確的說法,是他不能贏過紫鈺。
焚城槍法的本身,抱著一往無前、誓死不歸的壯烈氣勢,倘若遇到了更勝一籌的敵人,
與之正面劇斗,那決鬥時迸發的鬥氣、殺意,會令使槍者的精、氣、神,瞬間提升到前所未
有的高峰,突破本身界限,發揮出更強橫的實力,屆時,縱能獲勝,怕離兩敗俱傷也無多遠
了。
公瑾不要兩敗俱傷,他一向拒絕慘勝,要贏,就要徹底的贏,贏的那麼悽慘,只是另一
種形式的戰敗,是以,他不求獲勝,只求不敗,他要等,等對方的氣勢由最盛,逐漸衰竭,
那時候再出手取勝,就容易的多了。
公瑾使的劍法,「天光雲影」,創自白鹿洞第十四代院主,大儒朱熹。
劍走陰柔,泊泊然、綿綿然,蓄勁於其中,只要遇到外力襲擊,立刻會有強猛劍勢反擊
,但本身的殺傷力卻不強,如謙謙君子,威而不怒,正是主守的劍法。
用此劍法,參以抵天劍的劍訣,兩相輔成,縱以焚城槍法的剛勁,亦難以越雷池一步,
完全符合公瑾以逸待勞的需要。
如此戰法,或許有失光明,可是,公瑾並非一般江湖武人,他要的勝利,絕非表面榮光
,而是確確實實擊倒的完全勝利。
只是,儘管抱定這個戰略,公瑾的劍,也絕不平凡。天光雲影劍法,一昧主守,在白鹿
洞三十六絕技中,並不是最出色的功夫。
但見著公瑾的劍,卻沒有人會相信這個說法。他在閒意中運舞出劍,把四周的一草一木
、一沙一露,全變成了他的劍招。
月光之下,所有的東西,被劍勁賦予了生命,循著看不見的軌道,組成劍鞭,亂舞攻敵
,煞是好看。
紫鈺將長槍舞成圓圈,「叮叮叮叮叮叮」連響不絕,那是兵器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聽
起來好似音樂般,悅耳動聽。
這種紓緩的攻勢,讓紫鈺漸漸心浮氣噪了,無疑地,公瑾看準了她的弱點,被這種小伎
倆所阻,她的戰意、鬥氣,都已不若先前強烈,這樣下去,遲早會破綻大露。
公瑾並非徒然等待破綻的出現,他是充份運用自己實力,提早了破綻的到來,這一點,
或許就可以看出他的真正價值了。
「時候差不多了。」
公瑾推算時間,有了這個判斷,紫鈺的身體,不耐久戰,若是激烈戰鬥持續一刻鐘,她
的氣血倒流,馬上便會不支,算來,時間已經差不多,是反攻的時候了。
「別再打下去了,就算你真能打倒我,也保不住那個小子的。」公瑾冷笑起來,手上卻
是半點不停,將紫鈺的槍全阻再劍圈外,「你認為,我會在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形下,與你
在這纏鬥嗎?」
紫鈺大驚,她的本意,若能打倒公瑾,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拖延時間,在天
亮以前,不令公瑾趕到,讓蘭斯洛取了寶物,公瑾便傷他不得。
可是,公瑾的配合度高的嚇人,非但當真陪她「話家常」,還在此地大打出手,一點也
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這個師兄,向來不是會被小事所迷惑的人,他既然敢在此穩若泰山,自是對一切有了妥
善布置,莫非,他在雷峰塔里,已埋下伏筆,另派了人對付蘭斯洛,這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
誤,想不到被拖延住的,反是自己。
紫鈺這一驚,心神稍分,原本提到頂峰的內力,因為過度的催運,加上時限已到,這時
再也控御不住,全身氣血忽地倒流,直衝上腦,一口鮮血噴出,腳底站立不穩,長槍脫手,
從半空直直跌下。
公瑾沒有半點的遲疑,立時飛身上前,想點住紫鈺的穴道,只要令她動彈不得,也就可
以了。
雷峰塔底,是個大地洞,既深且寬,且直通湖心,看來十分開敞。
