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過喝沒喝酒不重要。
季清和說要醒酒,那他就是醉了。
強者定律無論何時何地,一樣適用。
——
沈千盞的行程倉促,除了行李箱上有八個輪子,手邊無一可乘的代步工具。
她尋思著季清和這個級別的執行董事怎麼也不會是靠十一路公交堵在機場高速上,索性支開蘇暫去取車,她獨自殺回包間。
飯局散後,包間內冷冷清清,人走茶涼。
季清和獨坐在單人沙發上,閉眼小憩。頂燈的弧光恍若實質,洋洋灑灑,落了他滿身。
沈千盞進來時的動靜不小,不知是懶得搭理她,還是有意給她下馬威,直到她坐下,季清和才睜開眼,與她對視。
沒了閒雜人等,季清和的神情不似飯局上所表現得那麼散漫淡漠。他摘下眼鏡,微閉上眼,輕捏了捏眉骨。
那雙觸碰過禁忌之地的手,再次不可避免地吸引了沈千盞全部的注意力。
要不怎麼說女人是最擅長聯想的動物。
沈千盞光看著他的手,就忍不住在腦子裡畫出一套十·八·禁·繪本。
為了掩飾尷尬,她輕咳了一聲,儘量使自己表現得穩重又世故:「我去叫壺茶,我們邊喝邊聊?」
季清和揉著眉骨的手一頓,再睜開眼時,眼底清明冷冽。
他抬腕看了眼腕錶,語速緩慢,語氣冷淡又刻板:「你讓我等了三十分鐘。」
懷柔政策對季清和顯然無用。
不過她本來就沒打算和解。
「既然時間寶貴,那就直奔主題吧。」沈千盞摸出煙盒,點了根煙。
她菸癮不大,只有逢場作戲時才抽兩根助助興。一口煙含在嘴裡,才在舌尖打了個轉就被她徐徐吐出:「季總出現在這,不是偶然吧?」
季清和輕哂,目光在她左手邊的菸灰缸上點了點,不容拒絕地命令道:「滅了。」
沈千盞眯了眯眼,一步沒讓。
別說把煙滅了,她甚至故意當著他的面,彈了彈菸灰。
她這種跟叛逆期小女孩似的低級反抗根本沒引起季清和任何不適,他俯身,連煙帶打火機一併掃入身側的紙簍:「這麼不聽話,那就最後一根。」
沈千盞一僵,緊接著是不敢置信:「你有病?」
季清和看著她,慢條斯理道:「合理建議。」可那眼神,分明有了幾分壓迫之意。
這個男人遠沒有他表面看起來的溫和斯文,沈千盞深刻知道這一點。
她抿唇不語,試圖用沉默表示抗議。
那根煙夾在指間,菸絲細細的一縷,輕悄悄地往上飄著,但到底是沒再抽了。
正僵持間,沈千盞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從口袋裡摸出來看了眼,見是蘇暫,隨手掛斷扔在了面前的桌几上:「季總要是沒什麼吩咐,我就先回去了,公司的司機還等著把我送回去了好下班。」
季清和不置可否:「我以為我們之間最等不及的應該是你。」
瞧瞧這說的什麼虎狼之詞。
沈千盞險些被氣笑,「六月,我休假去西安看鐘表展,不算往返路程,一共停留了三天。和你在清河三巷過的是最後一晚,天亮後我回酒店退房,回了北京。西安和北京這麼遠,我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再見到你。」
這段話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不出現在北京,出現在她面前,一切早已快樂ending。
這點,季清和贊同。
凡事開了頭,接下來就順暢不少。
沈千盞思忖數秒,開始反問:「千燈在風險承擔方面一直屬於守舊謹慎類型,投資方大多是圈內傳媒業。我向來不喜歡和外行人談生意,不終歲的合作意向是誰牽的頭?」
這個回答季清和目前有些難回答。
他捏了捏眉心,示意:「換一個問題。」
沈千盞笑了一聲,拋出個更犀利的問題:「我和不終歲八竿子打不著,以前也沒聽過不終歲有投資影視業的說法。季總從西安追到這,是睡完要嫖·資的意思?」
話落,包間內寂靜得如同時間都靜止了一般,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季清和抬眼。
他鼻樑上有被鏡框壓出的淺痕,流轉的燈光之下,那痕跡像片暗影將他的鼻樑襯得越發挺直。
沈千盞看見他很淺的笑了一下,那漫不經心,似沒把一切放在心裡的睥睨和漠視,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這一瞬間,她就像盲槍啞炮,槍管里哽了棉絮,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沈千盞,你腦子呢?」他目光平靜,跟看個花瓶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真要算嫖·資,你怕是今晚就要原地破產了。」
時間像是忽然有了刻度和重要,這句話里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枷鎖,重重地敲擊在沈千盞的灰色地帶。
女人不服輸的叛逆心上來,她險些脫口而出「我也不便宜」,好在理智尚未完全喪失,被他冷冰冰的一瞥徹底清醒。
直到此刻,季清和終於意識到,沈千盞與他的思考方式不同,思考維度更是不在一個頻道上。
嫖·資?
