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兩個,拼一起的。」
向東回亭子,簡單說了下候車室的情況:「女的還有一半屍體沒看到。」
陳仰遲緩的說:「我記得她有個能放主機的黑色大皮箱。」
「噗。」
向東一口礦泉水噴了出來,他抹把嘴:「明天的車,今天死了。」
「這算什麼,第一輪死的還有最後一班的呢。」
倚著亭子的文青聳肩:「要是都趕在上車的那一刻下手,那就不用搞規則,直接按照車次割韭菜就行。」
他吞口水:「說的我都餓了,我最喜歡吃韭菜,韭菜炒蛋,韭菜炒鱔魚,韭菜……」
陳仰打斷文青:「我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死。」
「為什麼?」
陳仰指指執勤表:「下班了。」
執勤表上是三個人,輪流值班。
第一個的上班時間是早上6點到中午12點,上午班。
第二個是中午12點到晚上6點,下午班。
第三個是晚上6點到零點,夜班。
「上班時間的六個小時給我們找規則,下班的時候還沒破解,就要殺掉。」
陳仰說出他跟朝簡分析的結果。
「安檢機動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排在上午班的那個,時間太短。」
「靠!」向東罵了聲。
「那哥們運氣好,規則簡單,想到娃娃的故事就能找到朋友,運氣也不好,自己想的慢,還排在第一個。」
文青嘖嘖:「看來天底下果然沒這麼好的事。」
向東:「那拼一塊……」
陳仰思索著說:「時間到了,兩人還沒坐在一起,規則就會幫忙,一人一半,拼上去。」
「…………」
文青伸懶腰:「我還是去吃午飯吧,我記得有一家廚房有韭菜,我準備給自己燒一個韭菜炒蛋。」
向東心裡有事,一個勁的給陳仰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
陳仰沒反應。
向東瞪殘腿少年,又去看陳仰,媽得,這兩人一直在一起,想跟其中一個說點悄悄話難於登天。
心生一計,向東拿出手機啪啪啪按了會:「陳仰,你幫我看看我這手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是自動關機。」
向東把手機屏幕對著陳仰,備忘錄打著幾行字。
【他有病!多重人格障礙!狂躁偏執!】
陳仰:「……」
「我知道。」我親眼看到過。
向東備忘錄都不按了,直接吼了出來:「那你還跟他搭檔?活膩了?」
這聲音大的要把報刊亭震散。
陳仰看一眼神色漠然的少年:「你跟向東發生什麼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朝簡尚未言語,向東就怒氣沖沖道:「他威脅老子!」
他跟個受了委屈跑回家跟家長告狀的小屁孩一樣:「那會我看你暈了,要去抱你,他就……」
不行,不能說,說了好像還是助攻。
「剛才的刪掉。」向東神經病的說,「反正他有病。」
陳仰扶額。
向東眉頭緊鎖:「老子跟你說的,你……」
陳仰說:「臉還疼嗎?」
向東那道從右下巴橫跨到左太陽穴的淤痕一陣抽動,他停止對陳仰的說教走人,臨走前還伸出食指,對著朝簡點了點。
「小子,別讓老子在現實世界逮著你,新仇舊恨,咱倆沒完!」
陳仰提醒事不關己的少年:「他在東街有一幫弟兄。」
朝簡:「哦。」
陳仰:「……」
就在陳仰扶著玻璃台要起來的時候,報攤前多了個血肉模糊的頭。
是那個小孩,他扒在那。
陳仰腿一軟坐回凳子上面:「小朋友。」
那小孩沒看他,看的是報攤上的那些書籍刊物。
陳仰福至心靈,拿起來給他。
沒接。
陳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想到了妹妹抽屜里的紙板,他憑著記憶,手指靈活的快速折了幾個。
小孩空洞的眼眶對著他手裡的紙板。
陳仰克制著恐懼看小孩,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的。
這是缺玩具了嗎?