此地離空怕沒有個十來公尺高,眾人雖說是練過武功,身手敏捷,但多數人還是給摔的
七葷八素,功夫差一點的,當場就筋折骨斷,嗚呼哀哉了。
「唉唷!痛死我了,屁股一定摔成好幾塊了。」
「你根本是摔在我身上,哪裡有臉跟我說這種話。」
蘭斯洛的武功不行,挨打耐撞的本事,卻不輸給一流高手,反正以前在山裡打獵,受到
死老頭凌虐,從半山腰摔下來,是常有的事,早已練出一身銅皮鐵骨了。
當發現腳底踩空,往下摔落的時候,蘭斯洛摟住小草,在空中連續翻轉了幾下,把跌勢
消去,再用自己當墊背,護住懷中人兒,因此,當兩人砰然落地,摔的頭昏眼花,蘭斯洛的
頭臉手腳上,只有幾處擦傷,小草更是半點傷痕也沒有。
小草頗為心疼地,用衣袖拭擦蘭斯洛身上的些微血跡,笑道:「真難得唷!大哥,要是
以前,你一定把我當作墊背的,摔死我也不死你。」
聽到這種指責,蘭斯洛反常地沒有大聲反駁,只是有些尷尬道:「這個嘛……本來我們
做兄弟的,就應該互相犧牲,更何況你是……呃!更何況你功夫不好,自然我要多照顧你些
。」
「那我可要多謝你啦!」臨別在即,還能夠再貼近一次這個胸膛,總是好的。
「閒話休提。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看著辦羅!」小草隨口應道。
這裡人這麼多,總會有法子離開的,所顧慮的,是既然已落至地底,那麼,該不會有人
發覺雷峰寶藏的秘密吧!
收懾心神,小草嘗試去弄清楚周圍環境,因為深處地底,所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
五指,潮濕的寒氣,透體沁涼,由人聲所造成的回音來估計,這個洞穴大的驚人。
黑暗中,隱隱傳來兵器互擊,金屬破風聲。
場中眾人皆目不視物,呼喊連連,平日冤讎結得多的,此刻分外擔心會給人偷襲,趁機
了結性命,無不抽出兵刃,嚴陣以待,不讓任何可疑之物,靠近自己。
一些較有歷練,遇事不慌的前輩,連忙出聲安撫,言道必須同心脫困,不可自相殘殺,
否則黑暗中人心惶惶,若是處理不好,便是一場大斯殺。
妥協訂定,揮舞兵器的聲音,緩和了下來,眾人逐漸定下心來,共謀出路。
這樣看來,一時之間,是不用擔心什麼寶物的事了,真正值得憂心的,是赤先生的動向
,他露了這麼一手,總不會只為了把人摔下來,看看笑話吧!
「不好,快趴下。」野生的觸覺,感受到空氣有異動,蘭斯洛把小草按倒,兩人一齊滾
到岩壁邊。
就在他倆滾開的同時,箭矢破空聲,撕裂了大氣,狂嘯在洞穴里的每個角落,與之伴隨
的,是某些人猝不及防,中箭後的慘叫,與其他人狼狽閃躲的的喝罵聲。
不久,箭矢聲停,空氣中明顯地多了股血腥味。在眾多怒罵聲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
起,「洞穴聽風,起舞弄劍,乃人生一大雅事,未知諸位無恙否?」
「媽八羔子,全部的事都是你這陰謀者搞得,老子宰了你。」一句怒罵,幾個較衝動的
江湖豪客,聽清了方向,舞著鋼刀,殺了過去。
「不對,赤先生必定另有埋伏。」小草心道。
場中群豪,雖然受傷、死亡不少,但總有個兩千餘人,若赤先生的實力,還是他剛才所
展示的那樣,鐵定成為眾人怒氣下的犧牲品,而今,他猶敢采高姿態,手上必有王牌未掀。
果然,衝上去的幾個人,瞬間就發出了長長的慘叫,聽聲音是不活了。
眾人大駭,那幾個人並非無名之輩,事實上,他們雖非一流高手,卻也都是江湖上頗有
名氣的劍客,敵人能在瞬間將他們殲滅,實力雄厚必定遠超意料。
「不是本人誇口,在場諸位,若是還有誰人能提運功力,那我赤某人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赤先生得意洋洋,長聲笑道。
