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將洛周周從沉睡中驚醒。
他睜開眼的瞬間,恍若還在自己的小閣樓,睡在那具漆面已剝落斑駁,但擦洗得發亮的棺材裡。
樓下會傳來女人的大嗓門,還有房東家的兩個小女兒,在木樓梯上奔跑的腳步聲。
她倆總會在不被察覺的地方偷看自己,被捉住目光時就避開視線。
在樓梯上遇見了,又會一言不發地跑掉。
也許人類都有點奇奇怪怪吧。
就像不聽任何解釋的洛佩,總是看著自己哀傷落淚的洛佩夫人。
還有那個喜歡吃糖的楚封。
「少爺,老爺和夫人在樓下等你一起吃早餐。」李管家平淡無起伏的聲音,將洛周周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
「知道了。」他將頭探出床底大聲回道。
他還記得洛佩昨晚說過,今天要帶自己去軍部,洗漱完後,便赤腳站在衣櫃前挑選合適的衣服。
當然,檢查腦子那幾個字被他自動忽略。
這櫃裡的西裝禮服很多,面料和做工都很上乘,比他以前在服裝店櫥窗里看到的展示品更好。
而且很多件一次都沒穿過,吊牌都還在,封著防塵袋掛在裡面。
洛周周取出白襯衫和深藍色的小禮服穿上,又抹上髮蠟,將柔軟的黑髮全部梳向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他對著鏡子左右打量,比較滿意。
突然想到沒準能在軍部遇到陳思翰,那這形象就不太完美。
思忖片刻,他拉開衣櫃裡的抽屜,給自己安上了兩粒墨藍色的寶石袖扣,又將同系列的胸針別在禮服領子上。
換好棕色的皮鞋,最後照了一遍。
唯一遺憾的是少了頂禮帽,不然會更加完美。
「早上好,將軍。早上好,夫人。」洛周周順著樓梯下到一層,步履輕快地來到餐廳,同正在吃早餐的洛佩和洛佩夫人打招呼。
兩人聞聲抬頭,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和咀嚼,愣愣看著他。
洛周周徑直拖開一把椅子坐下,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餐盤,「夫人,能將你面前的鹽遞給我嗎?謝謝。」
洛佩緩緩咽下口裡的食物,閉了閉眼,說:「我們要去軍部,你就穿成這樣?你以為是要去赴宴?」
洛周周看了眼洛佩身上的軍裝,說:「可是我沒有軍裝。」
「我指的是那些飾品,把那些飾品通通給我摘掉。再給你十分鐘時間,將頭髮上的髮蠟全部洗掉。」
「我們是去軍部!你穿成這個樣子幹什麼?所有的士兵和長官都看著你,對著你指指點點。」
洛佩隱隱有發怒的趨向,聲音越來越響亮。洛佩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底又開始泛起水光。
洛周周不再說話,三兩口將盤子裡的雞蛋吃光,然後推開身後的椅子,板著臉往樓上走去。
兩個月零四天了。
他想著,我已經忍受了兩個月零四天了,要快點找到陳思翰,然後帶著他離開這裡。
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當然,要是他不願意,那近點也沒關係,只要能不見到洛佩將軍就行。
飛快地洗掉頭上的髮蠟,再摘掉胸針和袖扣,洛周周下樓時,洛佩已經等在了別墅外的轎車裡。
他看了看后座留出的空位,卻拉開副駕駛的門,鑽了進去。
車輛啟動,駛出了這片高檔別墅區,轉上了寬敞的大道。
洛周周自來到這世界,逃跑兩次被抓回去後,這兩個月就沒什麼機會出門,所以一路上他都在看外面。
埃內夏和貝亞爾鐸截然不同,街道兩側行人沒那麼多,商店也不會播放震耳的流行音樂。
隨著車輛進入高樓林立的繁華地段,那種現代與落後,閒適與浮躁的差別愈加強烈。
沒有穿著褲衩拖鞋打鬧的小孩,沒有對著汽車飛吻的年輕女人。
人人的衣服都剪裁合體,或者在街邊喝咖啡,或者逛著服飾店。
他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坐正身體靠回椅背。
「洛周周。」洛佩突然出聲。
洛周周從座位間往後看去。
洛佩微微閉著眼,說:「以前讓你去軍部研究所做事,你老是推三阻四。現在由不得你了,從今天起,就在裡面開始工作。」
見洛周周沒有回話,以為他在沉默地對抗,洛佩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幾分,「爸爸不可能一輩子為你遮風擋雨,你也要學會生存,明白嗎?」
「可是昨晚你不是說的帶我去檢查腦子嗎?」洛周周提醒他道。
洛佩頓時有點尷尬,「檢查身體只是順帶。」
「可你昨晚說的就是檢查腦子。」洛周周語氣認真。
洛佩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是是是,就是去檢查腦子,順便工作。」
