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0章 核桃花生

2024-08-26 12:40:34 作者: 浣若君
  第250章核桃花生

  季明德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悔恨和不甘才會促使他重生直到看著寶如在如此大難之中懷裡抱著個孩子不停哄的那一刻才明白過來他的重生是因為寶如的福報和善念。

  是躺在臨洮府的炕上覺得自己糟透了的那個寶如。是在躲避赤炎的追逐時在不知名的石屋裡獨自生產的那個寶如。

  他是因為她才重生的當那顆頭顱於關山之中飛滾著墜落時,他曾說,假如還能從來一回我必定跪伏於我妻子的腳邊,訴說我此生的不甘與痛悔。

  假如能逆天改命,我只求她能平安喜樂福氣一生過的順遂平安。

  上天正是因此,才給他一次重生的機會讓他去改變那個可憐的小姑娘行差踏錯之後就回不到正途的一生的。

  她曾多少次委婉的說過她不想做皇后不想季棠做長公主,她只想孩子有叔叔有舅舅,一家人齊齊全全。

  就好像上輩子臨死的時候她亦是這般說:季明德不要想著去給我復仇,去關山土地廟,我在那兒給你留了份東西,拿它入長安去找李代瑁,換個官兒做,娶房妻室,從此順順遂遂,安穩過一生吧。

  她在覺得自己糟透了的時候,也沒有恨過他,為了償還那五百兩銀子的恩情,讓他拿血諭去換個官來做。

  他一門心思,瘋了一樣,只想給她最榮耀的,想讓她把所有曾經傷害過她的人都踩在腳下,可他全然忽略了,於她來說,平安喜樂,安穩一生才最重要。

  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山谷,洪流齊膝也不過轉眼之間,季明德試圖吶喊去警惕下面正在相鬥的士兵與尹玉釗,但人的聲音無法與山谷間雄壯洪厚的撞擊之聲相提並論。

  一口氣還沒吸進去,洪流劈頭而來,他藉助一顆樹縱身一躍,躍下一處高達三丈的懸崖,聲音在那一刻全部凝滯,他於身後抱住了寶如,順手拽上士兵架在半空的鐵索,至少一丈高的洪浪,轉眼過境,方才還在相爭鬥士兵和尹玉釗的侍從們,在那一刻全部被抹去。

  山谷被填平了丈余,黃色的泥漿還在不停的往下涌著。

  盪在半空中,寶如懷中還抱著個孩子,掙扎著仰起頭,見摟著自己的是季明德,哆哆嗦嗦指著轉眼而過的泥石流道:「原本,下面有很多人的,可他們好像不見了,尹玉釗也在下面。」

  在一瞬間,人沒了,山谷被填平了,緩緩而下的泥石流還在繼續,寶如以為自己眼花了,她不知道那么正在打鬥的人,都去了何處。

  鐵索是架在山頂村子裡的,暴雨不知於何時轉成了濛濛細雨,落在松針上,落在綠油油的槐葉樹葉子上,轟響過後格外的空寂,唯有鐵索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季明德一手摟著寶如,一手抓著繩索,抓著繩索的那隻右肩上還有一重箭傷,經雨水淋涮,發炎了,劇痛無比。

  他頗艱難的,一點點往下湊著,湊到寶如額間,貼唇吻了一吻,兩生,只要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他就莫名覺得安心。

  鐵索緩緩絞動,季明德護著寶如的腦袋,小心不叫石頭磕到碰到,越來越多的士兵順著鐵索爬了上來,當然,被沖走的,淹死的也不知有多少。

  寶如道:「尹玉釗怕是死了。」

  季明德唔了一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把他給你尋回來的。」

  寶如愣了片刻,一隻手小心翼翼撩開罩在孩子面上的青褂子:「快瞧,我給你看個寶貝。」

  小裴秀蔫蔫噠噠,闔了闔眼皮,仰頭見是個滿面胡茬的男人,笑了兩頰深深的酒窩望著自己,想起來了,這是個郎中,只要一來就會給她開藥的,不禁有些氣惱:「秀兒才不要吃藥。」

  小丫頭叫尹玉釗餵著吃了三天的安神藥,到此刻還沒清醒過來,也不知那等藥對她的身體要造成多大的損傷。

  寶如在自己兒子身上都沒有施展為娘的天賦,倒把這小丫頭照顧的很好,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在她鼻子上輕點:「往後這個叔叔若還敢給你吃藥,你告訴嬸嬸,嬸嬸打死他。」

