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郭北縣到京城已是不遠,翻過荒山野嶺,路過幾座鄉村,下一個趕到的就是寧采臣生活的縣城,
青華縣。
一行三人來到此處,寧采臣很是高興,趕路的疲憊仿佛都消散了幾分,在縣路口石碑前,朝著陳煒和燕赤霞感激道謝。
如果不是二人照拂,別說他在蘭若寺能不能活著出來,就是活著討到了銀兩,路上恐怕也被山林的劫匪給搶了去,說不得也是人頭不保。
之前一直宅在家讀聖賢書,鮮有獨自外出經歷,還真是不知世間竟是如此險惡。
寧采臣覺得自己此次收帳之行可謂是多災多難,不過也漲了許多見識。
他都想好了,這次收帳自己可得三成,除去還給集寶齋的銀兩,剩下的那些他解決完生計,便將此次經歷撰寫成書,想來必定可以引得民生關注,得以警世!
念及此處,寧采臣情緒更是高亢了幾分!
……
可惜剛入縣城,眼前景象便給了寧采臣一當頭棒喝!
和郭北縣一樣,街道商鋪尚且掛著盂蘭盆會的布旗,可望眼所見,殘風卷落葉,街道上竟是不見絲毫人影,仿佛荒涼廢棄了一般。
縣城路口還有樹杆編織設立的屏障,寬度僅可單馬通行。
寧采臣先是一驚,心頭莫名生出幾絲慌張,再仔細定眼一瞧,卻又鬆了口氣。
他看到遠處尚有客棧酒肆開著門,其內隱約有人影閃動,煙囪上還冒著絲絲青煙。
「有人就好,或許是盂蘭盆法會過後,大家都在休憩的緣故……」
他稍稍放心了些,因為盛大節日之后街道蕭條還是很合理的。
以往便是這樣,只是今年更加明顯了些。
寧采臣搖頭笑了笑,內心自嘲自己膽小,騎著老馬帶頭進去,作為東道主,引著陳煒和燕赤霞朝著本地客棧走去。
……
燕赤霞與陳煒對視一眼,都察覺出了情況不對勁。
只有寧采臣這傻書生,沒有腦子的徑直往裡走。
其實陳煒知道的比燕赤霞還要多一點,但旁邊緊閉的房屋中傳來的竊竊私語,瞬間也讓燕赤霞有了猜測。
左邊,幾個婦道人家透過門縫正在打量著他們一行三人。
「這一行人馬是從哪裡來的?」
「你們看帶頭進來的那個年輕人,是不是有些面熟?」
「這不是後面兩街的那個窮書生嗎,他怎麼回來了?」
「他現在才回來,恐怕還不知道,這世界已經變了吧!」
幾個婦人竊竊私語,生怕聲音大了惹來了麻煩,表情麻木中又帶著絲絲驚惶。
……
寧采臣笑容還掛在臉上,閒情逸緻打量著周圍熟悉的環境。
下一刻,陣風捲起,地上的草蓆被吹走,露出被包裹扔在街道中央的屍體!
屍體呈發白狀,身上有血跡,表情猙獰痛苦,身上已經有了屍臭味擴散,
寧采臣笑容僵硬,臉色隱隱有些發白,下意識捂住口鼻,防止是瘟疫擴散。
在古代,發生瘟疫是很嚴重的一件事,根本沒有治癒手段,只能任由人活活死亡,唯一能做的就是隔絕村落,防止瘟疫擴散。
也只有這種天災降臨,才會發生將人扔在街道上的情況發生。
「燕大俠,陳兄,小心瘟變!」
寧采臣心中已經再次慌張起來,卻也沒有忘記提醒二人。
誰知燕赤霞上前看了一眼,卻是肅聲道:「不是瘟變,是被人殘忍打殺的!」
燕赤霞抬眼看去,卻見街道上並非只有這一具屍首,遠處牆角邊落也有幾具死屍倒在地上,身上的草蓆被秋風給吹走了些,或是露出半邊身子,或是露出一雙瘦削的腿,已經被野狗啃食露出了骨頭。
……
「啊,不是瘟變?那還好些,那還好……」
寧采臣後半句話卡在喉嚨里,他順著燕赤霞的目光看到了其他屍首。
「怎麼會這樣……」燕赤霞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他走之前這裡尚且安好,雖然大家生活貧苦,卻也安居樂業。如今不過月余,這青華縣怎麼竟變成這幅模樣!
