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封本來斜靠在辦公桌上,聞言直起身問道:「你怎麼說那些瘀斑是他死亡後才弄出來的?」
洛周周一時語塞。
他還在族裡時,族長就給他們這批小吸血鬼講了很多關於人體和血液的知識。所以在看到這些瘀斑的第一眼,他就根據顏色和出血點大小,精確辨認出其產生的時間。
可這些知識的來歷,還有那可以說是吸血鬼本能的判斷力,他無法告訴給楚封。
楚封看著洛周周,在等著他回話。
人在死亡後血液凝固,無法留痕。這幾具屍體身上的瘀斑,誰也不會往死亡後才造成方面去想,默認是生前和兇手搏鬥所致。
更何況人都死了,兇手只會快速離開兇案現場,怎麼還會多此一舉去留痕跡。
而洛周周緊閉著嘴,只用那雙圓眼睛瞪著楚封。心裡正後悔來著,為什麼要無聊地多嘴這一句。
「就,看出來的吧。」在楚封銳利的視線里,洛周周還是敗下陣來。
他硬著頭皮繞過辦公桌,用手指著投影上那幾塊瘀斑,「你看,這,這,這也有,都是死後才弄出來的。」
「你確定?」楚封聲音裡帶著狐疑。
作為一隻被人類質疑的吸血鬼,洛周周瞬間有點不高興了。
他憤憤然道:「我當然能確定了,這方面的知識我學得很好,經常被族長誇獎。」
楚封自動忽略他話里的族長,點頭道:「血液基因科學的就是這些,你說得可能沒錯。」
「不是血液基因科,是族長。」洛周周更不高興了,「而且不是可能,是絕對沒錯,這個瘀痕是在人死亡後五分鐘內造成的。」
人類的血液基因科有我們族長厲害嗎?
他可是吸了無數人血的吸血鬼,被火把灼燒,被十字架穿過身體都沒有死去的傳奇。
「嗯,那他很厲害了。那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用族長傳授的知識,肯定這幾名死者的瘀斑,是死後才造成的呢?」楚封認真地問道。
「阿力諾現象,因為阿力諾現象。」洛周周說道。
見楚封面露不解,他解釋道:「阿力諾是我們族很出名的吸——族人,同時也很殘忍,因為他——找食物會把食物弄死,最後再在食物身上留下標記。」
楚封的神情頓時變得一言難盡。
「開始不知道是他幹的,後面我們族公會根據那些死去食物的痕跡把阿力諾找了出來,並處以極刑,用十字架穿透後釘進了石棺,埋在深深的地下————」洛周周一口氣說到這兒,才醒悟到自己說了太多,猛然閉嘴,有點驚慌地看著楚封。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種瘀斑,就是阿力諾現象,是那什麼……你們族人造成的?」楚封有點困難地問道。
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還要將這種荒誕的對話進行下去。
可能是因為洛周周的神情太認真,認真得讓他在某一瞬間差點信了。
也可能是這隻小omega擋住了投影,臉部和上半身光影斑駁,只看得清那對大大的,澄澈的眼睛。
洛周周忍不住說:「不是我們族人造成的,是這種死後幾分鐘內弄上去的瘀斑,叫做阿力諾現象。你們感覺不到其中的差別,但是在我們看來,這和生前就產生的痕跡完全不一樣。」
「那是吸血鬼尋找新鮮血液的本能。」洛周周在心裡補上了一句。
「嗯,那我會去讓人再檢查一次,搞清楚那些瘀斑形成的時間。」楚封反應過來後,語氣里略微帶著不經心。
接著看了看手腕上的終端,說:「時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說完,便回到辦公桌前,去關空中的投影。
