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西斜,僅剩的一點紅光照射到城主府北側的庭院,卻穿不過那高高的圍牆。
在庭院圍牆的陰影遮蔽下,司空明身穿紅袍,與城中幾位年長者微笑攀談。院子中央,擺著一張紅色的木椅,兩行紅燭在木椅左右兩側靜靜地燃燒。
三日前,司空明忽然宣布了司空夢的婚事,但並未按照先前說過,宣布影魔已死,而是對城中人言明:因影魔並未伏誅,且蹤跡難覓,正道弟子也不能在困影城久留,遂招正道一弟子為婿,代正道留守困影城,以抗影魔,其餘弟子即刻返回中原。
正魔兩道十一名弟子與當日離開困影城,只留下被城主招為女婿的芸逍,婚禮也一切從簡,只有城中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前往城主府道賀。
司空明此舉並不合常理。他曾答應將女婿嫁予姬博遠,雖然姬博遠下落不明,可並未傳來死訊。
眼下,他又將女兒許給一名正道弟子,確有不妥。可城中百姓對影魔十分恐懼,猜到城主此法,也是為了城中安慰,無人多做他想。
終於,日落西山,一輪明月緩緩爬上半空。司空夢在丫鬟馨兒的攙扶下走出了屋舍,一眾長著立刻停止了竊語,滿臉歡慰地看向一身紅袍的司空夢。
可他們並不知曉,司空夢被芸逍以六識歸心術下了禁制,根本無法說話,在父親以死相逼之下,也只能遵從他們的安排。
芸逍本意是讓婧遙假扮司空夢,但司空明左右思慮之後,對眾人說影魔對司空夢似乎極為了解,以假亂真恐不可行。
想要騙過影魔,只能讓司空夢親自出現。
芸逍有所動搖,奈何韋星闌執意堅持,加之再無他法,芸逍也只好應承。
他雖然知道這不過是逢場作戲,雖依舊覺得愧對婧遙和司空夢。
芸逍身穿一身紅衣,臉上卻無半點喜悅之色,呆呆地站在兩排紅燭中間。
司空夢在馨兒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芸逍。她每進一步,芸逍的心頭便多一分愧疚,不由地自忖道:「他們自稱行的是天經地義之事,用的卻是有損聲譽的手段。
如此做法,即便他們能夠降服影魔,又真的能配得上正道與俠義的名聲嗎?」
芸逍心頭煩亂,司空夢卻也走到他的身前。
望著眼前端莊的女子,芸逍心頭一陣茫然,不禁想到:若此刻並非做戲,那他希望眼前這個於他攜手相伴一生的人是誰?
此時,司空明端坐在木椅之上,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走到司空明的身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朗聲道:「姬某有幸主持司空姑娘與芸少俠的婚事,實乃三生有幸!城中雖有影魔作亂,一切隨簡,然禮數不可少!就請二位上前來,行跪拜之禮!」
芸逍聞言一怔,婚事是假,但禮數為真。他如何也邁不出這一步,可司空夢卻在馨兒的攙扶下走向司空明。
芸逍抬頭望去,司空明面帶微笑,對芸逍微微點了點頭。
芸逍無奈,也只能與司空夢一起並排而行。可他深信,司空夢與影魔關係絕不簡單,影魔若當真在意司空夢,絕不會讓他們行跪拜之禮。
倘若影魔並未出現,則說明他們的猜想是假,這婚禮也沒必要繼續下去了。只不過,這會壞了司空夢的名譽。
即便司空明以城主身份為她澄清,也難以讓人信服。這也是芸逍一直耿耿於懷之事。
二人走到司空明身前,在老者的指示下一齊跪下。
司空明面露笑意,似乎沒有一點擔憂之色,他身旁的老者更是喜上眉梢,可他剛要開口之時,聲音卻戛然而止,手指門口的方向,渾身上下不住地顫抖,斷斷續續地說道:「那......那是什麼?」
老者不由地向後退去,眾人都是一驚,轉身向身後看去,登時被嚇得驚呼出聲,更有兩個膽小者在慌亂中跌倒,被他人扶著退到了屋舍門前。
一個被黑氣籠罩的人影孤零零地站在門口,就像是冥界來人界索命的鬼差。此刻,它的雙目正盯著紅燭間的芸逍和司空夢。
司空明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見到影魔,他楞了片刻,猛地從木椅上竄起,手指影魔,喝罵道:「好你個殘暴弒殺的影魔!你果然覬覦我家女兒美貌,既然敢來擾亂小女的婚事!今日,有正道弟子在此,我看你還敢放肆!」
芸逍聞言一皺眉,司空明此言無異於在激怒影魔。而且,他說影魔殘暴弒殺,覬覦司空夢的美貌,也都是他憑空捏造而已。
聯想到司空明前前後後的怪異舉動,芸逍對他更加懷疑,只將司空夢護在身後,並沒有著急動手。
可那影魔見司空夢並無危險,卻對忽然飛身沖向了一旁的司空明!
