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兩人在周遭轉悠一圈,卻沒去張家門前,反倒繞進了張家宅子旁邊的小巷子。【記住本站域名】
小巷子沒什麼人經過,正好便宜行事。
倒不是兩人有什麼歹念,而是接下來的舉動不怎麼雅觀,不符合高人的形象做派,不宜被外人瞧見。
老道掏出一張符紙,手上捏了個法訣,嘴上念叨起咒語,那符紙便一下無風自燃,他拿符紙在鼻下畫了幾個圈,便抽動鼻翼一頓猛嗅。
老道這一派喚作上景門,道統脫胎於《太微三部八景二十四真籙》,所謂「景」即是對應身體部位的神明。
老道所使用的符咒,是他最擅長倚重的「沖龍玉神符」,作用便是喚起鼻神沖龍玉,用來辨識探尋妖鬼。
老道已經整個人趴在了牆上,順著氣味移動腦袋,不一會兒,更在牆根處尋到一個狗洞,崛起屁股,就把腦袋塞了進去。
這種手段是遠勝於陸凡用自己的鼻子嗅的,哪怕他的境界較高也比不過。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道教的很多法術都和天地規律直接掛鉤。
從這個角度來看,喚起鼻神沖龍玉就等於臨時獲取一部分天道權限,很小的一部分。
陸凡僅憑自身去聞,去嗅,怎麼可能比得上。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大部分時間,非戰鬥狀態下,即便是仙人也絕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因為沒有危險,靈覺和元神不預警。
除非主動進入警惕狀態。
言歸正傳,很快,老道士就把腦袋一下拔了出來,連滾帶爬躲得遠遠的,鼻子嘴巴皺作一塊,不停往鼻下扇風。
「臭?」陸凡好奇,準備張開法目看兩眼。
「是他是狗屎!」
老道士情急之下,差點在未散功時罵髒話。
身體內的景神和精神勾連,最怕施術者說髒話,會污染景神,久而久之法術就不靈了。
一聽是狗屎,陸凡立刻收起法目,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除了狗屎呢,有無妖魔?」
「有一個陰靈,咋啦,你打算再出手嗎?」老道士斜楞陸凡一眼。
「也不能白吃白喝吧。」陸凡聳聳肩。
「嘿,那感情好,不過不勞煩你出手,那小鬼還受不起你的神火超度,待會兒先看情況吧。」
「得嘞。」
陸凡應了一聲,就要往張家院子裡走,結果被老道士拉住。
「不是這兒,是那邊。」
先不去城南的張家,先去城北的李家。
「李家娘子真是可憐啊。」
「是啊,她那口子活著的時候遊手好閒,死了還要纏著不放,可叫人母子幾個如何是好。」
街面上幾個大媽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議論的主角,李家娘子抱著幾個年幼的孩子滿臉憂愁。
而他們都看不見,在李家娘子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這男人用眷戀的眼神看著母子幾人。
聽到大媽們的閒言碎語又惡狠狠地瞪過去,可馬上又將目光縮回去,小心翼翼看向旁邊。
劉老道一手符籙一手長劍,氣定神閒。
老道朝男鬼勾了勾手指,那鬼便不情不願挪動腳步,來到院子中央,一轉身便顯出身形。
「嚇!」
本碎碎叨叨看熱鬧的人們頓時被嚇得連滾帶爬躲得遠遠的。
反倒是李家娘子懷裡的幼子朝著男子伸出雙手,奶聲奶氣的叫到:「爹爹。」
李家娘子也面色複雜地看著男鬼,喚了聲:「相公。」
男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老道眼睛又是一瞪。
男鬼認命點點頭,轉過身背著妻子,顯出恐怖的死相。
男鬼身前欠了大筆賭債,被亂棍打死清帳,死相恐怖不說,渾身也是斑斑血跡。
整條街面都被駭得大氣也無一聲,李家娘子也捂著孩子的眼睛,語帶哀求:「道長。」
老道點點頭,長劍一擺,高聲念誦: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聲救世人……」
男鬼一聽,先是愣了一會兒,便馬上跪下磕起頭來。
須知,法師驅鬼不外乎驅趕、誅滅、超度三種,其中驅趕最省事也最為普遍,誅滅更是永除後患,唯獨超度耗費精神耗費法力,大多法師都不會輕易超度。
男鬼見劉老道肯為他耗費法力超度,怎能不感恩戴德。
頌詠聲中,男鬼轉世升天而去。
法事做完,李家娘子拎著竹籃走到老道面前,卻突然跪下磕了個頭。
「多謝老道長為我家相公超度,但平日家中無甚積財,相公的喪事又把財貨耗得七七八八,只得用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稍稍抵下法事費用,餘下的請寬限幾天……」
老道趕緊將她扶起來,看了看籃子裡的物件,不過是些五穀雜糧。
瞧著女子身後怯生生看著他的幾個孩子,老道從籃子裡拿出一枚雞蛋,大笑著說道: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有這枚雞子,也就夠了。」
說完,一轉身,就變回了苦瓜臉。
祖師爺保佑,這趟活又白出了。
世人都常說,道士和尚上門就是掏錢來的。
那他娘的都是假和尚,假道士!
