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打獵而歸。
跟著陳嘯庭一道出城去的,有十幾位錦衣衛高官,當然也還有數十名隨行護衛的校尉。
今日他們這一趟所獲頗豐,除了陳嘯庭獵了七八隻野物,其餘眾人都有斬獲。
而這其中,又以盧文釗為冠,受到了一眾同僚羨慕。
出去一趟出了許多汗,更關鍵是大傢伙兒都累了,陳嘯庭便讓眾人各自回家。
裴輪的弓箭是從南城千戶所借的,陳嘯庭道別之後,他便與盧文釗一道同行。
「盧大人,今日你可威風了!」裴輪笑呵呵道。
盧文釗也是笑意滿滿:「哎……今日指揮使大人所獲最豐,我這點兒斬獲可算不得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一路上就這麼聊了下去。
就在他們要到南城千戶所之際,南司的人找上了裴輪,正是下午他派出去的小旗官。
「大人……卑職有要事稟告!」
「說……」
這小旗官才走上前來,小聲在裴輪耳邊匯報起來。
一旁的盧文釗,只看到裴輪臉色越來越難看,顯然是有大事發生了。
待那小旗官稟告結束,還沒等盧文釗發問,裴輪便開口道:「盧大人,你手下的百戶孫亮犯大事了!」
盧文釗心頭咯噔一聲,隨即道:「裴大人,這事兒可開不得玩笑,裡面想必有什麼誤會!」
「這個孫亮是個老實人,想來明年就要升副千戶了,這事兒我都跟指揮使大人提過了!」
事實上,盧文釗說這番話,目的是為了警告裴輪。
孫亮是盧文釗手下的得力幹將,他自不能眼看著別人拿捏他,告訴孫亮已被陳嘯庭認可,就是為了讓裴輪知難而退。
若是些小事,讓裴輪高抬貴手也就罷了。
聽了盧文釗這番話,裴輪卻是冷笑了一聲,說道:「盧大人……你還是別管孫亮了,先把自己摘乾淨吧,小心被他牽連到你!」
盧文釗不由愣住,他這時才意識到,事情比自己想像中要嚴重。
隨即他還想到了,下午孫亮來找自己時,提到的那個案子。
「孫亮殺了特勤司的小旗官,還提刀闖進了王宏遠家,你說他是不是該死!」
得知孫亮殺了人,盧文釗的心都涼了透了,這廝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大。
裴輪說的沒錯,自己確實要早做準備,否則會被孫亮給牽連到。
「盧大人,弓箭都還給你,卑職要回去辦案了!」
在將東西交還後,裴輪打馬離開了,獨留盧文釗臉色陰晴不定。
好一會兒後,他才對隨行校尉道:「去查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十天之後,事情一切都查清楚。
孫亮老老實實交代,但他還是受了大刑,這是裴輪在藉機報復,死去的何梁棟是他表弟。
好在案子已經審結,孫亮這兩天終於清淨下來。
此刻他已遍體鱗傷,但他卻混不在意,他已經在等待死亡來臨。
這個世界,對他來講沒太多可留戀的,他只希望自己死後,大哥一家人能平安生活下去。
在牢里一連待了五天,孫亮除了每日兩頓飯,其餘時間都是躺在床上。
就比如此刻,他就躺在床上,盯著頭上的天窗發神。
此刻已是傍晚,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星星。
就在孫亮出神之際,卻聽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但孫亮根本不去理會。
可這腳步聲,最終停在了他的牢房外,卻是七八名面生的校尉,帶隊之人竟是一位百戶。
「這位大人,莫非是要在晚上取我性命?讓我死不瞑目?」孫亮轉過頭笑著說道。
帶隊百戶沒有理會,而是自顧下令道:「開門……」
便有校尉拿出鑰匙將牢門打開,另有幾人則衝進牢內,拿出繩子將孫亮綁了起來。
「敢問大人,是腰斬還是砍頭?」
見孫亮如此淡定,當面這位百戶生出一縷佩服,隨後冷冷道:「有人要見你!」
隨後不由分說,孫亮嘴裡就被塞進了布團,還在他頭上套了口袋。
然後孫亮就被帶出牢房,開始他還能辨別方位,可當他被塞進馬車,左右轉了幾圈之後,他就失去了方向感。
即使孫亮已做好等死的準備,可當下這種情況,還是讓他心生疑團。
是誰要見他?是誰能從南鎮撫司把他弄走?
