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禮完成後,陸欽溫聲道:「入學頭三天,白雲書院沒有安排有課程。」
底下響起喧譁聲。
沒有安排課程?這麼爽?
陸欽補充,「你們的時間皆由衡玉來調度。」
衡玉轉身,動作颯然,「所有人跟在我身後去館藏閣。」
瞧著山文華、趙侃他們臉上帶著不屑與不爽,衡玉提醒,「尊師重道,記得跟緊。」
說完,衡玉朝陸欽行一禮,往館藏閣走去。
眾學子懶洋洋吊在後面,山文華抬手撓了撓頭,「怎麼就只記得尊師重道,忘了學風自由。不是說要自由嗎,時間就應該交給我們調度才對。」
趙侃冷嗤一聲,「你還沒搞懂嗎?」
「搞懂什麼?」
「白雲書院的規矩看似只有兩條,但難搞程度,比擁有二十條規矩的國子監還要高。」
不怕對手強,就怕對手會詭辯。
說到底,他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
藏經閣一樓有一處空地,所有學子盤膝坐下也不顯得擁擠。
衡玉站在他們面前,「昨天我和大家透過底,在我們白雲書院,要玩得開心,學得安心。為了達到這一點,我們特意設計了很多有趣的學習環節,保證讓大家滿意。」
她現在是完全站在了眾學子的對立面,以折騰他們為樂。
所以說話時,表情挑釁,語氣挑釁,把一個反派角色飾演了個十足十。
別說,當反派真的挺讓人樂在其中的。
「現在我先給大家介紹第一個遊戲。」
「昨天晚上有幾個人都從督學手裡拿到了竹筒或者金筒,看到了裡面的字條。不過據督學那邊反饋,只有甘語一人完成了字條上的任務,拿到真正的獎勵。」
「我想你們都知道了獎勵的內容,沒錯,就是以你們為原型所寫的話本。在場所有人應該都很喜歡看話本吧,我也喜歡,讀話本的時候,你們肯定也想過自己能成為話本的主人公。」
「現在機會擺在你們眼前,要不要去拿,都隨你們。」
「這個遊戲有兩條主線,每一次做出的選擇不同,收穫的東西也不同。」
人生就是在一次次的選擇中岔開的,最後會到達兩個完全不同的終點。這是衡玉設計遊戲的用意。
不過這個用意暫時不需要告訴他們。
「這個遊戲只會持續一個月時間,如果一個月時間通不了關,那麼你們的話本就會被拿去銷毀,你們再也無法看到話本後續內容。」
說話時,她仔細掃視一圈眾人的神情。
絕大多數人臉上都帶著虛假的不屑,但衡玉還是能瞧出他們藏在不屑底下的幾分躍躍欲試。
她拿起桌案上的一本話本,在眾人眼前晃了晃,「這是以我為原型寫的話本。」
話本有一指厚,衡玉嘩啦啦撥弄著話本,吊足胃口。
眾學子:「???」
山文華不服,「你作弊!」
遊戲昨晚才開始的,怎麼可能今天就拿到話本了。
「遊戲環節這麼簡單,以我的實力有必要作弊嗎?前前後後我好像花了一個時辰吧,這一個時辰里,還有一些時間是花在趕路找督學上。」
眾學子:「!!!」
這傅衡玉,好拉仇恨啊!