陳仰又折了好幾個,堆成羅漢放到報攤上面:「我是明天晚上的車。」
他在小孩把血淋淋的手伸過來的時候,趁機說:「我能上車走嗎,可不可以幫我問問你的家長?」
小孩突然對他張嘴,裡面全是屍蟲。
陳仰窒息了。
那一丁點強行攢住的勇氣一下泄空。
但他又不敢露出噁心的表情,就僵著臉,手縮到袖子裡死死掐住,強迫自己幻想小孩有皮是什麼模樣。
鼻子眼睛嘴吧都是血糊糊的,比例看起來很好,有皮應該很可愛。
四五歲……
妹妹那個年紀就很有想法,她怎麼都不肯留長髮穿花裙子,非要學他,剪一樣的短頭髮,穿一樣的衣服。
有段時間他還羨慕別人家的妹妹,洋娃娃一樣,就他家的是個假小子。
陳仰的眼裡不知不覺的湧出幾分笑意。
小孩把屍蟲蠕動的嘴閉上,歪著頭看了陳仰一會。
拿走了紙板。
陳仰回過神來:「五角星喜歡嗎,不喜歡還有千紙鶴,東南西北,青蛙,飛機,船,槍,我會折的東西多。」
血肉模糊的身影消失了。
陳仰失望的要回頭跟朝簡說點什麼,那小鬼魂又出現了。
這次他在不遠處的空地上鋪一塊紙板。
手拿著輛玩具車,推著它跑到紙板前面。
沒有壓過去,也沒把紙板拿開。
而是繞著走。
玩具車繞著紙板跑,不停的繞,不停的繞。
陳仰坐在餐廳外的桌前,腦子裡還是那個畫面。
肯定是提示。
不是這一輪的破解法,是整個任務的大規則。
「繞著走……繞著走……」
陳仰彎下腰,下巴抵著桌面,嘴裡碎碎念。
想不出來。
那鬼小孩是要幫他的。
陳仰回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玩具車停在他身後,小孩說他擋到路了,車過不去。
朝簡把他撈開了。
要是不撈開,那車會不會也繞著走。
陳仰記得第二次是一輛玩具車開在前面,一輛開在後面。
小孩把兩輛車並排,放到一起,反覆念著「挨著走,要挨著」。
那是他們遺漏的信息。
陳仰那會把注意力都放在這句話上面了,眼睛看的玩具車,想的那對兄妹,沒觀察別的。
現在往回想,挪到其他方面。
他發現了一個細節。
車是並排的,挨著走的沒錯。
小孩的提醒也是對的。
但是那兩輛玩具車當時沒開出去,只是在原地繞圈圈。
跟剛才繞紙板走一樣。
圈圈……
陳仰的腦門對著桌子磕了下去。
大學畢業三年多,距離高考那就更遙遠了,解題的靈敏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頭骨本來就要碎了,還磕。」
耳邊的聲音讓陳仰有種條件反射的腦髓被吸感,他凝固了片刻,把臉歪向少年那邊:「我問你啊,什麼情況下要繞著走?」
朝簡吃著冰淇淋:「直走不行。」
陳仰說:「那繞著走,豈不是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打轉?」
朝簡挖冰淇淋的動作微微一滯,側目看過去。
陳仰沒注意少年的目光,他被埋在自己的毛線團世界裡:「對應規則呢?預示什麼?」
朝簡抿掉一口冰淇淋:「難說,最淺顯的是換個思路。」
陳仰百思不得其解,任務不就是準點上車,想辦法上車。
這還能怎麼換?
