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雙在炕上悉悉索索的動來動去,心裡對那口痰很在意,儘管不是吐在自己這頭,可還是在這個屋子裡。
呼吸的時候,不就把帶著痰味的空氣也吸進去了。
陳西雙越想越噁心,他爬起來打開手機對著地上照,想揉幾個紙團丟過去蓋住,明天再讓劉順自己清理。
痰呢?
怎麼沒有?
我記錯位置了?
陳西雙把炕前那一塊全找了,還是沒有,這裡的地面是土的,痰液是會浸進去,可也不會一點痕跡都沒有。
「你在幹什麼,怎麼還不睡?」
陳西雙聽到劉順迷迷糊糊的聲音,脫口而出一句埋怨:「不就是因為你剛才咳了口痰。」
劉順奇怪的說:「我沒咳嗽啊。」
屋裡的人驚悚的坐了起來。
王寬友先前的違和感瞬間轉化為寒戰:「你咳得人都不行了,還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老痰,就是不到兩分鐘前的事。」
劉順愣愣的爬起來:「我,咳痰?還帶……」
最後一個字卡住了,他往半攏的手心裡哈口氣,有腥味。
滿屋死寂。
陳西雙回過神來,「嗖」一下丟掉手機躲進被窩裡,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王寬友下炕去拉燈繩,屋裡的亮光讓大家內心的恐慌有所減輕,不包括劉順,他一動不動的癱坐在炕上,震散的瞳孔里是一片駭然。
劉順怎麼也沒想到他是第一個中招的,還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
他只以為自己在睡覺。
王寬友語氣凝重的說:「你想想自己觸犯了什麼禁忌。」
劉順搓搓冰冷的臉,吞吞吐吐的說:「是吃飯的時候在桌上吃……吃了什麼東西嗎?」
這話一出,另外兩個上過桌的都倒抽涼氣。
李平被害怕的情緒擊倒,直接就大聲吼了起來:「放屁,肯定不是!」
「你肯定是碰過別的東西才觸犯了那什麼禁忌,跟晚飯沒關係!」
徐定義也顫著一臉肥肉瞪劉順。
劉順被他們這麼當仇人的看著,尷尬的咳兩聲:「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別的意思,我也覺得不是食物的問題,我再想想。」
他這一咳,屋裡的人都盯過來。
「是我,」劉順抖了抖厚厚的嘴唇,「還是我!你們別怕,我只是嗓子不……不舒服。」
後三個字說得打顫。
劉順有咽炎,老毛病了,時好時壞的,始終好不利索,他經常覺得嗓子裡有異物,這時也是那個感覺。
明明再熟悉不過,劉順的額角卻滲出冷汗。
就在誰都沒出聲的時候,一直觀察的陳仰謹慎的開了口,他叫劉順把嘴張開,讓王寬友拿手機的手電筒對著照照。
這事王寬友做最合適,一是他挨著劉順,二是他的性格相對來說比較穩重,做事讓人放心。
王寬友也知道自己合適,他沒有推脫的用手指劃了下手機屏幕,臉色平靜的沖劉順說道:「姜大,我給你看看。」
劉順咽了咽口水,緊繃著身子後仰頭,嘴巴往兩邊張開,使勁張到最大。
另一邊的李平怕劉順再吐出什麼,他手忙腳亂的站起來走開,踩到了徐定義都沒停。
徐定義沒了李平擋在中間,他也走了。
沒一會,劉順這就空曠了起來,王寬友手機的燈光對著他嘴巴照了進去。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
兩三分鐘後,王寬友關掉手機的手電筒,僵硬發麻的手漸漸恢復:「姜大,你嘴裡沒東西。」
大家都鬆口氣。
鬼片裡的這個時候會有常見的頭髮,內臟什麼的,幸好都沒。
沒有就好。
劉順咽下嘴裡分泌出來的唾液,後背濕了一大片,這是他的第三個任務,經驗是有的,也會推斷,這時候總要說點什麼。