山文華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悄聲問道:「那個,話本上是什麼內容啊?」
衡玉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回想話本的內容,「劇情很有意思,比書店賣的那些話本要有意思多了。」
這下,就連一直端著酷哥形象的趙侃,都有些坐不住了。
把他們的胃口吊起來,衡玉放好話本,再問:「遊戲規則就是這樣,你們還有什麼疑惑嗎?」
之前通了第一關的甘語連忙問道:「遊戲環節包括什麼?都是背書嗎?」
「不只是。每個學子的實際情況有所不同,在設計遊戲環節時,書院也做了相應的調整。」
比如趙侃,他身為神威侯世子,以後估計會往武將方面發展,那麼在兵法和武學的考察上比重就大一些。
再比如甘語,他這瘦瘦弱弱的模樣就不是個將才苗子,以後估計是走科舉路線,在四書五經的考察上比重就會更大一些……
不少學子聽到衡玉的話,都是心中一動。
他們身為紈絝,以往在書院裡都是最被忽視的那一批人,可白雲書院這一所新開的書院,卻是切實做到了先賢所說的那句「因材施教」。
他們微微低下頭,看著身上的士子服,一時之間覺得心頭微熱。
——這所書院雖然奇奇怪怪的,但至少待著比在國子監南院舒服,
衡玉環視一圈,唇角微微勾起。
所以說啊,少年郎涉世未深,就是容易被打動。
「再來說第二個遊戲。」
「白雲書院有十六個督學,每個督學各有所長,他們手中只有三枚勳章。凡是獲得一個督學的認可,就可以從他們手中拿到一枚勳章。集齊三枚勳章者,可以享受十天夫子獨有的待遇。這個遊戲持續時間為一年。」
所有學子打了個激靈。
享受夫子獨有的待遇,這意味著什麼啊——可以住在專門準備的院子裡,可以用「尊師重道」壓所有人一頭。
這個獎勵,就和話本一樣,十分勾得住人的心。
他們這些紈絝嘛,平素最喜歡什麼?
最喜歡搞特權主義啊!
把所有人的熱情勾起來,衡玉趁熱打鐵,道:「如果沒什麼異議,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大家現在可以自由行動,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會讓督學通知你們。」
說完,她抱著自己那本話本,懶洋洋離開藏經閣。
衡玉前腳剛離開,後腳所有學子都散了。
趙侃兩隻手枕在腦後,腳步飛快往宿舍走去。
他打算耐著性子把那六遍《大學》抄完,先獲得話本前幾頁,看看話本到底有沒有意思。
如果話本沒意思,他再繼續保持著不學無術的紈絝本色……
如果話本有意思——
嗐,等話本有意思了再說吧。
山文華身體虛胖,但也爆發了自己平生最快的腳程,跟上其他同窗的步伐,和他們一塊兒走回宿舍。
回到住宿區後,山文華直接鑽進書房,翻箱倒櫃找出他娘幫他準備的《千字文》,打算好好背誦。
而那些沒受到懲罰的學子,也都自願去找了管理自己的督學,從他們手裡取得開篇任務。
——
帝都郊外的山都不高險,白雲書院後山山腰處修建有一座涼亭,陸欽正坐在涼亭里撫琴。
衡玉來了興致,吹簫應和他的琴聲。
一曲終了,衡玉轉了轉長笛,看向一步步踏著石階梯走近涼亭的余督學。
「院長,夫子。」余督學與兩人問好。
他把宿舍里的情況描述出來,最後點評道:「他們爆發出來的熱情,實在讓我驚訝。」
「這只是一時的。」陸欽說,「書山學海,知而無涯。我只希望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能好好磨一磨這些孩子的性子,培養起他們對聖賢學問的興趣。」
衡玉在旁邊說:「老師放心吧。我們設計的手段,可還沒一一露面呢。」
想到那些環環相扣的手段,陸欽失笑,「玉兒說得是,是我有些急了。」
沒有人會比陸欽更希望白雲書院發展起來,也沒有人會比陸欽更希望這些紈絝們能成才。即使是這些紈絝的父母。
他這一生的政治理念十分純粹,「變法,革新,圖強」六個字可以概括。
可是他上下求索,依舊難企及目標。
他的一生,波瀾壯闊,幾經憾事。
白雲書院,是他的弟子為他補撼而創立的。
這個書院就是他的家,他的養老之地,他的埋骨之地,也是寄託了他所有理念的地方。
——
六遍《大學》,抄到後面,趙侃的臉色都要猙獰了。
他的字跡本來就一般,到了後面實在穩不住,字跡越來越飄越來越飄。
突然,有人敲響趙侃的房間門。
趙侃「啪」的一下把筆砸在桌子上,看著那些丑得不能拿出來見人的字,趙侃刷的一下把抄好的紙張都壓在書底下,維持著自己一貫的玩世不恭形象,對著門外喊道:「誰?」