這個宣告,再次讓洞內驚呼四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發現,自己多年苦修的真氣,全
在剎那間不見蹤影,丹田空蕩蕩地,渾若無物。
要知人天生的力量有限,所謂的武林高手,之所以能作出種種超乎常人所為的行為,皆
因由後天修行而得來的內力,讓原本的體能,得到千百倍的提升,是以習武之人,對自身內
力珍逾性命,若是內力不能使用,那一身武功,也等於化為烏有了。
「給我殺,一個也不許留。」赤先生大聲下令,手下們應聲而去,他們準備周詳,先以
符法開眼視物,在以特殊複製的護身符,保住功力不失,如此一來,便穩操勝卷了。
相形之下,群雄便屈於無法翻身的劣勢了,對於一個練武者來說,失去了內力,招數再
精妙也無用,何況現在伸手不見五指,縱有一身絕技,卻又向誰施去。
眾人為求自保,哪管身邊是什麼人,把兵器急舞成一團光網,護住周身,卻沒想到這麼
一來,無異於自相殘殺,因為身邊突然飛來一刀而斃命的人數,一下就多了幾百名。
聽聞洞裡殺聲震天,小草凝神思索,為何赤先生能讓群雄的功力,頃刻間化為烏有。
是藥物嗎?不太可能,就算是再強力的藥品,以這洞窟的大小,想要同時令這許多人喪
失功力,可能性雖非沒有,卻也極低,何況人群中不乏用毒好手,要無聲無息瞞過這許多人
,豈是易事。
是太古魔道嗎?這更不可能,太古魔道神秘莫測,大陸上擅者屈指可數,而且使用時,
必須要大量儀器相輔,也決不可能在此使用。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只剩魔法了。在魔法的領域裡,確實有著這類的封印魔法,一經
施展,特定範圍內的人、事、物,反抗力會下降至最低點,給輕易地手到擒來。
但是,依照魔導師公會的規定,這類魔法是被禁止的,要知武功、魔法,幾乎是背道而
馳的兩門學問,若是這類術法大行其道,那練武者豈非任人宰割,哪有生存的餘地。
靜觀場中發展,赫然發現,某些魔法師,還能夠以較低層的咒數還擊,顯然魔力未失,
而赤先生的手下,也是先以魔法師為屠戮對象,這顯示赤先生的禁制,只限於練武者,自己
的猜測並沒錯。
問題是,縱是有人無視於魔導師公會的規章,要施用這類的術法,所需要的魔法級數之
高,耗力之巨大,幾乎就是天文數字,絕非普通的魔道士,隨隨便便所能施用,放眼風之大
陸,勉強夠格被算在名單之內的,連五人都不到,小草不認為這類高人,會被赤先生請動。
那麼,他們是憑什麼來施用這高等級魔法呢?回想赤先生的一言一行,小草得到的結論
是,敵方對於雷峰寶藏的秘密,一開始就有了相當的了解,至少,他們對於這些陣型的運作
,了解清晰。
若非如此,赤先生不可能知道,藉由陰陽兩氣的操縱,可以讓陣勢超出運作負荷,發生
爆炸,而只要通曉了陣勢的陣眼,用某種手法予以催動,在技術層面而言,是有將原本防護
用的結界,轉換為封印功力的禁制,這個陣型既是三賢者聯手所布,在魔法級數上來說,當
然遠超世上任何一名魔導師,能達成這樣的功效,也就不足為奇了。
看來,自己是太過大意了,小草不認為低估了赤先生,憑這兩個月來的接觸,小草對於
敵方的實力,有了大概的了解,以赤先生的能力,與他的手下來判斷,是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去了解、進而擬定出這種策略,他們的背後另有主謀。
「喂!我們要怎麼辦,難道就一直蹲在這裡,等敵人亂刀把我們分屍嗎?」
儘管局面危急,蘭斯洛仍然不改戲謔的口吻,他一向的生活,都是在鬼門關前打轉,久
而久之,功夫沒練到上乘,臨危不亂的樂天本事,卻是無人能及。
再者,他也相信,不管是什麼情況,這個好兄弟一定有應變之測,那不是盲目的信任,
而是這兩個月來所累積出的信心。