向東大搖大擺的過來,帶著一身咖喱飯味:「冰淇淋哪來的,我怎麼沒看到?」
「眼大無神。」陳仰指一個方向。
向東得瑟的勾唇:「我眼睛是大,遺傳的我媽,我們家就沒眼睛小的,基因好。」
聽到陳仰說什麼「圈圈」,他挑挑眉:「你想吃甜甜圈?早說啊,我來的時候看到過,有巧克力的也有原味的。」
陳仰:「……」
「吃你的冰淇淋去。」
「我就問問。」向東嗤笑,「大男的吃什麼冰淇淋,越吃越娘。」
朝簡把冰淇淋碗往前一推,手撈起拐杖,不說話,直接就揮了過去。
文青聽著向東吃痛的叫罵聲,老遠就邁著歡快的步法趕上直播:「狗改不了吃屎現場版。」
然後就被向東給踢了。
陳仰見怪不怪,這一幕就是個循環。
「他說你是屎,你不給幾下?」向東踢完還想讓文青也嘗嘗拐杖,使絆子的故意對朝簡說。
文青拍打拍打褲子上的鞋印:「我就是一時嘴快,那句話的重點是狗。」
向東目瞪口呆:「你是叫文青,字,孫子?」
文青:「……」
陳仰抽著嘴看他們斗,扭臉跟少年耳語:「我至今不懂你是怎麼靠一條腿,一雙拐制服向東那瘋狗的。」
「很容易懂。」
朝簡轉一下拐杖:「要解惑?」
陳仰立刻堅定的搖頭:「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好奇,就是隨口問問。」
朝簡抬手,陳仰下意識往旁邊躲,還用手擋,腳都防禦性的抬了起來對著他。
場面有種搞笑的親近感。
「躲什麼?不打你。」
朝簡垂眸看陳仰幾瞬,從紙巾盒裡拽了張紙巾,擦嘴,換一張,擦左手,又換一張,擦右手。
從指骨到指尖,手心手背,擦的細緻又優雅。
陳仰入神的看了一會:「你也有潔癖?」
「看情況。」朝簡說
陳仰小聲問:「那你現在擦手擦這麼仔細是?」
朝簡清理著本就乾淨整齊的指甲:「我的醫生告訴我,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有助於控制自己。」
陳仰不太懂,但這位是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病情相關,他慎重的往下說:「你心情不好?」
朝簡發出一個鼻音,似是笑了下:「很好。」
陳仰更不懂了。
「不是不好的情緒需要控制,好的情緒也需要。」
朝簡看一眼陳仰,語調不快不慢,平緩沙啞:「我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失控。」
陳仰對上少年那雙眼,深黑的,平靜的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掀起暴雨駭浪。
「那你離不開藥物了?」陳仰試探的說。
朝簡不再開口。
陳仰把心思從搭檔的病因病情上轉移:「文青,馮老下來了嗎?」
「沒看到。」
文青把跑上去的髮帶往下拉拉:「我準備找他去,等我找到了通知你們。」
陳仰看手機,現在是十二點四十,下午班的上班時間。
「畫家呢?」
還是文青回答的,他好像有八雙眼,誰誰都知道:「沒找到一次性手套,很不快樂,估計在某個角落畫圈圈叉叉。」
「……」
「向東,你去找畫家,文青,你去把馮老帶下來,我們就在這聊。」
陳仰對不遠處的啞巴跟孫一行招手:「要儘快。」
三分鐘後,向東把畫家叫了過來。
又十分鐘,馮老才在文青的逼迫下出現,外表看沒兩樣,比之前還要平和。
不慌也不忙。
「在外面時間是金錢,在這裡時間是生命。」