真正的法師都看人下菜,窮人拿一點點,哪怕是一個雞蛋,一枚銅板,了清因果就行。
富貴人家好說多了,可勁兒忽悠。
然而,得來的錢財也不能用來榮華富貴。
人們光看見道士從富人手裡拿錢那一會了,誰又看見他們準備法器時的無奈。
光黃紙硃砂就不是一個小數目。
誠然,一張黃紙一筆硃砂就能畫一張符。
可也不想想,那學生上幾年學還得用幾十個上百個作業本寫作業,認字。
更何況道士們練習的是更晦澀難啃的符篆、經文!
拋開學習成本談成果,這不耍流氓麼!
隨後兩人抵達張府的時候,張家大門敞開,見到兩人身影,便烏拉拉一群人湧出來,將他們恭恭敬敬給迎進府內。
看著架勢,這張家怕是被那鬼物禍害得不淺。
進了大堂。
老道打量著堂內眾人,這一幫人雖然大多面色憔悴,但印堂之間並無遭受邪疫的跡象。
他知道陸凡法目厲害的緊,扭頭看去。
陸凡雙眼泛著藍光:「大堂沒有鬼物。」
「我張家」管家結結巴巴,欲言又止。
老道士見狀冷哼一聲:「不願意就算了,趕上門送禮的我見得多了,趕上門送死的還是頭一回見!」
一聽這話,張家眾人徹底蔫兒了。
榜文上說得清楚,遭了鬼的是張家家主。
於是陸凡直接問道:「不知道張員外在什麼地方?」
於是這幫人又一窩蜂把兩人領到一間廂房。
廂房上擺著幾張太師椅,主位上病懨懨靠著個衣著華貴的男人,這人面色發青,眼窩深陷,任人都瞧得出是命不久矣。
怪不得沒有出門迎接,這應當就是被鬼纏上的張員外了。
老道正要上前說話。
陸凡一把拽住他,指了指張員外的肩頭,那裡坐著一個皮膚青黑,渾身浮腫嬰兒狀的小鬼。
它踩在張員外肩頭自顧自玩耍,時而用烏青的嘴巴貼住張員外的耳朵,癟著的腮幫子一鼓,張員外就打一個哆嗦。
老道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籙,這次卻是「靈瞳生神符」,用於喚起目神。他拿符紙在眼前一晃,看向張員外的肩頭,臉色頓時就凝重起來。
這張員外還有些開口的力氣,他被這鬼折騰怕了,瞧見老道面色沉重,不由得擔心問道:「道長,這鬼您也不……很難對付麼?」
老道答非所問,說了聲:「凶得很。」
聞言,張員外失望之色溢於言表,他幽幽嘆息:「無緣無故,這是什麼鬼物要來害我張某人的性命?」
「什麼鬼物?」老道呵呵一笑,「當然是令千金。」
張員外面色不渝:「道長不要開玩笑。」
「開玩笑?」老道卻是反問到,「員外這幾年難道沒有溺死嬰孩麼?」
聽到老道的話,張員外愣了一陣,再回過神,目光中竟帶著一絲釋然。
在生產力不發達的蒙昧時代,大多數地區都有溺死女嬰的惡習,連許多大戶人家都不能免俗,看來張家也是如此。
並不是養不起,而是一些愚蠢的封建迷信,認為溺死女嬰後,等於向上天訴說這家不要女孩。
陸凡聽的直翻白眼,就是這種愚蠢的迷信,才導致道教很多正兒八經的文化也被打成了迷信。
張員外帶著最後一絲僥倖,問道:「再沒有辦法呢?求道長救我一命。」
誰知,老道卻給了個截然不同的回答。
「誰說沒辦法?老道我要起壇!」
在這方世界,道士和和尚一直是驅邪除妖的主力,但在競爭力上,和尚一直搞不贏道士。
為何?還不是因為道士在自己搞不定的時候,可以開壇做法,請來各位祖師以及神明為自己助拳。
業界有句話——沒有什麼問題是開一次壇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把法壇擺高些。
吩咐下張府的眾人去準備開壇的物件。
陸凡湊到老道身邊,問道:
「這小鬼真有這麼厲害,需要伱開壇才能解決?」
