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握住地獄最高權利的那一刻,路西法不再是那個以溫柔示人的彌賽亞,所有虛假剝離,又在這張面孔上黏上了新的假面。誰也看不清他內心所想,誰也不知道他是用怎樣的心情活在這個世界上,看著另一個自己站在光明的世界,而他深陷地獄的泥潭。
他身上散發的黑暗,扭曲,濃稠得一度讓米迦勒窒息。
已經不單是力量的層面了——
是心靈。
路西法失去了路西菲爾能夠照亮他人的光。
瞅了瞅別西卜毫無異色的表情,米迦勒有一些頭疼,似乎隨著脫離天堂,別西卜就有點移情,把對路西菲爾的崇敬映射到路西法身上。
待別西卜稟報完了事情,輪到米迦勒。他作為墮天使軍團的的副軍團長,訓練新組建的軍團,似乎與過去的職務相近無幾。米迦勒上手很快,麻煩固然有,不過解決起來不費吹灰之力,比起讓墮天使聽話,他擔憂的是路西法大肆組建軍團背後的含義。
會議結束後,路西法離開主殿。
米迦勒站在原地發呆,望著那道背影的消失,嘴裡輕不可聞的含糊道:「是戰爭吧……」
別西卜走向殿門口,發現米迦勒沒跟上來,「米迦勒!」
「啊,我來了!」米迦勒收斂了那些攪亂內心的情緒,笑容爽朗的跑了過去,「別西卜,等下去哪裡玩,我們還沒有把地獄好好一遍!」
別西卜無力。
他手上變出公務,敲了一下米迦勒的腦袋,「你除了吃和玩,還能想到其他的事情嗎?我覺得薩麥爾確實夠冤,『懶惰』這個詞更適合你和貝利亞那個沒墮天的傢伙。」
米迦勒撇了撇嘴,自己倒是想要「懶惰」,問題是薩麥爾肯跟他換嗎?
胳膊勾起別西卜的肩膀,他就像是過去那般和他勾肩搭背,一點都不像是其他甜甜膩膩的情人,而別西卜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笑著和他離開了萬魔殿。當米迦勒回頭望向七十二根石柱的時候,倒是多了一絲惋惜,果然還是有惡魔當旗幟更拉風。
不過,萬魔殿只需要一個路西法,就能鎮住氣場了。
兩個墮天使逐漸遠去,屹立在地獄深處的黑暗宮殿宛若一座燈塔,拂去了荒涼和死寂,四周的王城建設了起來,帶給這片焦土一份難以想像的繁華和昌盛。
坐鎮萬魔殿的撒旦卻並未久待。
完善了地獄的結構後,路西法就沒什麼興趣待在地獄。當他時隔一天,踏出宮殿,準備前往凡間透透氣的時候,視線的一角看見了尾隨的阿斯蒙蒂斯。
路西法:「……」
看來是萬魔殿的侍從給他露口風了。
通過地獄之門,萬魔臣服,路西法頭也不回的走向凡間。遲一步的阿斯蒙蒂斯想要趕緊跟緊,結果被突然關上的地獄之門嚇一跳,「幹什麼,開門!」
地獄之門表示接到了撒旦的命令,不放阿斯蒙蒂斯出去。
阿斯蒙蒂斯聽到原因,無奈的同時,壓制不住的升起了酸意,路西法恐怕是去凡間見路西菲爾,所以不讓他跟上去吧。
這樣的情緒本不該這麼濃重,可是七罪的影響比他想像中嚴重多了,他必須極力克制,才能讓自己不去自找苦吃。阿斯蒙蒂斯盯著關閉的地獄之門,苦澀了一會兒,慢慢轉身回去,附近的惡魔們紛紛亮起了八卦的眼神。
七罪之嫉妒竟然愛慕路西法!