洛周周這才滿意地轉過身。
正在開車的秦副官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
車輛又行駛了十來分鐘,通過軍部大門的層層自動檢測後,洛周周進入了泰倫聯盟的政治軍事中心。
他跟在洛佩身後,走在守備森嚴的大樓,迎面來的士兵尉官都會側身立定行禮,在他們經過後,再暗自打量洛周周。
畢竟這樣漂亮的omega,別說在儘是alpha和Beta的軍部,就算放眼整個埃內夏,也並不多見。
專用電梯急速上行,裡面只有洛周周二人。
一陣沉默後,洛佩說:「等會我要先參加個會議,你就在我的辦公室等著。」
洛周周在他身後點了點頭。
「聽到了嗎?」洛佩沒等到回應。
「聽到了。」洛周周回道。
電梯到達三十八層,兩人先後走了出去。
走到通道的最後一扇大門前,跟上來的士兵伸手開了門。
「謝謝你。」洛周周跟在洛佩身後,踏入房門時對那士兵道了聲謝。
士兵的臉瞬間漲紅,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後,調開了視線。
洛佩的辦公室豪華寬敞,他抬手看了眼腕錶,對洛周周說:「等會兒我就回來,你安心呆著。」
走出門口又回頭不放心地交代,「你給我省點心,這棟大樓全是守衛,你跑不了。」
「我不會跑的。」洛周周說。
洛佩伸出手指凌空點了點他,那士兵又看了他一眼,這才關上房門。
周圍安靜下來,只聽見中央空調出風口的微微風聲。
洛周周坐在寬大的沙發上,看著茶几上的菸灰缸呆呆出神。
要是順著洛佩的意,檢查了腦子再去研究所上班的話,那自己也算是獲得了半個自由。
研究所總不會也天天關著人不讓出去,那就可以利用空閒時間去找陳思翰。
……
洛周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有注意到房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楚封的長靴踩在棕色的長毛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他坐到洛周周對面的沙發上,柔軟皮質發出輕微的聲響,洛周周才頓覺對面多了個人。
「洛—周—周—。」楚封緩慢地念出洛周周的名字。
別人念這三個字,最後一個周是輕聲,他念出來的周周是同個聲調,尾音拖長,仿若纏繞在舌尖,低沉而慵懶。
他翹起一條長腿,黑色靴尖在空中微微搖晃。
仰靠著椅背,雙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微眯著眼,從壓低的帽檐下看著洛周周。
洛周周在這裡驟然見到楚封,心裡頓時揪緊,慌亂地坐直了身。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洛佩將軍帶我來的,不是我自己進來的。」洛周周解釋道。
「唔,是嗎?」楚封不置可否。
「是的,他現在開會去了,讓我等他。」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呢?」楚封的語氣不緊不慢,卻帶給洛周周莫大的壓力。
他左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副手銬,拎在手裡輕輕搖晃,雪亮冰冷的反光映在牆壁上。
「我來檢查腦子。」洛周周瞟了眼手銬,回道。
「是這樣啊。」楚封微微低下頭。
帽檐擋住他的眉眼,但高挺的鼻樑下,唇角彎了彎。
洛周周眼尖地捕捉到了那抹笑,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被戲弄了,這人根本就不是來抓他的。
這個人真的太惡劣了。
他憤憤想著,生氣地板起了臉。
「你腦子怎麼了?」楚封抬眼,像是沒看見洛周周的惱怒,口氣隨意地問道。
他將手銬收到腰後,整理好上衣,重新靠回沙發背。
洛周周很想重重回他幾句,但想到這個人捏著自己的把柄,便閉著嘴不吭聲,只把頭別向一邊。
他打定主意,接下來不和這個惡劣的人說上半個字。
「你的鬍子呢?」楚封問他。
半晌得不到洛周周的回應,不過他似也並不在意,說:「其實你那鬍子挺好看的。」
洛周周乾脆轉身看窗外,背朝著楚封。
「對了,你那天說你分化性別是什麼來著?馬薩拉卡還是撒什麼拉卡?」
「我好好回憶一下,應該是卡拉薩哈。對,就是這個,卡拉薩哈。」
無視洛周周沉默的抗拒,楚封一直在自顧自說話。
洛周周很生氣,越聽越生氣。
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但你連記都記不住。
他終於轉過頭,忍無可忍地大聲道:「瑪土撒拉!不是馬薩拉卡也不是卡拉薩哈,是瑪土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