三人下馬而行,環視打量著周圍的蕭條景象。
一陣陣聲音繼續從四面八方落入陳煒耳中:
「這夥人有危險了,老太婆,我出去提醒一下他們吧。」
「死東西,你想害我們全家老小喪命啊!」
「那書生我認識,真是的,這次恐怕要死定了,肯定會被那些傢伙給抓走冒功領賞!」
「蒼天吶!求你開開眼吧!」
「也不知道有什麼大人物要巡視,縣老爺居然讓大家連門都不讓出了?」
「糧食荒了,京城又說有瘟疫擴散,現在悍匪堂然入城,咱們這個冬天可該怎麼過啊!」
「哼!讓那些劫匪和官老爺狗咬狗去!最好統統死光光,永世不得超生!」
「慎言!慎言!」
……
最可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這裡離京城近,加上鎮國法師即將巡遊的消息傳出,這些縣府衙役已是無所不用之極,但凡有一絲可能,便統統將人抓走關入大牢,填充以前擱置的無頭案件。
想必對於如今青華縣的百姓來說,這些衙役和悍匪比妖魔要可惡更甚!
寧采臣聲音有些乾澀:「燕大俠,我先帶你們去客棧吃飯休息一下吧。」
停在一間還開著門的客棧前,寧采臣將馬匹就要栓在門外。
陳煒制止了寧采臣,「先等等,你先不要進去。」
聲音平淡,但在寧采臣聽來,卻猶如冰針刺骨,只感覺心神發顫!
沒來由的,寧采臣下意識升起一個念頭:
「陳兄生氣了……」
……
客棧內坐著七八位壯漢,膘壯腰粗,一臉兇惡,眼神更是如同荒野狼群一般冷漠殘忍。
一陣陣肉香味飄散而出,寧采臣只感覺肚子餓得直叫喚。
從早晨帶中午,為了早些趕到縣城,他可是滴食未盡!
可陳偉不說話,他也不敢進去。
就這樣,陳煒、寧采臣、燕赤霞三人站在客棧外,一言不發擋住了店門。
「咕嚕……咕嚕……」寧采臣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
店裡的凶人見三人不進去,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殘忍之色。
「給集寶齋收帳的那書生,進來吃食啦!」
「這裡有上好的酒肉啊!集寶齋關門啦,那些收上來的帳都是你的啦哈哈!」
「快進來!快進來!」
一伙人蜂擁而出,將三人給團團圍住,手中刀劍游晃不定。
有一精瘦莽漢打量著寧采臣,喋喋怪笑:「書生的皮肉嫩,想必會更好吃些!」
寧采臣一愣,眼神順著莽漢身後往店內看去,這才看見地上竟是一些人類骨頭,還有骷髏頭上殘帶著些血肉。
那鍋里的是……
寧采臣臉色煞白,忍不住俯身便吐!
……
燕赤霞粗狂眉毛緊凝,心中怒火滔天,便要拔劍將這些食同類的悍匪斬於劍下。
陳煒伸手攔住他,淡淡道:「交給我來吧……」
說罷,就看見周圍圍著的悍匪身上,突然燃起一縷無盡業火,瞬間將他們的肉身燃燒灰燼。
這還沒完,只見一道道透明的靈魂仍站在原地,身上業火焚燒,包裹整個魂魄!
一時間,厲鬼慘叫聲、哀嚎聲、求饒聲聲聲入耳!
「業火還債,三日不止!離他們魂飛魄散之日還有好幾天,就讓他們在這裡發揮餘熱吧。」
陳煒牽著馬轉身離開,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燕赤霞呲了呲牙花,暗道一聲狠人,示意寧采臣跟上來。
寧采臣這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拎著衣袍牽著老馬緊緊跟上!
……
「不要走!不要走!」
「哈哈,又讓我抓住一夥!」
「我們是來抓犯人的!你們當中誰是周亞炳啊!」
一夥衙差從街道里跑了出來,攔住了陳煒一行人。
寧采臣看到畫像,上前道:「畫像上此人有鬍鬚,我們沒有,你們找錯人了!」
領頭的衙差猙獰一笑,眼底儘是戲噱:「沒有鬍鬚,剃掉了當然就沒有了!」
「把他們都給我抓回去,押入大牢!」
三四的小吏拔出長刀,眼中也皆是癲狂之色,獰笑著將三人圍了起來。
轟!
轟!
轟!