「你的功力還在嗎?用的出幾成?」小草低聲問道。
經過這些天的努力,蘭斯洛已有辦法,使用本身功力了,「雄霸天下」的威力舉世無雙
,蘭斯洛只要操縱得當,便立刻成為一流高手。
「哈!半成也沒剩下了。」蘭斯洛回答的也乾脆,他剛才依照平日的吐納法,試過幾遍
,原本遊走於經脈間的真氣,全都四散無蹤,提不出半點勁來。
反正,在學會運用內勁前,蘭斯洛照樣打獵,照樣面對刺殺,那些獅子老虎,甚至後來
的刺客,並不是因為他會內功才輸給他的,現在無法提運內力,蘭斯洛也不覺得自己就束手
待斃了。
「嗯!意料之中,你看看四周的環境,再把地勢告訴我。」
蘭斯洛的夜視能力極佳,他以前原本就是住山洞裡,早練成了視黑夜如白晝的本事,這
時雖是黑漆一片,在他看來,卻是清晰無比。
「唔!沒什麼好看的,赤老頭在獰笑,黑、藍兩頭蝙蝠,在左右待著,那邊有十幾個人
護著,剩下的人在互相對砍……」
「正經一點,我問的是這個洞穴裡面,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布置。」
「太遠了,看的不是很明白……」
「你如果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最好用心點看……」
挨了小草一頓搶白,蘭斯洛努力地朝赤先生那邊望去。看起來,他們似乎是站在一處制
高點上,不怕有人衝上來,黑無常的臉色十分難看,顯然要操控這個陣勢,得要消耗相當大
的精神力,周圍的人,小心翼翼地守護,砍殺任何一個接近的人。
「嗯!赤老頭站的那塊高地,附近好像有幾面怪東西……」
「是鏡子,還是旗子?」
「是旗子,看那個樣子,應該是旗子。」
一點也沒錯,這是東方仙術的陣型,小草暗道。
以她對各種魔法的了解,幾乎不可能有不認得的東西,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可以從氣脈
的流動,術法的特性,看出大概。
對於這個陣型,小草感到陌生,那與現在所知道的魔法系統不同,可能屬於極為罕見的
東方仙術之作品,而在東方仙術里,符法、旗幟、鏡子……之類的法器,大量被使用,由這
些東西來判斷,這個封印的建設,是靠東方仙術了。
三賢者中,月賢者陸游,是此道佼佼者,這應該是他的作品吧!永久能源回流、東方仙
術,這兩種萬中難逢其一的東西,會一起出現,擺出這個陣勢的人,必是三賢者無疑了。
那麼,以「與艾爾鐵諾的關係深淺」看來,設立雷峰塔,而暗中守護的,是艾爾鐵諾當
今國師,月賢者陸游羅!赤先生與之有關嗎?不然,又怎會對此陣如斯了解?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設法脫困吧!
小草腦里一轉,已經想出了幾條計策,雖然都有其危險性,但現在面臨險境,也只得冒
險一試,博個死裡求生了。
「附耳過來,等一下,你就…………」
赤先生戴上了施過魔法的鏡片,視力不受影響,眼見自己一方占了上風,開心地呵呵大
笑。
今次他造出了這場血腥屠殺,並非他的本意,而是他幕後合夥人的意思,至於為何要殺
盡這許多人,他並不明白,也不想多問,反正大家相互協定,自己幫他剷除禍患,他幫自己
復國,各取所需,正是妙哉。
此刻,那頭蠢豬錢繼堯,大概還在那發白日夢吧!其實,那傢伙也滿可憐的,雖然說,
杭州軍長的位置,是靠裙帶關係得來的,但是,他也不是完全的無能之輩,只是長久以來,
在「姊夫太過傑出」的陰影下,出不了頭,只能用聲色犬馬來麻痹自己。
漸漸地,他真的墮落成了個貪圖逸樂的小人,還妄想有朝一日,能夠爬到他姊夫的頭上
,穩坐第一軍團長之位。嘿!什麼狗只能吃什麼料,軍團長手握雄兵數十萬,這等高位,豈
是他坐的起的,想更進一步,下輩子吧!
