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丈量田地同樣重要的另一項工作就是清查人口。
雖然說縣衙有全縣的人口黃冊,但是那種東西基本上就可以扔掉了,用來擦屁股都嫌太硬。
人口普查從古到今都是一項複雜艱難的工作,就算是在沈墨生活的那個科技發達,社會昌盛的時代,每次人口普查都沒辦法做到完全的統計到每一個人。
黑戶多的出乎意料,而成為黑戶的原因也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想像。
在古代這種封建體制下隱匿的人口更多。
比如說地主的家奴都不會算在人口裡面,而很多失地農民也會被迫賣身給地主成為地主家的田奴。
這一部分人就等於從戶口冊子上消失了。
而官府的人口黃冊上統計的數字跟實際的人口數字相差甚遠,很多時候甚至差距能達到數倍乃至十幾倍之多。
在皇權不下下,基層設在縣城的情況下,朝廷能收多少稅真的全靠當地的士紳說了算。
就拿焦家莊來說,雖然按照從黃順家裡搜出來的冊子統計顯示有丁口四百五十八人之多。
但是請注意這裡的丁口標準是第一隻算男丁,女人不算。
第二是只統計十二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人口,小於十二歲和大於五十歲的人都不統計。
還有,黃家的家奴田奴丫鬟這些都是不統計在內的。
沈墨要求這次統計人口,一個是所有人都要被納入統計範圍內。
第二則是超過十二歲以上的就要分家另立門戶。
為了保證村民願意分家,針對這一條沈墨給出了相應的分地配套措施:按戶分田,每戶二十畝。
這樣一來,會擔心分家而失去勞動力的村民就會主動要求分家,這樣雖然分開了,但是每家的田地卻變多了,他們自然會擁護這條政策。
統計人口這件事沈墨交給了孫翔,小伙子在軍校的時候是區隊長,有領導能力,而且做事認真,是目前最適合的人選。
除了孫翔本人,沈墨還給他另外分配了五個民兵作為幫手,成立了臨時的人口普查小組。
沈墨宣布,被燒毀身契的所有的家奴丫鬟,都會被重新編成民戶,獲得分田的資格。
他們就算自己種不了地,也可以佃給其他人去種。
當然,租子要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
這一條讓那些被解救的家奴丫鬟們感激不已,有人甚至跑到沈墨的屋子外面跪了一個時辰才流著激動的淚水離去。
雖然很多村民對於給家奴丫鬟們分田這一條有些意見,但是卻也只是發發牢騷,不敢生出什麼事端來。
沈墨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也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些村民對這些當過家奴的人有偏見,認為他們給黃順當過家奴就都不是好東西,所以沒有資格分田。
另外,他們的家奴身份也讓這些自己本身就是佃戶的村民生出一種優越感,甚至有人覺得沈墨應該把這些人跟黃順一樣統統打死。
他們完全忘了自己以前可是無數次的偷偷羨慕過這些不用辛苦種地還每月都能領月錢的家奴的。
對於階級的認同,往往遠遠大於對於人類本身的認同。
佃戶和家奴雖然都是社會最低層的群體,可是卻以產生了鄙視鏈。
沈墨此時,更深刻的認識到了太祖說的思想的改造才是最難的改造。
不過這些事情都得慢慢來,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事情越來越多,丈量田地和清查人口這兩項工作是下一步分田工作的前提,雖然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是在常軍和孫翔兩人的帶領下迅速的向前推進。
就算出現一些想鬧事人,也很快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沈墨這些人可都是拿起筆桿子治民,提著刀就能殺人的猛人,雖然打定主意要收民心,但是也不會過於縱容。
尺度把握的很好,寬嚴相濟,恩威並施。
鐵牛帶著十個人組成了臨時巡邏隊,扛著槍挎著刀在四處巡邏,重點是盯著縣城的方向。
根據黃順心腹家奴黃三的供述,東安知縣劉同仁一個月前攤派給了焦家莊五百石糧草的秋糧徵收任務。
說是五百石,但是到了縣衙肯定要剋扣一些。到了府衙又有剋扣一點,到了省城還要剋扣一點。
再加上沿途運輸的損耗,這五百石糧食最終能到朝廷手裡的估計剩下不到一百石了。
這可能都算是多的。
有些狠一點的地方官,可能最終交給朝廷的只有從農民手裡收上來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
這是自下而上的剋扣搜刮。
反過來,朝廷下達的征糧徵稅任務,比如任務是一百兩銀子,經過各級官吏的層層加碼,到了農民跟前,估計就變成了一萬兩甚至更多。
很多政策初衷或許是好的,但是卻唯獨忽略或者說小瞧了地方官吏的貪婪程度。
官逼民反大概就是這麼來的。
五百石糧食說多也多,但是說少也少。
光是從黃順大宅後面的糧倉里清點出來的糧食就有一千多石。
但是黃順自然不可能自己去承擔這些的,必然是要把這些轉嫁給焦家莊的村民們的,所以才會那般狠毒的漲租漲息,逼死焦老么兩口子,最後丟了性命。
而再過三日,就是劉同仁派人過來收糧的時候了。
這幾年吳三桂造反,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起義,清廷基本上一直在打仗。
打仗那麼費錢,各種花銷自然都會攤派到普通的百姓身上。
也就是從明朝末年開始,番薯和苞谷這兩樣外來作物在全國大規模的已經推廣種植開來。
甭管味道怎麼樣,但是著實能許多本能沒機會活下去的人活了下來,人口也因此實現了大規模的增長。
有了人,就有了勞動力,就有了徵收賦稅的對象。
朝廷才有錢到處打仗,才有了所謂的盛世跡象。
雖然其中也有統治者的一些功勞,但是遠遠沒有後世一些所謂的歷史學家吹噓那般偉大。
不說別的,沈墨光是看著眼前這些瘦骨嶙峋,滿臉菜色,甚至窮的全家只剩一條出門褲子的村民,就覺得所謂的盛世不過是一個許多彩虹屁吹起來的笑話而已。
人活的都不像人,這也叫盛世?