文青唉聲嘆氣:「馮老,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慢慢吞吞磨磨蹭蹭的,還不給我們看報紙!」
馮老坐在幾人的邊上,蒼老的身子一窩,老臉祥和安寧。
要是有太陽,有農家小院,就是安享晚年的完美詮釋。
陳仰對這副景象有陰影,會讓他想到小尹島的歲月靜好跟之後的驚悚。
「我們來捋一捋。」
陳仰率先開口:「三樣物品的順序是,報紙,娃娃,屍體,這次的規則時間在執勤表上,指明了。」
「只不過,三班對應的物品,沒有按照順序來。」
「娃娃是上午班,現在的下午班是馮老跟畫家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陳仰的話就說到了這裡。
氣氛一時陷入微妙的寂靜裡面。
大家是最後兩班車的,留到現在壓力很大,精神末梢也繃了太長時間,說斷就斷,岌岌可危,狀態都是直線下降的。
下午班中午十二點就開始了,還差十分鐘,一個小時就過去了,那就只剩下五個小時。
要是同時找兩個規則,再費心去破解,一切都要在五個小時內完成,太難了,他們沒有那個信心。
把人力分散的話,很有可能兩個都不成功。
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所以在不確定下午班是馮老還是畫家的情況下,最正確,最理性的方法是,二選一。
用蒙的。
如果選的那個人正好就是下午班的,大家也在時間內幫他找到了規則破解,晚上就能幫另一個找。
可如果選的那個人不是下午班,是晚上的,沒被選的那個才是下午班,那他就……
馮老幫大家做選擇:「不用管我這個老人家了,找畫家的吧。」
「老頭,你沒事吧?」文青蓋住桌上旋轉的硬幣,「學習雷鋒好榜樣?」
馮老把眼一閉,一副要午睡的樣子。
「還是說,老頭,你其實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規則,也破解了?」文青眯眯眼。
馮老不搭理。
文青來了脾氣,哼道:「我不管了,愛咋咋地吧。」
向東受不了的把眉頭夾緊:「你是他兒子嗎,看你這德行,還撒嬌。」
文青:「……」
孫一行跟啞巴都在發呆。
陳仰在看執勤表,筷子頭在早中晚班上來回划動。
「怎麼才能確定誰是下午班?」陳仰輕聲喊少年的名字,「朝簡,你幫我想想。」
朝簡拿過執勤表。
陳仰湊頭:「早班是李志,中班是……」
「姓名不重要,誤導的信息,目的是混淆我們,不需要關注。」朝簡把執勤表翻過來,空的,他又翻回去。
「登記本在車站裡。」朝簡說。
陳仰說:「要去找嗎?」
「也是誤導。」朝簡把執勤表放下來,闔起眼不語。
少年少有的這麼認真,陳仰沒打擾他,並且讓文青跟向東把嘴上的開關關上。
陳仰昏昏入睡的時候,聽見一道聲音:「馮老是下午班。」
朝簡說:「畫家是夜班。」
其他人都把視線集中過來,陳仰也立馬清醒了。
「原因呢?」
朝簡撕奶片吃:「火車站裡應該是全天執勤,二十四小時。」
幾人很快就明白了,也都看向了桌上的執勤表。
這上面是三班,三六十八,還差一個六小時,是零點以後。
需要一個人頂上。
老李的屍體對應的是畫家,執勤表,制服,也能連上。
夜班是晚上六點到零點。
畫家要在零點前找到一套執勤人員的制服穿上,接替零點那班,通宵值班到早上六點,把二十四小時補全。
這下不用二選一了。
「車站我是跑得最熟的,沒見到什麼制服,當然,既然要找,說明一定在某個地方。」