司空明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卻撞到了木椅上,跌倒在地。
關鍵時刻,一道金光從天而降,擋在了影魔和司空明之間。那金光籠罩之中乃一把神劍,正是常念的震魔劍。
常念從天而降,雙手合十,站在影魔身前。
影魔四下觀望,發現那些老者早已躲進了屋舍之內,就連司空夢和馨兒也不見了蹤影。
自己的四周站著七人,分別是正道的韋星闌、小虎、若溪、婧遙和魔教的宮北里、韋星闌、水湄。
影魔雖然沒有跟他們全都交過手,但他也曾在暗處觀察,知道幾人道行不低,料定自己已經中了埋伏。
此時,常念也向後退去,與其他七人一起,占據了八個方位,將芸逍和影魔圍在中間。
芸逍見影魔似乎並沒有想要逃走,也是疑惑,擔心它施展詭異術法,所以搶先出手,運轉九宮戮神陣的法門。
圈外八人分別占據八卦方位之一,按照芸逍的引導啟動陣法。九道光柱在半空中相交,巨大的靈力形成了一個白色的結界,白光向下傾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鐘形的結界,將芸逍和影魔罩在其中。
影魔似乎並不慌亂,它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結界,居然第一次開口說話,用雌雄難辨,飄忽不定的聲音說道:「好!這陣法與我修煉的真法頗有幾分相似,倒是這影魔的克星!
只不過,以你現在的道行,即便我身受重傷,你也攔不住我!」
話音一落,影魔身形一閃,沖向坤位。
居於坤位的是若溪,若溪並不慌亂,將熾冰劍祭在身前,八道光芒快速湧向劍身,一股強大的力量自劍身射出,將影魔逼回。
影魔閃身躲開劍光,隨後騰空而起,想要從上空逃脫。
九道光芒似乎早已知道了影魔的想法,有快速向空中聚集,以強大的靈力將影魔壓向地面。
影魔再次落到芸逍身前,抬頭望去,見九道劍光在白色結界中來回涌動,居然說道:「此陣法玄妙至極,換了別人,絕無法逃脫!但卻困不住我!」
影魔身形如電,再次飛向半空,想要衝破白色結界。
芸逍運轉陣法,九道靈力相互呼應,或兩兩結合,或三三結合,編製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網,無論影魔沖向哪個方向,其餘的靈力都會快速向哪裡聚集,而且靈力的力道恰到好處,剛剛能夠抵擋影魔的攻擊。
芸逍見影魔看似胡亂衝撞,實則暗藏玄機。他操控九宮戮神陣,以靈力變化封堵影魔出路。
起初,影魔雖然快自己一步,但自己總能以真氣聚散封住他的去路。
可到後來,影魔似乎掌握了陣法運行的規則,芸逍越來越難以跟上影魔的移動,影魔沒變化一次方位,都是芸逍聚集真氣最難的位置。
芸逍大驚,以影魔的道行,若不是它受傷,九宮戮神陣也困不住它。即便它道行受損,芸逍也要以五股靈力才能勉強抵擋。
影魔在來回的衝撞中雖然消耗了部分元氣,可它看穿了真法的變化,芸逍已經跟不上影魔的速度。考慮到此陣法乃玄真子傳下,芸逍不想將陣法的法門傳授給魔教弟子,所以其他人只能在芸逍的引導下配合陣法運行,無人能取代他操控陣法。如此下去,過不了一時三刻,影魔就要衝出陣法的禁制,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芸逍強行穩住心神,自忖道:「既然我跟不上影魔的速度,倒不如冒險一試,留一個漏洞給它,與它正面一搏,或許還有勝算!」
想到此處,芸逍再一次勉強擋住了影魔的衝撞之後,故意在陣法中留了一個空隙。
影魔果然敏銳地發覺了那個空隙,極速向韋星闌所在的乾位衝去。
一切都如芸逍所料,在影魔衝出結界之前,芸逍操控九道靈力聚集到乾位,一個散發著劇烈白光的陰陽圖出現在韋星闌身前。
陰陽圖緩緩轉動,迎上了飛來的影魔。影魔見陰陽圖靈力強大,想要脫身,可陰陽圖中力量忽然變成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影魔牢牢吸住。影魔想要上前,那股力量便將它震退,想要逃離,那股力量又將它拉回。進退兩難之間,影魔逐漸落入下風。陰陽圖懸在影魔頭頂,將影魔罩在其中。