凡間,黑暗教廷里的巴爾打了個寒顫,扭頭到處查看,這種被盯上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路西法沒有讓巴爾看破蹤跡,確定巴爾老老實實的在教廷里反省,並且接受整改教育後,他就去和教廷目前最有反水可能的小聖子談話了。
奈寶尼爾原本是他不用操心的孩子,因為上有哈尼雅和梅塔特隆,下有阿萊和亞爾曼,對他的教育方法都最細心溫柔的方式,路西法若是自己插手,只會讓本來就有點黑心的奈爾徹底長歪。對於哈尼雅這樣純白心靈的兒子,路西法覺得很難再出現第二次了。
他不可能再扮演溫和無害的彌賽亞,也不會有哪個孩子再承受這些非議和壓力。
哈尼雅如水的溫柔,是他的生長環境造成的結果,換一個時代,奈寶尼爾就明顯比他活潑許多,想要什麼就大聲說出來,他的身邊永遠有人無條件的寵溺著他。
想到這些,路西法心底似乎在嘆息。
他推開了奈寶尼爾的宮殿殿門,奈寶尼爾正趴在窗台邊上,給花盆裡是花朵澆水。陽光灑落在金髮和白膚上,就像是光明的洗禮,與黑暗教廷的氛圍格格不入。聽到一聲「奈爾」的低沉呼喚,奈寶尼爾的手一抖,水壺裡的水灑出幾滴。
回過頭,奈寶尼爾就看見了讓眼前驟然一亮的黑髮男子。
「爺爺。」
金髮男孩像個天使一樣笑得燦爛。
路西法溫和的蹲下身,奈寶尼爾撲入了他的懷裡,鼻子嗅了嗅,香香的。親人之間無宿怨,那些在魔宴上的不開心,此刻已經被奈寶尼爾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路西法在他小巧的耳朵邊說道:「你想要見哈尼雅嗎?」
奈寶尼爾的眼珠子亮起。
路西法說道:「我,路西菲爾,哈尼雅,梅塔,你,我們一起開個聚會。」語氣一轉,他點了點奈寶尼爾粉嫩的鼻尖,「還有瑪門,你的年齡比他大,到時候就要靠你照顧瑪門了。」
奈寶尼爾泄氣,「……是,我會照顧小叔叔。」
不知道為什麼,他天生就有些牴觸瑪門。
按照阿萊的話來講,這也許就是天生十二白翼和天生十二黑翼之間的矛盾了,令奈寶尼爾怨念的是他們隔了一代,自己必須喊他叔叔!
如果放在前世,墮天使叫天堂的熾天使來凡間遊玩,甭管之前關係好不好,妥妥是先甩一臉聖光淨化。而這一次不一樣,路西法與通知的三個天使都有著密切關係,一個是奈寶尼爾的父親,一個是他的情人和兒子,不愁他們會不過來。
和路西法想像中的家庭聚會不同,掌管第一重天的貝利亞收到風聲,拋下公務,死皮賴臉的跟了過來,讓聚會變成了成為名副其實的同伴聚會。
聚會的地點沒有放在教廷,是一處風景優美的海邊宮殿,那原本是路西菲爾給哈尼雅建造的宮殿,好讓兒子一成年就能夠在陸地上有住的地方。時間一長,路西菲爾也忘記這件事,直到今天見到這座宮殿,他恍然的斜睨了路西法一眼,「拿我的地方招待我?」
路西法牽住他的手,漫步在夜晚的沙灘上,「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他的小拇指漫不經心的撩起路西菲爾腰側的金髮,指尖捲起,柔軟到心底。
路西菲爾饒有興趣的說道:「那地獄之主也是我的了?」
「你想要撒旦的身份?」路西法遇到路西菲爾,總是忍不住露出笑意,「不行呢,天國副君和撒旦之間不能兼職,不過……撒旦雖然不可以,有一個位置卻可以。」
「當我的魔後,我陪你一起走到世界的盡頭。」路西法湊近天使略帶訝然的容顏,言語中的真心足以沉溺世上任何生靈。路西菲爾的蒼青色眸子裡划過流光,仿佛是星辰墜落其中,美不勝收,但是他說出的話出乎了路西法的預料,「你在開什麼玩笑。」
握緊了路西法的手,路西菲爾不客氣的說道:「明明是我陪你啊,你這個寂寞的撒旦。」
路西法怔愣。
路西菲爾用手拉扯他的臉,「在我面前,不要偽裝。」
在地獄,很寂寞吧。
活在這個一切都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上,路西法有多寂寞?路西菲爾不知道,沒有關係,他會讓日後的日子不那麼寂寞,生命有了方向,就不會再出現自我滅亡。
路西法低頭看著他們的十指緊扣,說道:「晚了,你上一回已經坐在我的魔後寶座上了。」再次抬起頭,他眉宇間神采飛揚,把壞心眼的一面體現得淋漓盡致,「地獄的惡魔都知道你是我的魔後,你就算找上帝洗禮,也洗不清你我之間的關係了!」
路西菲爾的臉色有點發黑,果然上次的寶座有問題!
呼吸忽然失去了距離。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肌膚上,柔柔軟軟。
路西法含笑的看著他,路西菲爾被這雙漆黑但瑰麗的眸子吸引,忘記了一旁可能出現的兒子,忘記了與他一起來的梅塔特隆與貝利亞,他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對方。
【你帶我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結局,我帶你看這個世界的結局。】
【好。】
路西法注視著金髮天使溫柔的閉上雙眸,心尖顫動,像是灑上了滾燙的蜜。他環抱住路西菲爾,一點點拉近最後的距離,唇瓣幾乎要觸碰,忽然眼前又卷又翹的睫毛抖了一下,如蝶翼輕振,緩緩張開了一雙純澈到極端的眸子。
裡面沒有任何情意。
冷冷清清,蘊含著駭人的威壓,純金的眸色幾乎能灼傷了眼。
路西法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在他的面前,「路西菲爾」平靜的說道:「你覺得吾的洗禮,洗不掉你們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