想來想去,孫亮只想到了一個人。
馬車搖搖晃晃,孫亮的心活了起來。
若真是陳嘯庭要見他,那他正好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想知道的問個明白。
約摸兩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孫亮被人從馬車上粗暴扯下。
然後他被人一左一右架著,繼續往前走了去。
因為帶著頭套,孫亮對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是進了一處院子。
腳步停下,孫亮只聽耳邊傳來「跪下」的呵斥聲,小腿上就被狠狠踹了兩腳,使得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此刻他的肩膀仍被人控制著,隨即有人扯掉了他的頭套。
夜色依然降臨,孫亮環視周遭,發現自己正在一處院子中央。
於是他抬頭往前看,便見不遠處的台階上,正有一男子坐在椅子上。
而將孫亮帶過來的百戶,此刻則上前兩步,單膝跪地道:「卑職參見指揮使大人,人犯孫亮已帶到!」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陳嘯庭。
「帶著你的人,退出去!」陳嘯庭平靜道,但他的目光卻是在看孫亮。
帶隊百戶不敢怠慢,於是帶人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院子裡只剩陳嘯庭和孫亮二人。
「看你這樣子,好像知道是本官要見你!」陳嘯庭表情依舊平靜。
「大人把卑……把在下帶來,是要審問在下?」孫亮單刀直入,他這必死之人,沒功夫浪費口舌。
陳嘯庭愣了一下,隨即道:「是要問你幾個問題!」
「可以,但是在下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大人!」
也辛苦陳嘯庭揮退其他人,否則就孫亮這頂嘴的樣子,早就挨了幾個耳光了。
「公平公正,可以!」陳嘯庭笑道。
「想必大人已知道,在下為何會殺何梁棟,所求無非是個明白,還請大人為在下解惑,究竟是誰要殺周家!」孫亮目光死死盯著陳嘯庭。
答案是永治皇帝,但陳嘯庭又如何能回答。
陳嘯庭沒有回答,而是問道:「誰指使你深查此事?」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此案既牽涉到當年的黨爭,更與死去的永治皇帝有關。
陳嘯庭擔心,孫亮背後有人指使,想要設計陷害於他。
他陳嘯庭如今固然威風,可也是許多人的眼中釘,想收拾他的人多得很。
「無人指使!」孫亮更為平靜。
看得出來他說的是真話,陳嘯庭緊接著問道:「既然無人指使,為何與些不想乾的人搭上性命?」
孫亮眼中充滿火氣,當即道:「無辜的人被殺害,難道就不能提他們申冤?」
「不管是被劫匪所殺,還是被特勤司的人殺,這事兒總得讓人問個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平白無故殺人?殺之前還要凌辱女眷?而且還殺人滿門?」
孫亮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而這三個問題他一個都答不上來。
見陳嘯庭不說話,孫亮的火氣慢慢退散,他知道自己發火沒什麼用。
「大人還沒告訴我,究竟是誰要殺周家人!」
「在下將死,還請大人讓我做個明白鬼!」
說完這些話,孫亮滿心期盼看著陳嘯庭,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誰知陳嘯庭一聲嘆息後,直接起身離開了。
「大人……你還沒告訴我,你不能走……」
「回來……騙子!」
聽到裡面動靜,方才那百戶帶著人急忙沖了進來,命人將孫亮控制後,又將其帶走塞進了馬車裡。
孫亮被帶走時,陳嘯庭已坐到了書房內。
桌子上擺放著供詞,正是孫亮此案的,但陳嘯庭的目光卻不在供詞上。
「夫君在想什麼?」
沈怡的到來,將陳嘯庭從思索中拉出來,於是他笑道:「在想一個故人!」
「故人?妾生可認識?」
「此人是我在廣德做百戶的下屬!」
沈怡面帶微笑道:「夫君如今為指揮使,想來此人也已走上高位!」
「他被我殺了!」
這話一出,沈怡頓時愣住,不明白丈夫究竟是何意。
只聽陳嘯庭繼續說道:「此事過去過年,至今想來,我依然覺得惋惜!」
「可當初若不殺他,僅憑他私通白蓮教的大罪,不止會連累到我,還會還得他滿門抄斬!」
沈怡點了點頭,走到了陳嘯庭身後,替他捏起肩來。
「既如此,夫君所做便無可指摘!」
「可現如今,為夫又遇到了這等事,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聽到這話,沈怡瞥了一眼桌上供詞,徐徐道:「若對咱家無利害,夫君但可從心處置!」
…………
一天,兩天,十天……一個月過去。
孫亮一直在牢里等死,可從見了陳嘯庭後,便在無人來理會他。
以至於在這一個月時間裡,孫亮的心態發生了極大變化,他突然間沒那麼迫切想死了。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還有人需要他照顧,城裡還有許多事要他主持公道。
可他殺了人,還殺了錦衣衛的小旗官,卻是想活也活不了。
又是一天傍晚,正當孫亮躺在床上數星星時,卻聽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這個時候不該有人來,但偏偏這時候有人來了,這說明他的事該有了解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孫亮從床上坐了起來,目光掃向了牢門外。
果然,來的這隊人停在了孫亮牢門外,目光冰冷看向了他。
「孫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