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類不敢看常羲,怕驚擾夢境,怕玷污明月。
紫誅只怕明月不肯垂眸。
體內每一根骨頭顫抖,與血肉摩擦激發出刺痛。
紫誅壓制因疼痛而差點紊亂的呼吸。
千御峰的峰主說,日月之獸化形會失憶,會對族人之外的生物天然帶有仇視。
他會恨上將他從雪地里撈起來的月亮嗎?
紫誅不敢想這樣的後果。
思及此,心臟的絞痛幾乎蓋過抑制不住生長的骨骼。
皮肉在伸展、撕裂,骨頭在蔓延、生長,紫誅無聲喘息。
閉眼之時,床上的被子還鼓著包,無人知曉其間的黑蛇早已沒了蹤跡。
瞬移至靈池旁,紫誅大口大口喘息,終於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寢殿內的兩個人應當沒有察覺他的離開。
他躲過太陰族的追殺,在凡間四處逃避,甚至,還小小報了仇,這麼些年,怎麼會沒有一些逃生手段呢?
那日北境被村民綁至高台焚燒,不過是一時無聊懶得離開罷了。
被絕食、凡火炙烤,難道還能比幽冥烈火更痛,洪荒廢土更難挨嗎?
還好,那時他未躲。
不然哪能遇到師尊?
被師尊帶回來後紫誅再未使用過藏身術法,沒有必要。
然今時今日有必要了。
紫誅抬頭,仰望天空,月光投進他的紫眸,照出其間的痴迷。
他近來生長很快,其實早就該化形了,只是一直被他壓著,他害怕化形後的不可控。
血肉生長的疼痛持續,紫誅勉強滾至池水之中,水花迸濺,紫誅便再也使不上勁,重重沉至池底。
——
雲水間內,卅靈突然起身,大步走到床邊。
卌渺緊隨其後,攬住卅靈:「他走了?」
卅靈笑吟吟:「不知道,他藏匿技術可不差。」
她抬起左手,手腕靈光閃動,浮現一枚圓盤:「不過看時間,他應該是跑了。」
「看一看便知道了。」
卌渺上前一步,掀開被子。
床上空無一物,伸手一探,被褥里連餘溫也無。
卅靈湊上前來,下巴搭卌渺肩膀上:「走挺早。」
「嗯,確實。」
放下被子,卌渺牽著卅靈的手回去坐。
卅靈靠著椅子扶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看一眼月色:「真是的,這倆就不能商量一下,互相告訴對方計劃嗎?」
卌渺道:「可能都想給對方驚喜吧。」
卅靈:「悶頭奉獻的結果就是不知道對方付出了什麼,一個勁兒埋頭吃苦。」
她狠狠拍著扶手,恨鐵不成鋼:「一味吃苦只會有吃不完的苦!」
卌渺眼裡含笑:「是啊,悶頭奉獻可不是個好習慣。」
卅靈一頓,眼神遊離。
「誰奉獻了!誰默默奉獻了!」說話頗有些虛張聲勢的意味,「我還嫌棄他浪費我的迷藥呢!怎麼抗藥性那麼強!我都下猛藥了還是中途醒了!煩死了!」
說著視線忍不住往東邊瞧。
那邊正是了清峰靈池方向。
卌渺跟著她往東邊看:「拔鱗之痛震顫靈魂,再多止痛藥怕也是無濟於事。」
卅靈撇嘴:「那就聽天由命唄,誰叫他非要選擇這麼難的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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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渺低笑:「他這個種族,這個方法也確實是最優解了,比陰陽引還好用,不是嗎?」
卅靈看著東邊,手指噠噠敲擊扶手。
——
了清峰之東,一冷一暖的靈池。
池水平靜,因風皺面。
一道巨大的黑影猛然衝出池水,湧現大股水柱,水柱沖向半空,因為重力狠狠砸下。
那是一條足足有一整個房間大的黑蛇,幾乎將整個靈泉填滿。
紫色豎瞳冰冷,蛇信子在空氣中擺動,發出嘶嘶音。
黑色鱗片隨著呼吸起伏,在月光下閃著危險的光,一池靈液讓這蟒蛇軀體給攪動得水花四濺。
蛇身盤旋絞纏,似因承受巨大的痛苦而緊緊收縮,鱗片相互摩擦的沙沙之聲下,是巨蛇越發猛烈的嘶鳴。
巨蛇張口喘息,嘶鳴,兩根泛著寒光的毒牙逐漸變黑,滴下濃郁墨色的毒液,暴露在空氣中的蛇信子蔓延上黑色,逐漸地,整個口腔都化成比夜更深的黑。
吼——
靈泉周圍陣法蕩漾,將驚天動地之聲控制在這一方天地。
黑蛇仰頭,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抬頭之際,深紫色的眸子映入如水月光,蛇類豎瞳中流動出些許理智之色。
這蛇垂首,將頭埋進蛇軀體。
蛇頭緩慢移動,在因疼痛而顫抖不已的蛇軀上游移,緩緩地,挪到了七寸之地,蛇尾早在此等候多時。
猛然喘了口氣,黑蛇張開獠牙森森的漆黑口腔,蛇信子打上自己的七寸,引來更大的痛苦,帶動更劇烈的顫慄。
豎瞳有一剎那清明。
僅僅一瞬已是足夠,足夠讓這條蛇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做什麼呢?
那一刻,紫誅心裡想的全是師尊。
他早該化形了,但害怕化形的後果,所以遲遲不肯更進一步。
他暗中計劃著,計劃著用他那無視等級境界的術法,找個明月高懸的夜晚讓師尊沉睡。
他安排著在月之獸能力最強的一天,瞞著師尊,偷偷跑出來,在靈池進行他的化形。
原計劃是這樣的,但還好,師尊今夜似乎有事,一個人出去了。
被師尊留在寢殿很難過,傷心得察覺師尊將他一條蛇放在床上轉身要走的時候,紫誅眼眶一熱,差點又掉下眼淚來。
他就快要不管不顧對著師尊撒嬌,讓師尊帶上他了。
但還是忍住了。
他配合師尊的安排,就像今晚睡前,配合地喝下那杯加了料的牛奶。
他似乎天賦異稟,那藥再無色無味,他還是從牛奶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但他喝了牛奶,裝作沉沉睡去的模樣,讓師尊放心離開。
只有這樣,他才能進行自己的計劃,他保留著完整記憶化形的計劃。
身體因為疼痛而蜷縮,重重的呼吸打在七寸之處,氣流的掃過讓此時無處不撕裂的軀殼一抖。
疼。
紫誅差點又要落下眼淚來。
他被師尊短短几個月的包容慣壞了,早就受不得一點疼。
紅色浸染眸子的紫,豎瞳中滿是悲傷。
好痛,他想師尊了,想要師尊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