他輕哂,笑容要多嘲諷有多嘲諷。
「我做了一件荒唐的事,良心不安,想要承擔責任。」他起身,似不願再和她多說一個字:「目前看來,反而給你造成困擾了。」
徹底離開前,季清和聲音壓得極低,恍若貼在她耳邊:「我對沈製片用情頗深,嫖·資不必了,希望沈製片日後沒有需要求上門的時候。」
沈千盞呆若木雞。
她轉頭,眼睜睜看著狗男人信步離開,揚手摔去個抱枕。
艹,老子真是瞎了眼了。
——
蘇暫在酒店的地下停車場等了將近二十多分鐘,才等到沈千盞出現。
見她獨自一人下來,沒忍住往她身後探了探:「盞姐,季總沒跟你一起下來?」
沈千盞瞥他一眼,沒搭理,暗裡掏出小筆記又記了蘇暫「哪壺不開提哪壺」一筆。
她此時已累極,無心和蘇暫周旋,上車後就閉目休息,禁言態度十分鮮明。
蘇暫見她臉色不好,也沒敢招她不痛快。一路把她送到小區,正要搬行李送佛送到西,沈千盞擺擺手,示意東西放下就好:「我放電梯上去就好,你早點回去。」
蘇暫習慣了沈千盞的說一不二,沒再堅持:「那你早點休息,明天早會給你延遲到下午,你休息夠了再上班。」
沈千盞點點頭,轉身把行李箱搬進電梯時,想起什麼,又叫住蘇暫:「你給艾藝透了多少底了?」
蘇暫早猜到沈千盞要秋後算帳,一晚上提心弔膽,食之無味。
他其實挺無辜的。
艾藝這人心眼多,還善於偽裝。旁敲側擊打聽消息時,自然得像是老友間的真切關懷。
沈千盞出國出差那段時間,艾藝來過公司,談向淺淺新劇的獨家授權。
視悅和千燈合作多年,艾藝和沈千盞的關係也是人盡皆知。只要是沈千盞製片出品的電視劇,向來和視悅優先合作。
平台·獨家授權這事蘇暫聽沈千盞提過,知道艾藝只是剛提了一個合作概念並未深入,也就沒多做主張。
本來,艾藝這趟親自過來就是心血來潮,意不在此。
沈千盞不在公司,也就蘇暫這種職位分量適合招待。
女人嘛,天生具有社交優勢。艾藝感懷傷秋,說想浪費時間偷點閒,央他作陪。蘇暫想著維繫vip貴賓客戶也是工作內容之一,也就腦子一熱客戶至上,和艾藝去公司樓下的咖啡廳喝咖啡吃蛋糕。
艾藝那社交水平,說話藝術,圈內出了名的。
他一個只會花錢的富二代哪招架得住,還不是分分鐘被人拆到本壘,潰不成軍。
而且他原先也沒想透露沈千盞去西安的事,是艾藝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藉口詢問項目進度,實則頗有心機地跟他打聽他盞姐專程去西安是不是踩獻禮劇的拍攝場地了。
獻禮劇是塊大蛋糕,整個影視行業上到公司決策者,下到藝人經紀,全盯著。
沈千盞拿到製片不容易,項目所有籌備都是秘密進行,生怕樹大招風,錯上一步都會滿盤皆輸。
蘇暫想著大家合作了這麼久,有一說一。
更何況沈千盞為了更好地呈現優質電視劇作品,還原鐘表修復師這個職業的專業水平,多值得圈內一眾急功近利就想撈錢的製片人和出方學習?
只是誰能料到沈千盞會在季老爺子那碰壁啊……
不過眼下事情還有轉機,也不算壞事。
蘇暫一琢磨,覺得這事宜早不宜遲,得早點匯報:「盞姐,我剛送蔣總回去的時候,蔣總跟我八卦你和季總之間的關係來著。」
「他問我,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沈千盞正要推箱子的手一頓,她隱約覺得蘇暫那一臉機靈樣是有什麼重要的消息,等著聽她大力表揚。
她掀了掀眼皮,不甚感興趣地問:「你怎麼回的?」
「不認識啊。」蘇暫瞥了眼電梯間的攝像頭,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壓低聲音道:「他還以為你和季總在西安的時候就認識了。」
沈千盞眼皮一抖,心虛得沒吱聲。
蘇暫心眼粗得跟太平洋一樣,壓根沒察覺沈千盞的異樣,尤自得意道:「然後他就說漏嘴了。」
「聲音挺小的,要不是我耳聰目明,一般人可真聽不到。」他舔了舔唇,拇指和食指指腹搓了搓,瘋狂暗示要好處。
沈千盞瞥了他一眼,一手刀劈向他後腦勺,結結實實賞了個大耳刮:「千燈是不是你家開的?我給你家賺錢,你好意思問我要紅包?有屁快放。」
蘇暫典型的欠揍型人格,被削一頓反而老實,他揉著後腦勺,咬著聲嘟囔:「蔣總以為你是在季老爺子家見到季總,那時候認識的。」
沈千盞眯眼。
等等?
為什麼她要在季老家見到季清和?
蘇暫見她還沒明白,深嘆了一口氣,解釋:「我本來就覺得季老爺子和季總一個姓氏太過於巧合,盞姐,你的人生已經枯燥到不會思考了嗎?」
沈千盞臉都綠了。
她滿腦子回想的都是季清和離開前那句「我對沈製片用情頗深,嫖·資不必了,希望沈製片日後沒有需要求上門的時候」。
靠,這狗男人!
算計好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