芸逍操控著陣法,靈力自八個方位源源不斷地注入到陰陽圖當中,影魔的靈力卻逐漸減弱。
就當芸逍認為影魔無計可施之時,卻感知到有人傳音給自己:「少俠,我是姬博遠!」
那聲音帶著幾分悲涼,又蘊含幾分希望。
芸逍凝目看向影魔,卻見強烈的白光之中,影魔周身的黑氣逐漸減弱。
芸逍恍惚看到黑氣之中有一張男子的面龐。他的心神瞬間被那男子控制,芸逍慌忙運轉真氣,凝神聚氣,以免被奪了心神。
可那男子的聲音依舊傳音過來:「少俠,你不必擔心,我並不想傷害你。我只想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就是姬博遠。現在,我也是影魔。」
芸逍滿臉疑惑,傳音問道:「你說你是姬博遠,也是影魔。這是何意?」
那人回道:「影魔早在千年就修成魔神,神界為誅殺影魔,曾派雷神應元降下天雷劫毀去了影魔的肉身。
可影魔元神並未消失,一直被神界困在此處。天雷劫雖然毀去了影魔肉身,卻也成就了它不死不滅的形態,修煉出分身神術。
六界之內,已經沒有辦法殺死影魔,除非它再得肉身。神界留下的真法,其實就是一種附身之法,讓影魔附著在新的肉身之上,以此破除影魔的分身神術。
此真法修煉極其痛苦,要修煉之人捨棄三魂與一身精血,遭受斷腸切骨之痛!尋常之人無法忍受,自然不可修煉!」
芸逍聞言震驚不已,問道:「那你......可是修煉了此真法?」
那人說道:「不錯!那苦楚雖難以忍受,卻不及我對夢兒的思念!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此真法乃替身之法。
學成之後,我去尋找影魔,施展真法,影魔占據了我的肉身,也失去大半的魔力!可我,再也無法擺脫影魔的糾纏了!
而我的靈魂也正在慢慢地被影魔侵蝕,我擔心再過幾日,便完全會被他控制。這也是我為什麼向司空明提出,要見夢兒的原因。
如今,影魔就是我,我就是影魔!困影城中,所有人都恨不得將我誅殺,尤其是司空明,他完成了這個使命便可得到神界賞賜!
唯有夢兒,她認出了我,不介意我現在的樣子,還處處維護我,懇請司空明不要追殺於我。」
芸逍難以置信地問道:「如此說來,你當真是姬博遠?」
那人苦笑道:「你以為你們如此粗略的計策能騙得過我?我早已看出這是陷阱,但決不允許有人毀了夢兒清譽,這才現身。我一介凡人,卻愛甘願赴死!
而你們自詡正道,卻以情為引,為將我誅殺,絲毫不在乎夢兒的聲譽。
今日,我若不來,夢兒清譽豈不是被你們所毀!」
他環視四周的八人,不屑地笑了笑,說道:「你們正道為達目的,不惜與你們宣傳最痛恨的魔教勾結,以一個無辜少女的聲譽為誘餌。呵呵,看來,正魔善惡,也不過如此!
少俠,你能堪破我與夢兒的關係,落到你手上,我並無怨恨。
就在剛剛......我還想過由你照顧夢兒強過我百倍,我想過成全你們。
但我知道,夢兒絕不想我如此做。這麼做,看似大度,實則自私。
我現身出來,就抱著必死的信念。不過,在我死之前,想將這一切告訴你,讓你知道,所謂的神界,也不過如此!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行之事也未必多么正義!
什么正魔,什麼善惡,無非就是得勢者編造的謊言,信奉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你們所謂的道!」
芸逍如遭雷劈一般,楞在當場。經過巫族一行,他對神界早有懷疑。
如今聽到姬博遠的經歷,更加不恥神界所為。換做旁人,為一己私利擺弄他人性命也是不可饒恕,更何況是自詡三界至尊的神界。
芸逍神色恍惚之間,只覺坎位靈力異動。他慌忙回頭去看,卻見繼天撤出了法陣。
接著,宮北里和水湄也都同時撤下。九道靈力中三道靈力消失,原本控制影魔的陰陽圖光芒驟減。
影魔忽然沖天而起,破開禁制而去。芸逍大驚,想要上前追趕,一道毀天滅地的黑色光芒自天際落下,正是宮北里出手,將芸逍六人逼向地面。
趁此機會,影魔與繼天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