洛周周知道今天已經見不到陳思翰,便聽話地走到房門口,安靜等著他。
關好房門,兩人通過長長的走廊,一前一後往大廳走。
剛到拐彎處,就聽到一聲女人的哀嚎,拖得很長,撕心裂肺,像是某種動物的悲鳴。
洛周周走進大廳,看到長椅上坐著名中年婦女,閉著眼將頭靠在身側的男人身上。
她張嘴急促喘著氣,眼睛雖然閉著卻一直在淌淚。
看見楚封,兩名警察站直身體,主動解釋道:「omega被害者的父母,剛看過死者,有點難以接受。」
楚封眼也不側地繼續往外走,身後的洛周周卻停下了腳步。
他注視著女人同某位死者肖似的面容,突然開口,小聲說:「他們正在查,這裡的阿力諾也會被抓住的。」
那女人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她的丈夫卻抬頭看了眼洛周周。
雖然他不明白什麼阿力諾,但他知道這個看上去貴氣漂亮的小公子,說的話是出於好意。
於是勉強扯出來個笑容,男人低聲說:「謝謝。」
洛周周又從衣兜里掏出那兩顆糖,攤在掌心看了看。
將藍莓味的重新揣好,走前兩步,將那顆橙子味的,輕輕放在女人身邊的長椅上。
楚封站在大廳門口,沉默地看著這邊,神情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做完這一切,洛周周幾步趕往門口,對他說:「走吧。」
楚封卻仍舊站著沒動,突然對一名警察說:「通知法醫部重新再驗一次屍。」
想了想又道:「你讓法醫部的負責人聯繫我,具體內容我親口給他說。」
「遵命。」警察回道。
軍用越野駛入大街,很快地來到關卡。
儘管自己戴著身份識別的終端,身旁也坐著楚封,但洛周周還是忍不住緊張地坐直了。
暢通無阻地通過關卡,他鬆了口氣,目光掠過前方的後視鏡,猝不及防地撞上另一雙眼睛。
楚封和他對視上,絲毫沒有尷尬,也沒有避開目光的自覺,甚至就從後視鏡里一直看著他。
洛周周有點侷促,又有點說不清楚的驚慌,乾脆轉頭看向車窗外。
接下來兩人都沒說話,越野在寬敞的埃內夏大道上飛馳著,離別墅區越來越近。
微微的顛簸中,洛周周忍不住偷偷又去看後視鏡,而楚封似有所感,在這時也抬眼看來,兩人的視線再一次撞著。
洛周周:!!!
洛周周趕緊側身,直接面對著車窗,拿背朝著楚封。
楚封直視著前方,但微微翹起的唇角,顯示出他此時的心情放鬆而愉悅。
車輛進了別墅區大門,停在將軍府不遠處,楚封對還側身盯著窗外的洛周周說:「不下車?要不我再將你載回警署,還是想跟著我回家?」
洛周周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到了,「不用了。」
他板著臉解開安全帶,再板著臉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楚封兩手伏在方向盤上看著他,說:「那你滿臉不高興,我還以為你捨不得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帶你走。」
洛周周憤憤然甩上車門,透過車窗看著楚封,想著用什麼話來回擊。
要那種很犀利,刺得人啞口無言,再也無法進行反駁那種。
然後他就看見了楚封的笑容。
楚封的笑和別人不同,他是笑意先達眼底,然後水波一樣層層漾開。直到眼睛再也裝不下,才在臉上表露出來。