赤先生得意地輕捻鬍鬚,這是他的小動作之一,他認為鬍鬚是男人的表徵,是以每當心
中得意,便會捻弄那撮長須。
錢繼堯已經入了圈套,只要再把這些人殺光,那工作就結束了,接下來,就等那人履行
諾言了,與他相較之下,錢繼堯的微薄實力,連屁也不如,有他允諾相助,復國大業,指日
可待,自己馬上就可以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屠殺開始後一刻鐘,洞窟內已經成為血肉屠坊了,群雄雖然人多,但在失去武功、四面
漆黑的恐懼下,大多數人都驚惶失措,特別是當四面一片喊殺,難辨敵友的情形下,所有人
都給恐懼沖昏了頭,只能盲目舞劍,揮刀亂斬,倒楣的,當然就是身邊的無辜死者了。
當然,也有某些較為鎮靜之人,試圖高聲呼喊,勸大家冷靜,或是點起火種,製造光源
,使混亂平靜下來,但是,當群眾的情緒已經失控時,想要有明智表現的人,下場往往是悲
哀的。
一個年輕人從懷中取出火摺子,才剛點亮,十幾樣兵器,來自四面八方,把他給大卸八
塊,一個人有幸同時死在十八般武器之下,不曉得算不算祖上有德。
「各位英雄冷靜一……」一個想當擴音器的豪客,在出聲的瞬間,一柄長茅由他的胸膛
突出,當場氣絕,原因無它,在他左右的幾個人,因為他的出聲,察覺了有人在附近,為求
自保之下,不問情由,先宰了再說。
發茅的那人,也在還沒把茅抽回之前,給人一刀削去了腦袋,不過,他死的不冤,因為
砍他的人,確實是赤先生的手下。
以人數來說,群雄的人數遠勝過赤先生一方,雖然失去了功力,但憑著平日的身手,與
人數上的優勢,還是大占上風的,只是因為每個人都只顧自己,存著「我安全就好,管你那
麼多人死活」的自私想法,導致一群人互相殘殺,多數的人反而是死在同伴手上。
赤先生的行動,顯是經過相當規劃,每一名手下,戴著經過特殊處理的鏡片,悄聲行動
,手上的刀劍,塗抹上了傳自山中老人的劇毒,提供者,自是鼬鐮兄弟了。
他們的行動並不張揚,相反地,還非常小心,以微小的動作,貼近狙擊的對象,一刀斬
下,也不需要刺中要害,反正這些人失去了抗毒內力,毒力入體的剎那,見血封喉,立刻就
見閻王去了。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活人的數目,迅速減少了。
一名殺手剛砍飛某人的首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們的武功都只是普通,今次有這個
機會到處殺人,而且殺的都是高手,這個想法還沒消失,赫然驚覺
胸口一痛,一柄鋼刀由他肩頭砍下,將他砍成兩段,登時氣絕。
背後行兇的蘭斯洛,很惋惜似的搖搖頭,學那日華扁鵲的口氣,嘆道:「居然會給人從
背後暗算,兩截的,你有失一個身為專業殺手的顏面啊!」
不過,是偷笑在心底,他可不想與周圍的人同一下場,在出聲的同時,給亂刀分屍。
一下竄高,一下低伏,令人困擾的黑暗,對蘭斯洛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很小心地,向赤
先生的方向,潛伏而去,順手宰掉二十來個敵方的殺手,那些傢伙動作畏畏縮縮,極是易認
,兼之沉溺在「屠殺高手」的錯覺中,渾然沒發覺死神就在背後。
「哈!真是體會到了當黃雀的快感。」
蘭斯洛邊跑,邊掩嘴偷笑,他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卑鄙,什麼敵人就用什麼方法來對待
,那些傢伙根本是拿著毒刃在偷捅人的鼠輩,難道還要求要光明正大的決鬥嗎?
