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空曠無聲。
姬無傷坐在白玉石座之上,雙目微合。
良久,他睜開雙目,輕聲道:「又死了一個?」
舒寒身影浮現在殿中,俊美如妖的面容上透著凝重。
「任逍遙,遲了一步,沒能救下他。」
姬無傷面色平靜:「可惜了,這個死腦筋。」
任逍遙同樣是真武殿真傳之一,也是所有真傳中年紀最小,天賦不是最高但絕對是最純粹的武人。
舒寒臉上也帶著感慨:「他是真傳中對你最忠心的人。」
若非如此,任逍遙何至於成為那些人的阻礙。
姬無傷面無波瀾,淡淡道:「去看一下他的親人被滅絕了沒有,還能找到的話,讓人妥善照顧。」
舒寒點了點頭,雖然心裡已經不抱希望。
他看著白玉石座上淡然平靜的少年,無法讓人猜到對方心裡想什麼,一些行為甚至讓他都不能理解。
天下武林,短短三年的變化讓天下人從震驚到麻木。
三年之前,第一個突破先天的燕南天,仿佛打開了某個瓶障,自此之後,先天高手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最耀眼的無疑是真武殿嫡系,先天強者人數他們占了八成,舒寒、曦和、杜殺,還有所有真傳。
除了已經被曦和殺一儆百的張召君,剩下二十六名真傳確實如姬無傷曾經預言那般,三年之內陸續晉級先天。
這本該是讓人高興的事,但事實上卻逐漸變成能讓真武殿頃刻覆滅的巨大危機。
人性都是自私貪婪的。
先天強者,如今便是天底下最頂級的存在,然而與這種尊崇的名聲相比,他們覺得自身地位並不相符。
因為他們所有人頭上都壓著一座真武殿,不管他們認不認同,姬無傷不死,他們只能站在金字塔第二層。
能力越強,欲望越強。
他們沒晉級先天之前,懾於曦和,懾於真武殿,懾於神秘如淵的姬無傷,他們能壓下自己的欲望,但突破到先天,感受到新的境界與天地,野心便放開了束縛。
從陽奉陰違,到拒不聽宣,再到半明面地搶奪真武殿的利益,殺害真武殿的人,一步一步的突破規則的底線。
當他們發現姬無傷似乎無法拿他們奈何,真武殿瞬間成了被人扒光衣服的絕世美人,且還無法反抗。
一雙雙貪婪渴望的目光再也不掩藏,再也毫無顧忌。
因此,近一年來真武殿實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對此,姬無傷默默注視著,毫不動作,故意放縱。
甚至,姬無傷懷著對於這些真傳弟子的關愛,暗中送了不少機緣給他們,保證他們一個個順利的晉級先天。
如今……差不多到了該收穫的時候。
只是這二十六名真傳中,並非所有人都被欲望驅動。總歸有少數幾人對姬無傷還保留著忠誠,如那任逍遙。
也正是如此,他們反而成為異類,引來殺生之禍。
天下苦真武殿久矣,武林暗中早已逐漸形成一股巨大的聯合勢力,時刻準備顛覆真武殿。而那些忠於姬無傷與真武殿的人與勢力,顯然成了這股勢力的眼中釘。
但姬無傷分不清究竟還有誰忠心於他,對於人性,他從來沒有任何信心,因此也失去挽救這幾人的機會。
他只向任逍遙發出召回令,同時讓舒寒接應,可惜……
這幾人,只有一人帶著重傷垂死的身體逃回真武殿。
姬無傷心裡不知是該覺得可笑,還是該感到欣慰。
這種結果並非他的本意。
而這些,舒寒不會明白,更不可能理解。
舒寒雖然冷血殘忍,那是因為極度的理智,而他這種人,其實最難以理解瘋子的想法。
在他看來,在當初那幫白眼狼沒有晉級先天的時候,就該早早扼殺於萌芽之中,否則也不至於今天群狼環伺。
對於姬無傷的自負與輕視,舒寒一直抱有異議。
「從傳回來的情報判斷,他們應該準備動手了。」舒寒提醒,又說道:「屬下還是提議,先下手為強,逐一擊破,否則真等他們徹底聯合凝聚一起,我們就太過被動。」
在他看來,這種時候更應該謹慎,儘可能占據優勢。
姬無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自有主張,別多做無謂的事。我若對他們忌憚,又何必留他們活到現在。」
舒寒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姬無傷的態度在他眼中簡直就是剛愎自用,明明養虎為患,卻不想亡羊補牢。
自負與傲慢,蒙蔽雙目,認不清現實。
在他看來,姬無傷如今等同於玩火自焚。他也知道姬無傷深不可測,但其又非神仙,如何抵擋得了數十個先天強者聯手之勢,即便加上他與曦和,也照樣白搭。
舒寒皺眉道:「還請主人三思!」
姬無傷輕笑了起來:「你在教我做事?」
二十年多年前他也對舒寒說過這句話。
不過舒寒已非當年的舒寒,他直視姬無傷,如今眼中的敬畏遠沒有當初那麼濃烈。
或許是他覺得兩人的差距已經沒當初那麼懸殊。
「屬下不敢。」舒寒嘆了口氣,搖頭道。
姬無傷似乎並不在意,聲音幽幽:「傳令,除了「譴罰者」與「血魔軍」,讓總殿其他人都撤離,天下各處真武殿核心人員全部就近撤入到各分殿固守,這種級別的紛爭不需要他們幫忙,他們只需保存各自實力就好。」