那素日表情淡淡的臉,突然就變得鮮活生動,英俊得讓洛周周心跳瞬間加速。
他忘記正在搜尋反駁的語言,就從打開的車窗呆呆看著他。
楚封看著他這模樣,笑容不由得更深了。
直到車窗緩緩升起,洛周周才回過神,臉不由熱了起來。
而軍用越野也發出加油的聲音,轟鳴著沖了出去。
洛周周目送著越野消失在視線里,這才轉身回洛府別墅。
他穿過將軍府鋪滿草坪的前院,踏上漢白玉的台階,推開面前的大門。
然後就看見正坐在大廳沙發上,滿臉怒氣的洛佩。
「將軍。」洛周周略一遲疑,上前打著招呼。
他有些吃驚洛佩現在還沒休息,平日裡他作息都很規律,晚上九點就會上床睡覺。
但看到他的臉色和洛佩夫人泫然欲泣的目光,就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客廳了。
畢竟教訓自己,可以讓他猶如一台發電機般不知疲倦。
「你和陳文召吃完晚飯就應該回家,這麼長的時間裡都跑去哪兒了?」洛佩問:「剛才送你回來的那人又是誰?」
他開始在樓上,聽到動靜後便往外看,黑夜中,只看到洛周周和一輛車,車牌沒看清。
洛周周清楚洛他不允許自己和楚封在一起,於是閉著嘴一言不發。
洛佩看向妻子,說:「你先上樓,我要和他好好談談。」
「那你別責罰得太重了。」洛佩夫人懇求道。
洛佩嘆了口氣,「他是我兒子,又是omega,我還能怎麼責罰?你上去吧。」
洛佩夫人歷來唯丈夫之命是從,擔心地看了洛周周一眼,從他身邊擦過上了樓梯。
「坐吧。」洛佩對著沙發示意,語氣很平靜。
洛周周本已作好忍受咆哮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洛佩卻這麼溫和。
他雖然心中詫異,但還是坐了下來。
「你今天到底做了什麼,讓陳文召居然拒絕了以後再同你見面。」洛佩問道。
洛周周茫然地問道:「陳文召是誰?」
「今天同你見面的alpha,剛和你吃完晚飯,你就想不起人家是誰了?」洛佩忍不住提高音量。
洛周周終於想起來了,說:「哦,是了,他就叫陳文召。」
洛佩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忍住發火的衝動,問:「你不是答應了好好的去相親嗎?他為什麼突然拒絕你?」
洛周周無辜地看著他,說:「這個你要問陳文召,問我的話我怎麼知道。」
「人家不肯說,所以我才來問你。」洛佩突然感到很挫敗,說:「周周,陳文召是我千挑萬選,覺得和你最合適的一名alpha,但是你就這樣給攪黃了。」
洛周周偏頭回想了下,說:「他身體的氣味非常難聞,但我也忍了下來,沒有粗魯地表現出厭惡,所以應該不是我的問題。不過我不知道他來相親,還以為是給我找的侍從。」
洛佩愣愣地看著洛周周,說不出一句話。
洛周周猶豫了下,又說:「將軍,今天我就原諒你了,因為是我們倆沒有交流好。但是以後不能再讓我去相親,我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的。」
覺得此話不確當,他又補充道:「當然,除了某人,我只能和某個人在一起。」
他說的是陳思翰。
洛佩楞了一陣,問道:「你說的某人,就是今晚送你回來的那人嗎?他是誰?」
洛周周搖頭,「不是送我回來那人,他很討厭的。」
話音剛落,眼前就浮現出楚封剛才離開時的笑容,衣兜里的糖果也變得格外硌人。
他又改口道:「也算不上討厭,就是,一般的朋友吧。」
說完這句,洛周周突然閉嘴。
朋友,我剛剛說的朋友?