小草的看法,若是只有那些鼠輩,還可以不論,若是正面對上鼬鐮兄弟,不能運用內力
的蘭斯洛,必死無疑,唯一的方法,就是解除陣勢的封印,團結眾人的力量,那樣局勢便會
在瞬間倒轉了。
這個陣型的設置,僅是為了守護此地,並不具有封印他人功力的作用,之所以會產生這
種效果,定是赤先生以某種玄奇手法,轉用了陣型的魔法力,而問題的癥結,也就出在黑無
常手上的那盞香爐了。
「只要弄壞那盞香爐就好了嗎?」
「這個嘛……」
小草不是全能者,對於東方仙術,只是知道相關知識,卻不可能通曉每個細節,黑無常
究竟施展的是什麼,小草也弄不太清楚。
「知道了,乾脆宰了那小子怎樣?」
「大哥。」
「怎樣?」
「你真是一隻自大的蟑螂。」
最後,兩人敲定的計畫,是設法打斷法術的運行,甚至弄壞那盞香爐,至於是否能傷到
敵人,那就要量力而為,反正以解除禁制為優先任務。
「該死的陰謀者,等著吧!蘭斯洛大爺來了。」雖然知道任務充滿險難,極有可能還沒
碰到黑無常,就身首異處,蘭斯洛依然充滿鬥志,全身沒有絲毫的畏懼。
在他認為,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危險,既然非得要面對,就沒理由擺出一副畏懼的模樣,
一頭給他闖下去就是了。男子漢,就算是在最痛苦的時候,也要笑。
這樣的想法,在某些人看來,無疑是太過樂天了。但是,很不可思議的,就是這種「螳
臂擋車」的樂天精神,成了日後每個蘭斯洛夥伴的奮鬥力量,無論是多困難的環境,他們都
能笑顏以對,在生死關頭,仍為了引人發噱的理由,大發雷霆。
而這樣無可救藥的個性,不久之後,完全重現在某個女孩的身上。
藍無命看著僱主的身影,心底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們雖是殺手,但看到這麼大規模的殺
戮,卻也是第一次,這個人的心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居然搞出這麼大的事,聽大哥說,
這個赤先生似乎也是受人主使的,那麼,潛身於幕後的那個人,不是太可怕了嗎?他是為了
什麼,要將這許多人屠殺殆盡呢?
藍無命突然有個預感,自己兄弟這次可能接錯生意了。打前幾天,老三死的不明不白,
他就有這個預感。身為殺手,應該做完生意就走,不牽扯任何俗務,才容易長生,這次貪圖
赤先生給的雇用金豐厚,可能真的要令他們萬劫不復了。
這個念頭才剛冒起,驚聞腳底下轟然一聲,站立之處的岩石,給炸的塌了,跟著便是黑
煙四冒,讓人看不清景物。
「發……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偷襲。」「小心別讓香爐熄滅。」
看到敵人因為遭到突襲而手足無措,身為肇事者的蘭斯洛,開心地掩嘴偷笑。
他是用火藥炸崩岩石的,而四散的黑煙,則是原本用來掩護逃命的煙霧彈。自從長街血
戰後,小草深思遠慮,除了設法增強蘭斯洛實力,也花不少精神,配製出了些可以保命逃生
的小東西,只是蘭斯洛的武功漸強,平日又有紫鈺暗中保護,是以終能履險如夷,這些東西
沒有用到的份,卻估不到今日會大派用場。
那些煙霧彈,是特殊配方,風吹不散,而且內中滲入刺激藥物,讓接觸到的人,咳嗽、
流淚不止,可以說是簡陋的化學戰。
蘭斯洛戴著口罩,一面奔跑,一面從懷中取出秘密武器,小草將配好的武器,濃縮進圓
球狀的蠟丸,只要投擲出去,就能發揮效用,這對以一敵眾的蘭斯洛而言,是最好不過的武
器。
赤先生一方,可說是非常悽慘,到現在,還有很多人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雖然戴