於是他就說了自己的想法。
「會不會不是……我也只是跟你們討論,你們別多想……」
眾人:「……」這不就是讓大家多想嗎。
李平拽著脖子上的大金鍊,急躁道:「你擠牙膏呢,要說就快點說!」
「我是在想,會不會不是我觸犯了什麼禁忌,是所有姜……」
劉順意識到說錯了就及時改口,看著李平跟張廣榮那兩個「姜大」說:「所有我們都會在隨機的某個時候變成我們。」
屋裡的溫度驟降。
誰都懂劉順的意思,也理解前後兩個「我們」分別代表著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更可怕。
不止是姜大,姜人姜苗也會如此。
陳仰還沒被鬼上身過,不清楚那一瞬間是什麼感覺,整個過程都是怎麼樣,但他不想知道。
倘若劉順的猜測方向是對的……
陳仰的臉色變了又變,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都蜷縮了起來,指尖摳住,細看之下還在小幅度的顫抖。
王寬友有點不敢置信。
這個人進來後明明很冷靜,觀察力也好,思維邏輯都一流,擅於搜尋細節,能力很強,是他這次最欣賞的兩人之一。
怎麼現在比李平還不如。
被鬼附身而已,只要不死,那就不算什麼。
難道他很怕鬼?
按理說不應該,經過了兩個任務,會跟鬼怪打很多交道,一般人差不多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表情管理,不會做出太過崩潰的行為。
除非是一見到就怕成死狗,行動不能自理的那種。
王寬友心想,要真是怕到那程度,那真的是……隊伍的一大損失,個人的一大劣勢。
出於禮貌,王寬友掩藏了眼裡的同情跟可惜:「目前也都只是猜的,往後看看就能琢磨出來結果了。」
陳仰接到了來自王寬友的安慰信號,勉強對他笑笑。
「很晚了,能睡一會是一會,明天很忙,賣東西應付客人會比我們想像的都要難,還會有突發狀況,沒精力不是好事。」
王寬友要去拉燈,被窩裡的陳西雙探出頭,楚楚可憐的祈求道:「就這麼亮著吧。」
見其他人沒說什麼,王寬友就沒把燈拉滅。
劉順是第一個出狀況的,大家接下來都會看他還要遭遇什麼,會不會死。
誰又是下一個。
陳仰不知道其他人還能不能睡得著,他是不行的,腦子裡連綿不斷的跑火車,火車的每個窗口都是一張鬼臉,根本消停不下來。
鬼附身的時候,不論是做什麼,還是說什麼,都是線索。
這是好事。
不影響他害怕。
肩頭一沉,陳仰把靠過來的腦袋推開。
陳仰的心裡腦子裡全是鬼,那一下沒留意力道,牆裡響起「咚」地一聲悶響,緊接著殺人的目光就釘住了他。
「……」
「唔」陳仰裝睡的翻個身,背對著裡面那位。
後面的視線還在,像是要把他的頭蓋骨戳個洞,再用線穿起來。
陳仰無奈的把身子轉回去,非常真誠的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是我沒注意,應該沒起包吧。」
朝簡嗓音里是被忽視的火氣:「沒起包就不疼了?」
陳仰:「……」
那邊的陳西雙:「……」
陳西雙往左的另外六人:「……」
發黃的燈泡亮著,七個頭角度一致的歪向陳仰這邊。
陳仰先是檢查了一下朝簡的腦袋,確定沒撞出包就鬆口氣,不假思索的說:「土牆,不像水泥磚頭的,殺傷力不大。」
朝簡:「那你撞一下。」
陳仰無視其他視線躺回去,手腳往被子裡縮縮,壓低聲線跟朝簡說了發生的事。
朝簡沒聲。
陳仰想聽他的看法,最好是否定劉順的猜想,跟他說不會隨機被附身。
「或許……」朝簡剛說兩個字就被陳仰抓住被子捂住了嘴。
朝簡周身的氣息頓時變得森冷。
炕上的其他人感應到了,通通一個激靈,看少年的眼神充滿戒備。
是個危險分子。
他要打旁邊那個嗎?怎麼勸?