若非需要有人來收尾抓牲口,姬無傷連「譴罰者」與「血魔軍」都不想調用,雖然這股力量足以讓整個武林顫抖。
至於加入戰鬥就算了,他不想連自己人一起殺。
舒寒心中一沉,沉默片刻,道:「屬下遵命。」
看著舒寒的身影消失於殿中,姬無傷搖頭笑道:「沒想到連他也飄了,不過…我也確實好多年沒有殺人了。」
舒寒是緊隨燕南天與憐星之後,天底下第三個晉級先天的人,並且與那些真傳弟子,甚至燕南天與憐星不同,舒寒並沒融合天道本源,完完全全靠著自身晉級先天。
至於當初用於控制舒寒行三屍腦神丹,在他晉級先天的那一刻,便已經失去了對他的威脅。
「師父,您就不怕讓舒總管心冷,倒戈向那些人?」
一雙宛如玉石般完美的手掌攀上姬無傷後肩,輕輕揉捏,清冷而惑人的聲音動人心扉,似乎帶著疑惑。
姬無傷微微側頭,看著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白玉石座之後,風華絕世的紫衫女子,雙目輕輕合上。
「我從未想要得到任何人的忠心,也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他們是愛也好,恨也罷,甚至想將我碎屍萬段,但只要他們有價值,並且能為我所用,那就是自己人。」
而舒寒,至少目前還沒有背叛姬無傷。
渡過《魚龍九演》第三轉,又因晉級先天體質被靈氣洗禮過,曦和無論氣息還是容貌,越發有種讓人難以形容得驚心動魄,太過完美,讓人無法直視。
姬無傷每次看見自己徒弟這徹底長開的臉蛋與身姿,那熟悉的即視感,總是讓他不禁生出怪異之感。
七分似邀月,三分似任盈盈,還有一分像憐星,融合了她們的優點同時,又協調得極其完美。
只要看見自己這徒弟,他就忍不住想起其他三個女人,隨後又想到那複雜的關係,心中多少有點古怪。
曦和恍然地點頭,而後手臂搭在姬無傷肩上,撐著下巴,小聲笑道:「不過師父您放心,就算舒總管跑了,我和小姨也會盡力保護您老人家,就算擋不住也會儘可能帶你跑,不會讓您身上損傷一根汗毛,否則以您老這區區後天境界,挨著碰著,您這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唉。」
姬無傷雙眼微微睜開,一抹幽光在眼底閃過。
他悠悠道:「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你斷了一條腿是在什麼時候?是因為什麼原因被打斷的?」
曦和打了一個激靈,立馬繞到姬無傷身前,帶著一臉討好地給姬無傷錘腿:「我腿什麼時候斷過了?師父您肯定記錯了。您怎麼會捨得讓我這麼孝順的徒弟被打斷腿?」
天下武林,無論誰見到這一幕恐怕都得驚掉下巴。
誰能想到這凶威蓋世,嚇煞世人的女魔頭會對人露出這如同貓兒般溫順的姿態。
師徒間的玩笑對姬無傷來說也無傷大雅,哪怕這世上也只有曦和敢跟他如此,敢肆無忌憚的撩撥他。
清理門戶是不會,一頓胖揍姬無傷倒是不會顧及。
反正以曦和堪比蟑螂的生命力,隔幾天就活蹦亂跳。
姬無傷手指輕戳曦和那光潔的腦門,看著曦和小臉惱怒卻沒避開,吩咐道:「你也可以去準備。」
「你帶「譴罰者」與「血魔軍」負責圈場與收尾,這次會是一場大豐收。杜殺雖說對我並無忠心可言,但只要沒親眼見到我的屍體,就不會背叛我。」
曦和臉色認真起來,點頭道:「放心吧,師父。」
她沒有擔心姬無傷一個人能不不能對付得了那幫人二三十個先天與難以計量的頂級高手。
雖說她時常拿姬無傷只有後天境界的武道修為做調侃。但對於姬無傷的實力,她從小到大都有種盲目的信任,也從來不會質疑姬無傷的決定。
「倒是不知道燕南天會不會一起來。」曦和眼中閃爍著凶光,對於當年一戰沒有占到便宜,她至今耿耿於懷。
姬無傷笑道:「燕南天不屑與人聯手,我猜他會搶先找上門,單槍匹馬,哪怕知道勝算渺茫,也會殊死一戰。」
曦和趴著姬無傷腿上,巴巴地看著姬無傷,哼唧哼唧道:「師父您吃肉,徒兒喝點湯行不行?」
姬無傷斜睨,無所謂道:「隨你高興。」
「嗯嗯。」曦和滿意的笑起來。
師徒二人三言兩語便將燕南天的結局輕易決定。
看著趴在自己腿上,跟貓一樣的曦和,姬無傷眼底流露出一種難明的的複雜。
曦和現在能在燕南天身上找到勝負心,還能有一個目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快樂。
這種快樂註定越來越少。
因為未來姬無傷離開後,由她繼承這個遊戲場,她會發現,舉目茫茫無敵手,獨處巔峰,高處不勝寒的空虛。
這個世界雖被姬無傷折騰出一番局面,但依舊只是一方小池塘,一開始或許還有一點樂趣,但如今只有乏味。
無敵,其實才是最無趣,最悲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