文青說:「畫家的不急,先管老頭。」
「老頭,報紙呢,拿出來吧,再扭捏就不知好歹了。」
馮老閉著的松垮眼帘動了動。
他第一個任務是靠這份報紙活下來的,他把它當幸運物,隨身攜帶,為的就是進任務世界的時候不會落下。
這次莫名不見了,馮老有很不好的預感。
結果真這樣。
報紙從安檢機里出來的那一刻,馮老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幾版報紙的新聞馮老都能倒背了,多出來的內容他一翻就能發現。
任務也一看便知,不可能完成。
馮老說:「報紙很普通,只是多了一個故事。」
文青眼裡爆發出感興趣的光芒:「什麼故事,你給我們看看就是,搞不搞得定後面再說。」
「你們年輕人就是好奇心過剩,看吧看吧。」
馮老把因為規則,從幸運物變成索命鬼的報紙從懷裡拿出來,沒有揉的皺巴巴的,依然摺疊成四方塊,上面還有他的體溫。
報紙在大家眼前攤開,翻到第三版。
多出來的區域標粗了,是個不適合兒童讀的兒童故事。
《小明玩遊戲》
小明很喜歡玩遊戲,有一天,他邀請了四個小夥伴來家裡玩。
五人玩「小兔子找胡蘿蔔」的遊戲。
四個鄰居石頭剪刀布,輸的那個把眼睛捂上當小兔子,由小明挨個指著問小兔子,「他是不是胡蘿蔔」。
小兔子說「不是」,小明就指下一個,小兔子說「是」就拿開手,猜自己選中的胡蘿蔔是哪一個。
四個小夥伴都不好好玩,各種作弊,有的在捂眼的時候偷偷張開手縫,有的還提醒「小兔子」自己就是「胡蘿蔔」。
小明很生氣,把他們都趕走了。
第二天小明又找他們玩那個遊戲,他們還是作弊,小明把他們都殺了。
張開手縫的被小明砍斷了手。
發出聲音提醒小兔子的,被小明縫上了嘴巴。
轉眼珠提示的被小明挖掉了眼睛。
不好好閉眼的「小兔子」被小明做成了「兔子」標本。
問:「為什么小明要那樣做?」
答:小明前一晚死了,第二天的他是鬼。
最後還頗有兒童讀物儀式的來一句:守紀誠信是做人的基本,作弊往往會帶來無法承受的後果。
幾人:「…………」
向東:「我去!」
文青:「長見識了長見識了,還能這麼玩。」
陳仰:「我對故事書有陰影。」
畫家:「血腥暴力,不適合兒童讀。」
孫一行:「這……這也太……」
啞巴寫便利貼。
【太難了!!!!!!】
除了一向沉默的朝簡,當事人馮老,其他幾個發表完看法,集體不說話了。
馮老的任務不是他自己一個人就行,他當小明,還要四個鄰居,其中一個當小兔子。
期間不能作弊。
他們這幾人滿打滿算也才認識兩天,哪來的默契。
坑就在這。
擺著呢,你跳還是不跳吧。
難怪馮老會放棄。
這是個惡作劇。
惡意滿滿。
「遊戲跟我小時候玩的大瞎話很像。」
向東攤手:「那個我玩的很嗨皮,這個就……恕我無能為力。」
文青跟在後面為難的說:「老頭,別的我還能幫你,這個我不行,你也知道的,作弊是我的拿手絕活。」
其他人都沒說話。
這不是平時鬧著玩,是會死人的。
不能做到的,不如像文青跟向東那樣,直接說自己不能。
馮老沒說什麼,他活到這個歲數,始終認為人是自私的。
任務世界願意幫隊友一把的,馮老見得很少,也都是在自保的情況下。
現在要參與的,做不到自保。
所以這是人之常情,他也必死無疑。
空氣緊促的讓人呼吸困難。
「這是給人玩的嗎?就是不想我們活唄!」
向東拿著打火機扣桌面,扣得砰砰響。
「跟鬼講道理講邏輯,你怕是有病。」
文青仰頭看一排燈:「這是任務世界,任務,懂嗎,你當是逛公園?