  秦嶺中的人家都盤炕的,土炕。

  這是整座村子裡,四五戶人家中最乾淨的一張炕了。

  季明德帶來的士兵不搶不打,還不逼人出屋,都是一排排整齊有序的守在院子外,格外小心的,連地里的老蘿蔔苗子都不肯踩踏。

  不但如此,冒著濛濛細雨,李少源親自指揮,幫那幾戶被踩塌了牆,砸爛了桌椅的人家幫忙砌雞圈,修門檻,有兩個交戰時誤傷了的村民,也得到了軍醫的醫治。

  主家看在眼中,小聲打問過士兵們才知道,原來這高高瘦瘦,面目肖似的兩兄弟,正是抗擊土蕃,征過漠北的兩位天家貴子。


  一時之間,炭爐子架起,上面罩上銅蓋,新鮮還帶著泥土的帶殼花生,剝光了皮的鮮核桃,鼓脹脹的板栗一併炒在上頭,不一會兒嗶嗶啵啵一陣氛響,邊炒邊吃,燙糊糊的小零嘴兒,於這寒天裡,再有一口熱茶,雖是最粗鄙的茶,但也無比的適口。

  季明德自幼兒習慣坐炕,面北朝南,盤膝,於炕桌後面穩穩的坐著。

  小裴秀又睡了一回,於燈火中本來便悶悶的趴著,忽而,見有顆圓溜溜的花生在寶如手掌間滾著,拈過來放進嘴裡,才生齊乳牙的孩子,嚼巴嚼巴,爬過來偎進了寶如懷中。

  寶如手撫著孩子的小臉頰兒,低頭看了許久,道:「不知為何,我一看到這孩子,就格外有種心酸的感覺。」

  她揚起臉一笑,見季明德雙目一眨不眨,就那麼盯著自己,吸了吸鼻子,微抿了抿兩頰亂發,道:「你也是因此,才會冒充郎中,總去給她診脈的?你曾說,你有個故事,故事裡有個小姑娘要講給我聽,那個小姑娘想必就是裴秀吧。」

  季明德搖頭:「不是,不是裴秀,只是跟她生的有些相像而已。」

  他不知道尹玉釗是怎麼離間自己的,此時眼瞧著寶如風清和沐,頭上卻像頂著個引線滋滋直燃的爆竹,不知道它何時會炸,雖表面上鎮定自若,心裡早嚇的三魂掃二魂,如坐針氈。

  寶如捋著小丫頭順溜溜的頭髮,咬唇吃吃的笑著:「你瞧,她睡在我懷裡,多乖?」

  有個楊氏霸占著修齊,寶如還從未跟個孩子如此親近過,低頭在小裴秀的眉心吻了吻,又道:「瞧著她,我就有偷孩子的衝動,真想偷回去自己養。」

  便寶如和小修齊在一起時,季明德也沒有此刻的醋意。寶如一雙眼睛全在個孩子身上,那孩子還不是自己的。

  基於此刻,他可以想像前世,若能繼續活下去,寶如的兩隻眼睛和一顆心會永遠在季棠身上,而他則會是永遠被冷落的那個。

  想到這裡,季明德一把將寶如拉到自己身邊,在她眉間輕嗅著:「若想要,再生一個就是,那終歸是別人家的孩子。」

  他不知何時剝了許多鮮核桃,全剝去了衣子,一枚一枚往她嘴裡餵著。

  八月的鮮核桃,淡淡的油意,正是最適口的時候。

  農家紅漆斑駁的炕柜上只有一隻點在碗裡的燈盞,主家因為好客,注了一大碗的清油,棉線搓成的燈芯叫綠黃色的燈油泡的軟軟脹脹,隨著他的呼吸,燈苗微微搖擺著。

  季明德記得寶如死後,裝進棺材裡時,棺木前就點著這樣一盞油燈。那是在她死後,給她和季棠的亡魂引路,讓她們過奈何橋時,不至黑燈瞎火的。

  他道:「是有那麼個小姑娘,生的與裴秀有些相似,但遠比裴秀更可愛,更乖巧,所以我才會……。」

  寶如臉上的笑慢簌簌的收斂著:「我覺得以我丈夫的為人,不會三更半夜登寡婦門。我也相信以陳靜嬋的為人,不會分明見過還假裝不認識,畢竟她初懷上裴秀的時候裴俊就去了,裴家是個貧寒人家,她只要一幅墮胎藥,還可以再嫁高門,她卻選擇生下裴秀,並一直給裴俊守寡,可見不是個會跟別的男人無媒苟合的女子。

  所以,是我自己疑神疑鬼,是我小心眼兒?」

  「所以她也和琳夫人一樣,也是你欣賞的那種女人?」寶如翻身坐了起來,方才還笑融融的吃著核桃,翻臉比翻書還快,是因為小裴秀終於睡著,睡穩了,她準備算舊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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