這一日,沈墨正在焦家祠堂改造成的村公所辦公室里跟常軍、孫翔和鐵牛等人討論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常軍和孫翔他們的工作效率很高,丈量田地和清查人口兩項工作基本上都快接近尾聲了。
「目前總共丈量出了一萬一千三百餘畝地,按照肥力分成了上田,中田以及下田三等。」
「其中靠近溪邊的上田總共有一千兩百畝,中田有七千四百餘畝,剩下的三千畝左右都是靠近後山的下田。」
「如果後期咱們組織人手再多開墾一些的話,後山還能多增加五百多畝下田,用來種植包穀玉米這些雜糧還是可以的。」
常軍拿著小本本回報導。
眾人聽得都有些驚訝,沒想到一個焦家莊竟然能有這麼多土地,還是在山多地少的永州。
沈墨也很驚訝,不過心裡卻很開心。
這說明選擇焦家莊當做第一個根據地是選對了。
「老常,你的工作做得很細緻,提出表揚。下一步分田的時候,要考慮的問題就更多了,不要因為分田不公平導致了村民們有意見。大家說說該怎麼分,有什麼想法?」
沈墨說著看向眾人。
眾人沒有說話,都是看向常軍,因為他是這次分田工作的主持者,這是已經定下來的事情。
常軍也不忸怩,開口道:「我的初步意見是先把所有的中田拿出來分配給村民,這樣操作起來比較容易。上田和下田留著作為公田,以後既可以拿出來當做獎勵功臣,也能佃給村民用來增加財政收入。」
孫翔笑道:「常哥,你這是打算要學習秦國的軍功制啊。」
秦國軍功制一個是用爵位獎勵軍功,二來是用土地獎勵軍功。當然,爵位後面必然要有土地作為實質獎勵。
其實除了軍功可以獲得爵位和土地,耕作也同樣可以獲得獎勵。
獎勵耕戰,使得秦國百姓人人渴望打仗,人人努力耕作,使得秦國快速富強起來,最終積六世之餘威,橫掃六國,一統天下。
眾人都笑了起來。
沈墨點點頭,笑道:「老常這個思路很有意思,回頭擬個詳細的章程出來,沒有大問題就先這麼幹,有了問題隨時更正就是。」
常軍點點頭,表示明白。
然後是孫翔回報人口清查的結果。
「焦家莊現在總共有人口一千四百五十二人,其中男子八百九十四人,女子五百五十八人。」
說到這裡,孫翔停了下來,看著眾人。
眾人對手一眼,臉色都不太好看。
男女比例太過懸殊了。
顯然,焦家莊也有溺死女嬰的陋習,所以才會導致了這麼懸殊的男女比例。
沈墨呼出一口氣,對著旁邊一個埋頭記錄的娃娃臉的年輕民兵吩咐道:「記下來,以後殺死女嬰等同殺人。」
這個年輕民兵原來是一個剛工作的年輕小警察,在派出所當片警,叫做李彪。
實習期滿的時候跟朋友出去聚會喝酒,在KTV遇到幾個喝多的混混調戲女孩,腦子一熱就沖了上去。
結果被上頭的混混給捅了幾刀,其中一刀正好扎進了心臟。
然後,就來了這裡。
沈墨手下的民兵招募上限是三十人,現在已經有近二十人了。
初步了解了一下,基本上全都是有股軍旅或者警察經歷,不是現役軍人,就是退役老兵,或者是軍校在讀生,也或者是李彪這種的犧牲的警察。
而這些人裡面,警察反倒是最多的。
目前十九個人裡面,就有七個警察。
因為和平年代,警察是犧牲最多的群體。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罷了。
李彪點點頭,黑著臉記了下來。
沈墨看向孫翔,示意他繼續說。
孫翔剛要開口,就見一名負責巡邏的民兵闖了進來道:「老大,哨兵報告,有一群人向村子過來了,看樣子像是縣衙的稅吏,還帶著十幾個兵。不過沒有火槍,都是冷兵器。」
沈墨看向鐵牛。
這傢伙已經開始摩拳擦掌,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了。
「別都弄死了,儘量抓活的。」
鐵牛笑著答應一聲,帶著剛才報信的民兵大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