向東被他後面的形容詞整得一樂:「換個角度想,這個任務還可以。」
「我上上一個任務,一群人進村,要待五天,上來就是被鬼殺。」
「跑得快都玩過吧,就是那樣,真人版的,鬼在後面追,跑慢了被抓住吃掉,跑快了也不安全,還有下一輪。」
「一直待夠時間,還活著就是完成任務,像這個,不是還有玩法嗎?」
文青一臉對任務低能的嫌棄:「你都做了什麼任務,這麼奇葩。」
向東看他胳膊腿:「崽崽,回去報健身班鍛鍊身體吧,爸爸怕你也遇到類似的任務,第一個被抓。」
殘腿的碰上才好,向東很不善良的想。
腦補了一下那場景,他笑抽了。
其他人:「……」
等死的馮老:「……」
「別扯遠了。」
陳仰說:「馮老這個怎麼辦,是玩一局還是要玩到六點下班?」
他自問自答:「是玩一局,過了就行。」
乍一聽很輕鬆很簡單,細琢磨,等死。
孫一行猶猶豫豫的問:「小兔子沒有找到胡蘿蔔就是任務失敗,馮老會死,那參與的人有沒有危險?」
「你看你笨的,故事不都講明白了嗎。」
文青嘆息:「給你標下重點,故事裡玩了兩次遊戲,同一批人。」
孫一行似懂非懂。
「這麼笨,竟然還活到現在。」
文青搖搖頭:「小明跟大家玩遊戲,有人作弊,小明很生氣,然後他死了,同理,只要參與的人作弊,老頭就會死。」
「故事後面是什麼?是死了的小明又找大家玩遊戲,要是還作弊,都會被他殺死,用故事裡的死法。」
「啊對了,在我們這死了的小明,就是老頭死後被鬼附身。」
「……」孫一行煞白著臉不吱聲了。
「你們幾個不用在我身上費心思了,我這是不可能完成得了的。」
馮老說完就走了,佝僂的背刻意費力往上挺,這就是他從安檢機拿走報紙後表現的姿態。
裝得對死亡釋然,放棄求生。
沒人不怕死,沒人想死,不是說老了就活夠了。
都是裝的。
對絕境的一種無力。
「真沒辦法,我要是老頭,我也等死。」
文青收了硬幣站起來:「我去泡咖啡,有事喊一聲。」
畫家找制服去了。
雖然看樣子制服是在夜班開始後才會出現。
「那我們做什麼?」向東大爺的翹著腿,「不然我睡午覺?我困了。」
陳仰擺手讓他隨便。
「妹妹,你的直覺不是很靈嗎。」
陳仰瞧了瞧小啞巴:「你看遊戲能不能完成?」
啞巴:「……」
【遊戲一般都有漏洞能鑽。】
陳仰點點頭,期待的說:「然後呢?」
【然後我還在想。】
陳仰無語。
啞巴又指自己手機的時間,啊啊啊好幾聲。
意思是還有幾個小時,使勁想想,也許能想得出來。
陳仰不覺得輕鬆,時間看似多,實則經不起流逝。
基本都是無聲無息就沒了。
一回神嚇一跳,怎麼過得這麼快。
陳仰腦子分兩半,一半在想遊戲,一半還停留在轉圈圈這個提示上面。
前者是馮老這一輪的規則,後者是整個任務的規則。
「孫先生,你去哪?」陳仰看清瘦的男人。
孫一行一驚,唯唯諾諾的回道:「我去幫畫家先生找制服。」
陳仰「哦」了聲,目送他走,壓低聲音跟搭檔說:「孫一行換隊了。」
不跟他們站隊了,站到了畫家那邊。
朝簡不在意的問他要喝的。
陳仰把可樂跟礦泉水都拿了出來:「三次規則了,第一次是一波掃,各個車次都有,第二次全是第二班的,第三次就是這次,最後兩班都有。」
「除了第一次範圍大點的清理了一批,第二次跟第三次的規則都跟對應的人有關,性格為人處世之類的,跟自身有關聯,畫家找到的制服估計很髒,沒準還臭,他那個潔癖程度穿六個小時,無法想像。」
陳仰邊說邊擰瓶蓋:「馮老這個其實是要四個人心甘情願參與進來,願意把命拿出來為他賭一把,我記得他說過人是自私的。」
「都是惡意。」
說完發現兩瓶都擰開了,陳仰默默的全推給少年,他不想喝。
朝簡面無表情的喝完可樂,又面無表情的喝礦泉水。