朋友這個詞,對於洛周周來說相當陌生,從離開族長,離開成長期呆過的地方後,他就孑然一身獨來獨往。
租住在平民區一間簡陋的小閣樓,早出晚歸尋找自己的初擁對象。
每天靜靜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聽著街頭藝人的琴聲,看著人來人往。
似乎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和忙碌,都和自己無關,只有唯一的那個信念,讓他覺得和這世界,還有著一份聯繫。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何那麼順口且自然地,將朋友這個詞說了出來。
洛佩不再說什麼,垂眸看著手裡的紅茶,眼帘擋住了眼睛。
就在洛周周認為他是不是睡著了時,突然道:「周周,爸爸說過幾次了,我不能護你一輩子。目前的安寧越來越短暫,可能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你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爸爸知道你一直不想要alpha,可是周周,如果爸爸不在了,誰來護住你?」
洛佩第一次這樣平靜的同洛周周講話,沒有咆哮和怒火,只有疲憊和悲傷。
「將軍,您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洛周周再遲鈍,也發現了他的不同尋常。
半晌後,洛佩抬手,順著他的髮絲撫摸了幾下。
洛周周條件反射地要扭開頭,但突然想起了族長,便停止了動作。
族長也愛用那雙冰冷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頭,洛佩的舉動,奇異地讓他不想躲開。
洛佩收回手,再抬頭時,那點情緒從他眼底消失,又恢復成平日裡威嚴的模樣。
「我沒事,你只需要好好管住自己,別再給我惹麻煩就行了。」他生硬地說道:「在研究所也要多跟著齊汾學習,多看多問,難道他還能不理人,把你趕走不成?」
提到齊汾,他聲音又開始洪亮,邊說邊往樓上走,這是要放過洛周周去睡覺的意思了。
就在洛周周也站起時,他又轉身道:「我給你終端轉了一筆錢,還有那個某人,你改天帶回來讓我看看。」
洛周周:「……哦。」
回房後,洛周周躺在浴缸里犯愁,琢磨著要怎樣才能將陳思翰給初擁了,再帶回家給洛佩看。
熱水泡得人很舒服,他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著,放在浴缸旁的終端「滴」一聲,將他從昏沉中驚醒。
頂著滿手臂泡沫,他伸手取過終端,一面顯示屏彈了出來,上面有一行字。
【ID54367】:現在就重新驗屍,希望你的阿力諾能帶給我好運。
不用說,這一定是楚封發來的消息。
洛周周心裡一跳,瞌睡頓時飛光,從浴缸里坐了起來。
他先是將今晚吃飯的款項給轉了過去,然後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回句什麼才行。
原世界的手機他除了用來看時間,就是給地下交易所的賣血人轉帳,沒人這樣給他發信息聯繫過。
像個有熟人有朋友的普通人似的。
洛周周反覆看著這條信息,心裡有點高興。
思索良久後,他發送了一條回去。
【洛周周】:不是我的阿力諾。糖果我吃了。錢轉給你了。
洛周周發送完畢,在心裡讀了好幾遍,突然覺得怎麼看怎麼幹巴巴。
如果將這句話想像成從洛佩口中說出,甚至覺得在傲慢地挑釁。
他想了想,又發送了一條。
【洛周周】:你的終端名字很好聽。
發送完畢,洛周周滿意地關上終端,從浴缸里爬了起來。
楚封那邊沒有回話,但洛周周不在乎,他只沉浸在初次用通信器聊天的喜悅里。
將被子卷到床底下鋪好,他鑽進去開始愉快地睡覺。
第二天,洛周周剛進研究所,就被齊汾安排去送資料。
他在不同的實驗室里穿行,將那些資料交給各個研究員,顧不上停下來喝口水。
從洗手間出來遇到了林凡,他正在洗手,腳邊放著只大紙箱,顯然也正忙著。
「昨晚怎麼樣?」林凡低聲問和他並排洗手的洛周周。
見他神情有些茫然,林凡又道:「你不說去見陳警長嗎?」
「哦,陳警長啊,我沒見著人。」洛周周一邊擠洗手液一邊回道。
語氣里有些遺憾,但又不是太遺憾。
林凡聽了有些失望,「那你昨天白打扮一場,到了警署沒見著人就回家了嗎?」
「沒有,我先是和一名alpha在埃內夏吃晚飯,吃過晚飯才去的貝亞爾鐸。」洛周周說。
林凡說:「你和別的alpha吃過晚飯才去的?」
洛周周點頭,在手上揉出泡沫。
「那你沒見著陳警長,是那名和你吃飯的alpha送你回家的嗎?」林凡忍不住又問。
洛周周說:「不是,是另外的送我回家的。」
林凡敏銳地注意到,洛周周說起這個別人時,唇角翹了翹。
洛周周扯過紙巾將手擦乾,對林凡說:「那我繼續去送資料了。」
他將紙巾扔進垃圾桶,抱起一邊的資料走了出去。
去追求陳警長,卻和別的alpha共進晚餐,又由第三名alpha給送回家。
林凡震驚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喃喃道:「你這個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