一碼是一碼,陸凡在這方世界依舊很強,強的令凡人窒息。
可論起真正的【人間有行】來說,他和老道士相比,只是一個後生罷了。
這一路上,開壇只在老道嘴上出現過,從未付諸行動,當然主要原因是慫。
「開壇也不一定能處理。」
不料老道卻一反方才的氣勢洶洶,他嘆了口氣,指著那鬼嬰說道。
「作孽呀,那小娃也不知道往這張家投了多少次胎,次次都被溺死,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才有如此怨氣!」
陸凡聽完呡住嘴,半響才繼續問道:「那你打算開什麼壇?用鎮魔壇儀麼?」
「如果是這個的話,我看就木有必要了吧。」
法壇可不是隨便亂開,每種法壇都有自己專門的符籙、法器、步驟、經文,各種技巧都是各派的不傳之秘。
上景派只是一個小道派,傳下的法壇科儀不過兩三種。
如果真的是鎮魔壇還是算了吧,鎮魔誅邪,方方面面這一塊陸凡最是擅長。
老道轉頭看著那鬼嬰許久,神色游移不定,最後還是嘆了一聲,說道:「用赦罪超化壇儀吧。」
「赦罪?罪?」
陸凡斜著眼看老道士,一下把他看急了。
「我知道你想的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人世間的道理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
「嘖嘖嘖,急了急了,你看看,我又沒說什麼。」
「」
老道士被懟的啞口無言,好半天后,語氣悵然道:「修道先修人。」
「人是講道理的,但人的道理只能對應於人。」
「陸凡,不誇張的說,只要是人世間流傳下來的【教化之理】,對人而言都是非常正確。」
「或許各自的思想有衝突,所以只需要遵循自己認可的就好。」
「不管是什麼教化之理,漢傳佛教的,道教的,儒家的,都沒錯。」
「可你要知道一點,把道理對人,是對的,把道理對非人,就一定是錯的!」
「誰把道理用在非人身上,誰就是錯的,這個時候就要看發心,看初心,看本心。」
「我我不曉得你究竟有什麼神奇的來歷,但我能看出來,你現在的精神處於一個非常關鍵的節點。」
「是人,是仙,是神,是聖,就在一念之間。」
陸凡沒說話,他不想和老道士爭辯這個,因為老道士說的才是對的。
老道士是對的,他陸凡,不過是一腔意氣行事罷了,所以才沒有爭辯的必要。
今天,老張家這事兒,這個嬰孩並非來尋仇,而是心愿未了,找老爹耍耍。
奈何她是鬼,還是怨鬼,什麼都不做,但什麼都是錯。
以陸凡的心思,玩玩就玩玩,誰讓你作孽攤上事兒了。
可對於老道士而言,他僅僅是個降妖除魔的道士,還是一個人間的守護人。
以儒家思想對事,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以道教思想而言,人鬼有別,陰陽兩隔。
但,以成仙后而言,未必是這樣。
正如同當年那般。
早期的王靈官還叫王惡,身為廟神卻吃童男童女。
薩真人路過,一道飛火符打的他只剩陰神。
可王惡卻有機會去天庭向玉帝告御狀。
甭管有什麼恩怨,以正常人視角來看,年幼的孩子又有什麼錯?
難道是玉帝不辨是非?看不出王惡在人間的所作所為?
答案顯然不是這樣。
一個看的是種族,一個則是一視同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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