了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的鏡片,卻給濃煙困住,什麼也看不見,而且煙霧裡傳來的辛辣氣味,
讓他們淚流滿面,眼睛也給薰的張不開,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就在這報應式的諷刺攻擊下,他們也只能像那些群眾一樣,胡亂揮舞著兵器,防止敵人
偷襲。
「這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蘭斯洛暗道。
因為整日看別人出雙入對,小草心中氣苦,賭氣之下,做東西的時候,也有點亂七八糟
,做出了一堆奇怪東西,蘭斯洛將整個藥囊一起拿走,情急之下,也來不及問清用途,只曉
得方形蠟丸是火藥,這時玩的興起,索性把懷中的蠟丸,胡亂拋丟。
「哈哈哈……嗚嘻嘻……噗呼呼……嚕嘿嘿……」這是中了笑彈的。
「嗚……哇……」相反地,這是哭彈。
「…………」咚的一聲,倒地大睡,這是中了迷香的。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這是石灰。
「上個月東門的案子是我做的,三天前城北胡同的胡老六是我殺的,我不怕被抓,哈哈
……」這更誇張,是中了自白劑。
諸多不同的中彈反應,聽得蘭斯洛毛骨悚然,「這小子真恐怖,以後要儘量避免得罪他
,省得給毒殺。」
不管怎麼說,靠著這些秘密武器的掩護,蘭斯洛在煙霧裡神出鬼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速度,殺掉敵人,反正對方人多,他蘭斯大爺可是孤家寡人一個,不趁此時下手,等到藥力
過去,那豈不是要他一個人打一百多人。
男子漢大丈夫,做人要有英雄氣概,可也不必死的也像個英雄,鐵定壯烈犧牲的事,做
不過,做不過。
充滿野性的矯健身手,成了敵人的夢魘。在他看來,殺人與獵殺動物沒什麼分別,對準
要害,手中鋼刀一擊斃命,不要給自己發出第二擊的寬裕,同時攻擊後立刻移位,避免遭到
獵物臨死反撲,或是聞聲而來的其他敵人。
而這些要訣,也正是游擊戰的要領,靠著煙霧之助,蘭斯洛以簡單、確實的動作,大量
削減了敵方的人數。
藍無命屏住氣息,儘量不與毒氣接觸。
照理來說,似他們這等接受過抗毒訓練的殺手,煙霧不該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小草的
煙霧彈,用的原料並非劇毒,只是辣椒、朝天椒、洋蔥……之類的普通蔬菜,是以饒是他們
兄弟浸淫毒物多年,還是給嗆的眼淚流不停。
身為殺手,自然有受過「聽風辨器」、「以耳待目」的本事,儘管眼裡一片迷濛,藍無
命卻相信,在敵我皆不能清晰見物的情形下,他是占便宜的。
當然,他並不知道,蘭斯洛的成長環境,大異常人,是以雖是武藝不精,但在以耳代目
,憑感覺發覺獵物所在的能力上,卻遠非任何高手所能及,是以面臨如此困境,他卻能如魚
得水的自在活動。
結果,這下可苦了鼬鐮兄弟,他們是殺手,不是保鏢,在身邊全是自己人的情況下,兄
弟倆賴以成名的毒物、暗器,全都成了廢物,倘若亂發「圓流刃」,傷了別人倒也罷了,要
是傷了兄弟,或是打傷了僱主,這筆帳可真不知道該怎麼算了。
特別是黑無常,他受命護爐,根本動彈不得,適才跌下時,因為不能出手擊飛落石,還
給砸了幾下,傷的冤枉。
「啊……」
同伴的慘叫,忽遠忽近,顯然對方是游擊戰的高手,斃敵後立刻換位,不讓人掌握他的
位置,藍無命不禁納悶,照赤先生所言,這禁制該是萬無一失才是啊!為何還有人功力未失
,讓他們在猝不及防下,傷亡慘重?而若是來人功力已失,又何能有如此殺傷力呢?
