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嘚,別想不開啊!」
人未到聲先至。
聽到那熟悉的公鴨嗓,我緊繃的心鬆弛了大半。
來人是跟我一起精溝子長大的崔浩,因為身材瘦小被稱為耗子。
崔浩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倆都因為家庭原因,被同齡人排擠欺負,也一起抱團取暖。
崔浩喘著粗氣跑到我身邊,獻寶似的從懷裡掏出一枚雞蛋。
麻利的剝開雞蛋殼,把潔白的雞蛋放到我嘴邊。
「哥,難過的時候我媽就餵我吃雞蛋,吃了心情立馬就好。」
我本不想吃的。
但崔浩的真誠眼神,讓我不自覺的張開嘴。
他笑嘻嘻的看我吃下雞蛋:「是不是開心多了?」
我鼻子有點酸,強笑著點頭。
這一刻我知道了什麼叫患難見真情。
「舉報你滴八成是犯咧紅眼病滴狗東西,查出來是誰干滴,額幫你狠狠錘他。」
崔浩揚起拳頭晃了晃,滿臉都是我這麼講義氣,還不趕緊誇誇我的神情。
我沒搭話茬,只朝腳下努了努嘴。
崔浩目光順著看去。
看到地上黑洞洞的窟窿時,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嘶!你是真想不開,要挖坑把自己埋咧?」
我被氣笑了,一巴掌輕拍在他後腦勺上。
「蹲下仔細看,兩邊的洞壁上,是不是都被挖出內凹的腳踏?」
崔浩聞言蹲在洞口,伸出右手讓我握住後,把小半個身子探了進去。
這洞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輕而易舉就鑽了進去。
要換成身材壯實點的人,想進去可就費勁了。
「真有腳踏,跟我家地窖樣式挺像。」
「就是洞開的小了點,不過底下也太深了,一眼望不到頭,該不會是有人在這兒打井吧。」
崔浩被我拉起來時,還沒意識到這是盜洞,嘴裡嘰哩哇啦的說著玩笑話。
「我看像盜洞。」
「啥盜洞?」
「駝爺講的故事都白聽了?盜墓的盜洞。」
這麼一提醒,崔浩驚的瞪圓雙眼。
張大的嘴巴開合幾次,最終輕輕吐出一個字:「操!」
他紅著眼睛湊到我身邊,低聲問道:「真是盜洞?」
看著他那貪婪中透出緊張,緊張里又帶著小心的神情,我已經猜出他想幹什麼了。
「應該沒跑,按駝爺講的,這種方形帶腳踏的洞,是咱關中盜墓賊的招牌式盜洞。」
盜墓這事自古有之。
前朝時盜墓之風吹遍大江南北,上到軍閥,下到鄉民百姓都普遍參與盜墓。
因此盜墓技術迎來大發展,逐漸以長江為界分為南北兩派。
南派以長沙為中心衍生出江寧,嶺南兩個盜墓圈子。
北派以山海關為界,分為關內關外。
關外是東三省的盜墓圈子,關內有洛陽,關中,魯南,晉北,京幫等幾個圈子。
每個圈子都有自己的專長和獨門秘技。
在之後的盜墓生涯中,我跟這些盜墓圈子的掌舵人,或交流或賭鬥,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比如名震關外,被稱為盜墓祖師爺的姚爺,曾想入關盜墓搞幾票大的,但被關內眾盜墓圈子反對。
雙方講數約定賭鬥規矩後,我被推舉出去和姚爺鬥了三場。
最終我險勝一籌,讓他按規矩退回山海關。
直到他被捕入獄也沒再踏足關內一步。
不過這是後話,咱們先說眼前。
崔浩的鼻息重了幾分,嘴裡喃喃自語起來。
「你說墓里會不會有黃金?去年鄰村人種地就挖出來四坨黃金!」
黃金在任何年代都是硬通貨。
而古董在這個年代,被燒毀砸爛的不計其數。
這時絕大多數人,對古董的價值都沒認知。
也就是從今年,嗯,我說的是79年,有港商進入內地收購古董開始,古董價格直線飆升,參與盜墓的人也越來越多。
整個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都是盜墓的黃金時期。
我算是這個黃金期,最早投身盜墓的一批人。
跟崔浩念叨黃金不同,我想到的是章教授講的青銅器,玉器,唐三彩等重器。
因為講這些的時候,章教授順嘴提了一句,這些都是好東西,在國外是值大價錢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莫名就被我記下了。
要是墓里真有這些東西,再賣到國外去……
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我硬生生壓了下去。
怎麼可能賣到國外去啊,頂多賣給省城的文物商店。
還得小心別被發現是剛挖出來的東西。
不對,我怎麼能想著盜墓賣陪葬品,這是不道德的,得想個保住名節,又能獲利的辦法。
現在講起這些,真覺得我當時迂腐到可笑,如同脫不下長衫的孔乙己。
但我當時就是那麼糾結,如同陷入兩難困境的囚徒。
「找點樹枝,先把洞口掩上。」
光天化日下,我不敢再耽擱時間,怕有人過來看到盜洞,於是推崔浩去找樹枝。
崔浩也是聽話,很快捧著樹枝回來。
手腳麻利的把樹枝插入洞口,橫豎交織做成隔檔,撒上厚厚一層樹葉再蓋上一層土。
「哥,這就回去?入寶山不能空手而歸啊。」
崔浩三步一回頭,戀戀不捨的看著被掩住的盜洞。
我使勁拉了下他胳膊,扯的他一個踉蹌。
「大白天的想什麼呢,安全第一,晚上到村後黃土坡上商量。」
「麼麻噠,都聽你滴。」
回村後我倆各回各家。
剛進家門,就聽到劇烈咳嗽聲。
我趕忙衝進爺爺房間。
只見他萎靡不振的靠坐在炕上,咳嗽時捂嘴的右手上正有鮮血滴落。
我整個人都麻了,站在房門口手足無措。
「爺!」
爺爺用手背抹了下嘴邊血跡,遍布褶皺的老臉硬擠出一絲笑容:「石頭娃回來咧。」
「麼能讓你上大學,麼能讓你娶上媳婦,都是爺滴錯。」
「當初就應該狠狠收拾你爹,這個狗日哈滴混球,毀了額石頭娃滴前程!咳咳咳!」
隨著咳嗽,又有血從爺爺嘴裡淌出。
我慌忙上前扶住爺爺。
淚眼模糊的看著這個拉扯我長大,讓我讀書明理,給了我所有愛的老人。
「爺你別說了,不是你的錯!」
「你快躺好,我去找大夫。」
扶著爺爺躺下,我拔腿就往外跑。
很快扯著衣服還沒穿好的村醫回來。
這傢伙剛在劉爛鞋家弄事,被我從炕上硬拉起來。
「石頭娃,你這慫日哈滴,快把我放開,讓人看到我這樣子成何體統……」
村醫扭著身子掙扎。
我如凶獸般赤紅的眸子瞪了他一眼,他的話語立馬細小到無聲,掙扎的身子也停止扭動。
就那麼衣衫不整的被我拖了一路,一直拖到我家。
給我爺檢查後,村醫嘴巴張合幾下,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看到他的神情,我渾身血都涼了。
如墜冰窟一般,顫聲問道:「我爺的病,能不能治?」
「去市……去省里大醫院有可能治,不過那要很多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