「我起初還以為馮老的報紙上是一則命案,他是在逃兇手,不知道以前在哪看過的故事影響的。」
陳仰被自己的腦洞折服,嘆口氣。
朝簡咽下一口礦泉水,不動聲色的把瓶子往旁邊推推:「想幫他?」
陳仰沒感情用事,他理智的說:「能幫就幫。」
朝簡看他:「幫,還是不幫,你說。」
陳仰一愣,忍不住笑道:「你這話說的,我怎麼有種你十拿九穩的錯覺?」
朝簡不語。
陳仰不笑了:「真的?」
「不是你一個人玩,是要四個,我不清楚你的十拿九穩從哪來的。」
陳仰正色道:「這不可能。」
朝簡說:「你的答案。」
陳仰蹙眉心,皮球踢給他:「你先跟我說你的想法,我才能告訴你答案。」
朝簡把皮球丟掉:「答案。」
陳仰被一股強大的壓迫感逼得吸口氣,他盯著少年,看到了沉靜的自信從容,甚至是掌控全局的淡然。
這讓他頭皮發麻。
「幫。」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可是除了小明,參與的要四個人,就我們倆也不夠。」
朝簡:「湊齊就幫,湊不齊就算。」
旁邊被瞌睡蟲咬死的向東詐屍了:「什麼湊不齊?」
陳仰說參與遊戲。
向東踢掉椅子站起來:「你瘋了?」
陳仰被他吼得頭疼:「別問了,你把其他人都叫過來吧。」
「老子不叫。」向東暴跳如雷,「那老頭也成了你爸還是怎麼著?」
陳仰讓啞巴去喊大家。
啞巴在向東吃人的目光下跑了。
片刻後,八人再次聚齊。
他們的反應跟向東大同小異,只是程度沒那麼高。
有的都假得要死,譬如文青,誇張的掏耳朵,找別人求證,說自己是不是耳屎過多,塞著了。
馮老那股子看淡生死的味道都不攢了,難以置信的吹鬍子瞪眼:「你真要參與?」
陳仰指指身旁的少年:「還有我搭檔。」
「為什麼?」馮老的一顆老心臟都活躍了起來,「這是正常人完成不了的。」
陳仰心說,我只是信任我的搭檔,其他我沒想。
「試試。」他說。
馮老深深看了這個讓自己莫名顧忌的年輕人很久,偷偷給他兜里塞了什麼。
陳仰愣了愣,他把手伸進兜里,摸摸,是三個紙揪揪。
【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
【死……】
陳仰把紙條收回兜里,打算等遊戲結束了再細看。
「死」那個感覺能跟之前找到的拼一起。
「出不去了」跟「車站」暫時不清楚是什麼意思。
小孩是指那個鬼吧。
看來他也給過上一批的任務者提示,只是對方沒明白,就像陳仰現在這樣。
這是馮老的回報。
陳仰心想,老人家想必沒從紙條上琢磨出來信息,別人自私,他也自私,死了就當是沒見過什麼紙條。
瞥了眼搭檔,陳仰悄聲說:「你是不是知道馮老手裡有線索?」
朝簡:「都有。」
陳仰被這兩個字弄得半天沒回神。
想想又覺得正常。
有陳仰跟朝簡參與,還差兩個。
剩下的五個人都沒說話。
道德綁架這種事情,現實世界都被罵,更何況是兇險萬分的這裡,不存在的。
除非自願。
馮老的心跳慢慢降下去,他也自知不可能,換成自己都不會參與。
「還是算了吧。」馮老對陳仰說,「你跟你搭檔的好意我心領了。」
有個聲音跟馮老同時出來,文文弱弱的。
「我……我……我願意……」
孫一行顫巍巍的舉起一隻手,努力給自己打氣的重複一遍:「我願意。」
任務剛開始的時候,他摔倒了,只有這個老人家扶過他。
還給他拍過衣服上的髒灰。
孫一行的心理鬥爭持續了有段時間,最終決定舉手。
讓他做這個決定的原因是,他怕自己回去以後再想起這一幕,會愧疚。
如果遊戲失敗,那也是他的命運。
馮老看孫一行的眼神虛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人。