這個疑問還來不及得到答案,左側風聲響起,有人偷襲。
藍無命舉掌拍出,使足陰勁,務必要將對方內臟一掌震碎,連死前呼喊的機會也沒有。
手掌結實地貼在來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聲,內臟破裂,登時斃命。
藍無命一怔,這才驚覺,給丟過來的是一名同伴,不知怎地給人當作了靶子,死的不明
不白。
「敵人定在左近。」身為殺手,如今竟成了遭人狙擊的對象,藍無命賭上自身的榮譽,
小心戒、貱後方風聲再響,藍無命剛要有所反應,卻發覺一陣細碎腳步,轉向右側。
「哈!任你奸滑似鬼,還不是給我抓住狐狸尾巴。」斜斜一掌,向右推出,出掌無風,
要讓這個卑鄙的小賊,含恨而亡。
擊中了來人,聲音如中敗革,對方毫無反應,「是具死屍,糟糕。」剛想回身防禦,死
屍的背後,驀地飛出一柄鋼刀,斬向他頸項,藍無命大驚,待要閃避,卻已不及,百忙之中
把頭一偏,右掌推出要將鋼刀撥開。
總算是多年功夫沒有白練,對方持刀的勁力不足,刀子給撥了開,躲過了斷頭之厄,藍
無命的右手,卻給劃破了道長長的口子,鮮血迸現。
驚魂甫定,藍無命怒不可抑,照著敵人退去的方向,「呼」地一掌,擊中了偷襲者,對
方給打的鮮血狂噴,飛跌了出去。
藍無命待要追擊,卻發覺了件恐怖的事實,他的右手,從剛才的傷口開始,異樣的麻癢
感,快速地蔓延,毒力散布的好快,才沒兩下,他便已覺得頭暈目眩,連忙坐地運功,要竭
力阻止劇毒侵入心脈。
「呼嚕希哩……怎麼每次挨打都那麼痛說……」蘭斯洛支撐起身來,口鼻之間,全是噴
出的血塊。
中掌的蘭斯洛,直跌到七丈之外,藍無命那一掌用了全力,差點要了他的命,所幸平日
雖學藝不精,這挨打的功夫,倒真箇是學個十足,加上胸口墊了不少東西,卸去那撕心的陰
勁,總算保住一條小命。
儘管胸口的疼痛,有增無減,不知是否給打斷了肋骨,蘭斯洛的眼裡,卻閃爍著勝利的
喜悅。那一著,還是壓對了,一路上看赤先生的手下鬼鬼祟祟,手上的兵刃大有古怪,就猜
測是塗抹了劇毒,順手撿了把,一試之下,果然不錯。
對於赤先生、鼬鐮兄弟這樣的敵人,蘭斯洛還沒有自我膨脹到,以為也可以像殺雜魚般
地,把他們一刀斃命,體內的莫名真氣既然被封,他等若是失去了創造奇蹟的最大本錢,唯
一的優勢,便是趁著敵我難辨的情形下,暗施辣手,反正這本就是敵人採用的策略,將計就
計,這才有意思。
但是,倘若一擊不中,反而泄露了行蹤,惹來敵人反擊,那他蘭斯洛大爺可真是死路一
條了,在出手機會只有一次的情形下,採用安全一點的措施,總是保險一點的,那麼,使用
毒刃,自然不失為一個好方法,特別是,這毒刃還是敵人替他準備好的,不用多可惜。
這個策略果然成功,這毒藥來自大雪山,端的是見血封喉,藍無命因為同出於大雪山,
受過抗毒訓練(當敵我皆中毒,而自己能生存較久,就是殺手的本錢),是以尚能運氣抗毒
,換做是另一個相若修為的高手,早已一命嗚呼,饒是如此,也讓他失去作戰能力了。
「唔!這刀子還是得小心點,要是不小心捅到本大爺,那還得了。」蘭斯洛抹去血污,
喃喃道。
他的任務尚未了結,在破壞那盞香爐,解除禁制之前,是沒有休息餘裕的。蘭斯洛睜大
眼睛,耳聽八方,在漸散的煙霧中,尋找下一個夠斤兩的敵人,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忽然,幾聲急促的呼吸,傳進蘭斯洛耳里,回頭一看,一道人影,若隱若現,臉上表情
痛苦非常,冷汗直流,卻是動也不敢動一下,手中香爐散發著奇異的氣味,正是負責施法的
黑無常。
黑無常並非魔法師,只是因為當久了殺手,身上陰氣最重,最有施法的資格,被赤先生
委此重任,但他全無此類的訓練,在強制陣法運行的反震衝激下,身體痛的快要四分五裂了
,哪裡還能妄動,這時看到蘭斯洛,心裡也只有叫苦的份。
蘭斯洛大喜過望,提起鋼刀,大步跑過去,要趁他無法還擊時,砸掉那盞討人厭的鬼爐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