一臉三四聲火苗炸裂的響聲,衙役們還來不及慘叫,便和那些悍匪一樣,化作魂魄狀態,被血紅色無盡業火焚燒,發出一聲聲普通人聽不到的厲叫。
……
燕赤霞愣了一下,沒想到陳煒居然二話不說就把衙差處決了。
不過想了想他也沒有阻止,因為他覺得換成自己,恐怕也會這麼做。
現場唯一被嚇壞的只有書生寧采臣。
在書生的觀念里,雖然不太瞧得上衙差,可畢竟是官方力量,往小了說代表的是縣老爺,往大了說代表的是當今聖上。
天地君親師,書生還是很注重傳統的。
不過他也不是認死理的人,知道陳偉做的是對的,所以張了張口也沒有說話。
……
「走吧,這裡就不休息了,直接去京城!」
陳煒翻身上馬,燕赤霞點了點頭,面色莊重依言上馬。
寧采臣怔怔看二人上馬後看向自己,喃喃道:「我……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嗎?」
燕赤霞道:「倒也不是,只是如今衙差死了好幾個,你恰好又今天回來,恐怕我們走後,你依舊會被縣府抓入大牢,到時候是生是死可就不由你決定了。如此,你確定還要留在這裡嗎?」
「我們一起走!」寧采臣迅速上馬,臉色板正莊重。
燕赤霞意外於寧采臣態度改變之快,笑道:「你這書生倒是知道變通,比我認識的那崔書生好些!」
看了陳煒一眼,燕赤霞招呼道:「那我們就走吧!」
於是青華縣躲在房間裡的百姓們就看見三人剛剛進城,就又上馬徑直穿過了縣城。
……
一間小屋裡,有小孩縮了縮身子,小聲道:「阿爺,我聽見有人慘叫,叫的特別慘!」
小孩身邊的蒼老痩老漢聞言,左右凝聽,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不由臉色微變:「小文,不要說瞎話!」
小孩道:「真的!阿爺你聽,聲音越來越大了!叫的好嚇人啊!」
瘦老漢臉色嚴肅,呵斥道:「不要再說話了!」
「當……當家的,我好像也聽到了……」旁邊一直不說話婦人此刻聲音有些顫抖。
老漢一愣,剛想訓斥婦人,忽然隱約聽見一聲悽厲慘叫!
漸漸地,青華縣所有的人都聽見了厲鬼的慘叫聲,以及陳述自己犯下罪孽的懺悔求饒聲!
「這是那幫狗雜碎犯下的罪孽……」
老漢聆聽清了懺悔的話,頓時明悟因果,這是神仙幫他們除惡來了!
老漢又驚又喜,忙拉著婦人和孩子跪地叩拜!
……
駕!
駕!
「燕大俠等等我!等等我!」
寧采臣有些虛脫,勉強抬手有氣無力招呼一聲。
哪怕是騎馬,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他也感覺全身上下被顛散了架。
「那就在這裡休息一會吧。」
陳煒在前頭停了下來,現在已是午後寅時,他和燕赤霞自然沒有問題,可寧采臣是凡人,馬也是老馬,跟著二人前行自然有些吃力。
「陳兄,耽誤了你和燕兄的行程,實在抱歉!」寧采臣抱拳道歉,喘了口氣,又有些好奇問道:「不知道陳兄和燕大俠此次去京城所謂何事?」
他原本就有些好奇,可是秉承著莫問他人是非的原則,一直沒有打聽陳煒的目的,如今要和二人一起前往京城,自然便想問一問二人的打算。
「……除妖。」
「京城也有妖魔?」寧采臣嚇了一跳!
「有,有很多。」
陳煒笑了笑,取出自己儲物空間存儲的食物,支開桌椅。
「不過不是什麼大事,有我和臭老道在,什麼妖魔也逃不脫我二人的手掌。先吃飯吧,馬上就要到京城了,我們今天先飽餐一頓再說。」
「也是,有陳兄和燕大俠在,妖魔好像也不是那麼可怕。」寧采臣點點頭,看到陳煒擺出的食物,眼睛一亮!
好多好吃的啊!
除了在蘭若寺吃過一次之外,他好些天沒吃過陳兄用神通變出的美食了!
……
陳煒見燕赤霞默默做到一旁,也不說話,直接抱起酒罈就是仰頭痛飲,不由得笑了笑。
雖然他對寧采臣說是去除妖,而且此行也確實要去除妖,滅了那蜈蚣精國師。
可走到現在,陳煒相信燕赤霞應該已經猜到了自己的打算,最少也應該有了幾分猜測。
既然燕赤霞到現在也沒有離開,那就說明他應該不是自己的敵人了。
至於帶著寧采臣同行,不過是為了讓他代這天下做個見證罷了。
一路行來,他越發堅定了此行的念頭。
……
「這世界,既然爛到根子裡了,
不如讓我重新開天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