不知怎麼就抹了下淚,兀自笑著搖頭。
像是在嘲笑自己。
弱懦無能的人,能做他做不到的事。
三個了,還是差人。
剩下的四人是向東,文青,畫家,啞巴。
前兩個是真不行,天生反骨,不可能老實玩遊戲,第三個不信「小兔子」隊友,哪個都不可靠,普通人辦不到的,所以他選擇沉默。
啞巴撕下便利貼。
【算我一個(*^_^*)】
向東的三觀都被顛覆了:「你哪來的信心?」
啞巴把便利貼揣小包里,沒有信心,只是跟著直覺選的人走。
「這次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文青笑笑:「老頭,你人緣蠻好的啊,以後不要說人自私了,你看,這不有幫你的嘛。」
頭一回沒裝逼味,隱隱藏著一種不想面對卻不得不面對的羨慕。
馮老完全沒想到會有四個人願意幫他賭一把。
這導致他大半輩子的堅持都崩塌了,人也有些暈,本來是死路一條,現在是死一半,生一半。
馮老看了眼陳仰,不知怎麼有種石頭落地的奇妙感覺。
人數齊了。
可以開始遊戲了。
遊戲裡的小兔子是最重要的,是最要命的一環。
朝簡對陳仰說:「你當小兔子。」
接著又道:「指認胡蘿蔔的時候,要看我。」
「記得,看我。」他的嗓音低低的,「只看我就行,要記住。」
陳仰還沒說話,孫一行就不解的說:「要石頭剪刀布啊,我們怎麼嬴陳先生?」
文青邪笑:「故事裡沒有說正式開始的時間,這是漏洞,可以在選定小兔子以後才開始。」
於是四人石頭剪刀布,陳仰輸了,他是小兔子。
眼睛被蒙上了。
向東文青畫家三人是圍觀的,也不能給任何提示,否則同樣是作弊,會害死他們。
因此大家都選擇也蒙住眼睛,還打了死結,以防有忍不住,下意識做出什麼的時候。
四人圍成一個圈,朝簡坐在陳仰對面。
馮老被他要求坐在他身後。
故事沒說小明具體坐在哪個位置,這也是漏洞之一。
陳仰的視線是黑暗的,他意料的心慌不安都沒出現,只有平靜。
這很奇怪。
不能作弊,朝簡是不能給他暗示的。
不給暗示,他怎麼指出來?
陳仰不懂,卻又不知道怎麼很安心,就覺得朝簡能做到。
那就照他說的做,只看他。
耳邊響起馮老的聲音:「Ta是不是胡蘿蔔?」
陳仰不清楚馮老指的是哪個,心裡在「直接就說是開始猜」還是「先說不是,後面再說是」之間猶豫不定。
「不是。」幾秒後陳仰說。
馮老又問:「Ta是不是胡蘿蔔?」
陳仰:「不是。」
下一次就說是。
馮老正要第三次問,報紙上多了一行字。
【小兔子找胡蘿蔔找了很久,它的精神變得不好了。】
馮老的老眼一頓,他抬起來的手慢慢換了方向。
「Ta是不是你要找的胡蘿蔔?」
陳仰:「是。」
小兔子說自己找到了胡蘿蔔,接下來就要它指出來了。
孫一行跟啞巴都閉著眼睛,生怕自己眼珠不小心亂轉,讓規則給他們判定是在作弊。
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蘿蔔。
只有「小明」馮老知道。
陳仰的視線恢復過來,一睜眼就正對著跟平時無異的朝簡,面上沒有一點情緒。
馮老聲音空洞:「小兔子,現在你告訴我,你找的胡蘿蔔在哪裡?」
陳仰看的是朝簡的眼睛,那裡面沒有絲毫要暗示的波瀾,心跳似乎都是平穩緩慢的。
規則抓不到作弊的嫌疑,小兔子按理說也不會接收到信號。
這一刻陳仰的感受很怪異,說不清道不明。
靈魂好像感應到了什麼,從他心底呼之欲出,然後就真的跑了出來。
「是我。」
陳仰不認識了自己一般,用他不能理解的篤定語氣說:「我是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