敲門的人是山文華。
他過來給趙侃送藥酒的。
趙侃掃他一眼,不相信他會突然這麼好心好意,「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山文華:「……狗咬呂洞賓。」
呸,他就是剛剛背書背得痛不欲生,跑出院子散散步,結果聽到趙侃在書院裡噼里啪啦抄書。
那陣勢和打架沒什麼兩樣,他被嚇了一跳,這才覺得自己應該發發善心,幫一幫趙侃的。
「你罵誰是狗呢!」趙侃咬牙切齒。
「哎哎哎,別對號入座,我隨便說的。」山文華心中暗爽,偏偏不能表現出來。
趙侃手癢了。他用左手手心磨了磨右手拳頭,「出去,我要繼續抄書了。」
山文華帶著心中暗爽,把藥酒往桌面一扔,就轉身跑了。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背書的動力。
而趙侃氣著氣著,就不氣了。
終究對方本意是好的。
他打開藥酒給自己右手手腕上藥。
書院準備的藥酒很好,趙侃用力揉開,沒一會兒,他就覺得手腕發熱,之前的酸疼感一掃而空。
重新靜下心神,趙侃提筆繼續抄寫《大學》,而且在抄寫時,他有意識的背起文章來。
他有種預感,自己拿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背誦《大學》。
從中午抄到夜色已深,趙侃終於將六遍《大學》都抄完。
他鐵青著一張臉去找余督學。
余督學的住處與他們鄰近,瞧見趙侃抄好的那六遍內容,余督學臉上多了幾分笑。
翻看完所有內容,余督學轉身回房間給趙侃取來一個小金筒,「這是趙公子的獎勵。」
趙侃直接將裡面的字條取出來,不出所料,裡面的任務果然是讓他背誦《大學》。
「余督學有空嗎?有空的話我現在背給你聽。」
《大學》作為四書之一,趙侃在啟蒙的時候也是背過的。
雖然忘了不少,但今天好歹抄了整整一天抄到險些吐了,以他的才智,把整篇重新記下來還是很容易的。
《大學》全篇很長,余督學請他到裡面坐下,讓他從開篇背起。
背到一小半,余督學沒讓他繼續背下去,轉而用抽查句子的方式考核。
完成後,余督學摸著鬍鬚笑,「恭喜趙公子,我去將你的獎勵拿來。」
他取來一個精美的小木箱,木箱正上方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侃」字,右下角還有個「一」。
在趙侃接過箱子後,余督學提醒他,「公子完成了第一個任務,但想要接下第二個任務,必須先把《大學》完整默下來。」
默寫《大學》……
還沒擺脫抄寫六遍陰影的趙侃,臉色更青了。
他拎著小木箱回到自己的院子。
山文華正坐在院子的石凳那裡,仰望彎月寂寞背書。
瞧見趙侃回來,他原本還沒什麼反應。
但看到趙侃手裡拎著的箱子,山文華一把從石凳上站了起來,兩眼盯著箱子,目光發亮,「你居然拿到獎勵了嗚嗚嗚嗚嗚。」
「大哥,我親哥哎,如果話本不好看你一定要告訴我。」
嗚嗚嗚嗚嗚努力好難啊。
他不想背書了,為什麼背了一天,一篇《千字文》他都沒有背下來嗚嗚嗚嗚嗚。
如果話本不好看,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失去努力的動力,繼續回歸鹹魚躺屍的生活。
啊!
趙侃嘴角微抽,不過看著山文華臉上的羨慕,他心裡又升起一股暗爽。
也懶得回書房了,他長腿一邁,在山文華對面坐下,把箱子往石桌上一擱,打開箱子取出裡面放著的十幾頁紙。
第一張紙上,畫著一幅極好看的插畫——是一個身穿輕甲的小將背影,他長立駿馬邊,手持長槍,遠眺他方。
這副畫用筆不多,但意境十分傳神。在看到這幅畫時,趙侃心臟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畫上這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將領,就像是他一樣。
「哎哎哎,趙侃,這個好像是你!你看,他的脖子有個梅花印記,和你的一模一樣。」
一旁的山文華才不講究什麼非禮勿視,他悄悄走到趙侃身邊,探頭去看,瞧出異樣後連忙驚叫出聲。
趙侃仔細一看,果然。
那個小將只畫出了背影,但畫師特意把脖子上的梅花印記畫了出來,的確和他身上的印記有幾分形似。
「快往下看啊,快點快點。」
趙侃一把從石凳上站起身,快步走回書房,「啪」的一聲甩門關上,打算自己一個人細品話本。
他贏來的話本,憑什麼讓山文華撿了便宜一塊兒翻看?
「哎哎哎!趙侃!」山文華在他身後一個勁叫喚,但都沒讓趙侃停下腳步。
山文華氣呼呼坐下,嘟囔道:「拽什麼拽,不就是話本嗎?誰沒有一樣!」
背,必須背!今晚不把《千字文》背下來,他就不去睡覺了!
——
話本的主人公名字叫做向雲。
話本虛設了一個不存在的朝代敬朝,向雲出身自敬朝武威侯府,不過向雲並非武威侯的獨子,他是嫡次子。
話本一開篇,就是向雲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做噩夢之前,他是帝都城裡最有名的紈絝,鮮衣怒馬,肆意張揚。
夢醒之後,向雲呆愣了很久。
夢很模糊,他只記得夢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問他:「為什麼不試試另一條路?」
悽厲而悲愴,死死拽著他的心。
這年頭的話本,形式都比較少。
這種類似於預知夢的設定,趙侃這個讀遍市面上種種話本的人從未看到過。
趙侃一下就來了興致,他繼續往下翻看。
他覺得自己大概猜到話本的劇情了——劇情是想讓向雲這個紈絝走上一條勤奮學習的路吧。
有些嗤之以鼻,又有些期待接下來的劇情。
劇情的確沒出乎趙侃所料。
向雲從夢中醒來後,腦海里一直迴響著這句話。他思前想後,決定改一改自己的習慣,嘗試好好學習。
今天正好是書院上學的日子,他以往都是坐在最後一排伏台睡覺,決定了要做改變,向雲早早進到教室,徑直在第一排坐下。
每個在他後面進教室的同窗,臉上都露出猶如見鬼一樣的神情。
等夫子進來時,夫子也愣住了。
以往沒什麼感覺,現在看著他們的神情,向雲心底卻漸漸升起幾分煩躁來。
這股煩躁壓在他的心口,讓他想要嘶吼,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回到宿舍,死對頭攔下向雲挑釁他。向雲一把捏起拳頭,想要像以前一樣把死對頭往死里揍。
但他的拳頭還沒落下去,腦海里又在不斷迴響起一個聲音,「你只會以霸道服人嗎?」
拳頭沒有落下去。
和在課堂一樣,周圍人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向雲,似乎是在好奇向云為什麼改變性子了。
看到這裡,趙侃還想往下翻,卻發現話本到了盡頭。
他暗罵一句,「居然就完了!?」
心頭的煩躁揮之不去,趙侃從椅子上站起來,左右轉了幾圈,忍不住一腳踢在了桌腳,可是那股煩躁還是無法抹去。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而煩躁。
他和話本里的向雲一樣,在不辨是非善惡時,他做過一些錯事,在那之後所有人都給他定下了「紈絝」的標籤。
他做了錯事,沒有人感到意外,連他爹娘,第一反應也不是問他為什麼犯錯,而是先急急忙忙幫他善後。
他做了好事,周圍人都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他,好像他做的不是好事而是壞事一樣。那種目光簡直讓他如坐針氈。
現實中的他擺脫不了周圍人異樣的目光,話本中的向雲呢?他會有什麼遭遇?
一時之間,趙侃越想越痴。
他沒有絲毫困意,一把從椅子上站起來,抽出《大學》,開始仔細盯著上面的字,爭取今天晚上能把這篇文章完整默寫下來。
子時已至,督學們需要去查寢,看看學子們有沒有都回到宿舍里。
余督學繞著宿舍走了一圈,發現大半宿舍的書房都還亮著燭光。
——果然都是些少年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