關係還不熟,要說點什麼,萬一弄巧成拙怎麼辦?
眾人這頭緊張兮兮,那兩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
陳仰拉開朝簡臉上的被子,想離他遠點的往陳西雙那邊挪。
陳西雙一邊畏懼氣場恐怖的美人,一邊迎接他的到來。
然而那美人目光陰戾的看過來,他就控制不住的把被子裹緊,關閉了對著陳仰的那扇門。
陳仰挪不開地兒,只好硬著頭皮被暴風雨襲擊。
朝簡把身上的被子往陳仰那一丟。
陳仰抽了抽鼻子聞聞:「還好,不髒,有洗曬過的味道。」
朝簡面無表情。
陳仰正色道:「那也不能捂嘴。」
朝簡冷冷的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下不為例,再有一次……」
陳仰點點頭接道:「你捂回來。」
朝簡盯了他一會,什麼也沒說的闔起眼帘,中途疑似無奈至極的翻了一個白眼。
陳西雙送上關切的問候:「陳……姜人,沒事了吧?」
「沒事了。」
陳仰把被子蓋回搭檔身上,很自然的掖了掖,差點沒忍住的拍了拍,再哼個搖籃曲。
朝簡很快就睡了過去,開著燈也不影響睡眠。
陳仰打心眼裡羨慕這位,自從同居合作以後,對方在睡覺這一塊就往豬的方向一去不復返了。
他記得最早期這位眼底的青影很重,有明顯的失眠傾向。
可能是那薰香的作用。
陳仰把兩條手臂枕在腦後,一隻耳朵里是朝簡的呼吸聲,另一隻耳朵里是陳西雙的烙餅聲,外面還有青蛙叫。
先不管附身的事,姜人跟姜苗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姐弟,親的表的的也不一定,而姜大跟他們的關係一樣還不清楚。
陳仰認為他們都死了,死因跟趕集有關,導致這裡的人每一年的那一天必須按照習俗照常辦集市,必須買賣,也必須把老集村擺攤的都分別叫成那三個人。
外村要和以前一樣來買來賣,老集村出攤的個人三天收入至少60,總額滿1500。
是什麼原因,爆發了這麼大範圍的咒怨?
「主啊,我是您最忠誠的子民……我是那麼的愛您……請看在我……」
陳西雙兩手交疊著握在胸前,閉著眼做起了禱告。
屋裡很靜,他這聲音其他人都聽見了,反應各有不同,有得依樣畫葫蘆,有的不學也不嘲笑。
陳仰躺到全身筋骨酸麻的時候看了看手機,三點了。
還有一小時就要去村長家集合。
支攤,擺放貨物。
要儘可能的跟朝簡離得近一點,不能隔太遠。
陳仰舒出一口焦慮的氣息,再次在心裡自我催眠的念自己的名字。
姜人,姜人,姜人,姜人……
「姜人!」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陳仰猛地噤聲。
燈泡亮著,炕上的一伙人身上都在竄涼氣。
「姜人,開一下門!」外面的聲音還在喊,「姜人!」
屋裡六個姜人,找的是哪一個?
他們不敢隨便應。
外面是人是鬼,門開不開?
陳仰繃住呼吸把朝簡叫起來了,讓他拿好他們的防身武器拐杖,以防隨時跑路。
巨大的拍門聲響了起來,木門禁不起拍,門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姜人?姜人!快點,我有事找你!」
王寬友沉吟,既然找的是姜人,那麼……他看向他們這行人里的三個中年人。
「姜大去開吧。」
三個姜大,李平是不可能的,張廣榮沒表態,意思也明了。
就剩劉順一個了,他考慮了一會就去開了門。
門外是個斷手中年人,他帶著一身凌晨的寒意跨過門檻,怒氣沖沖的走到陳西雙面前:「姜人,我喊了這麼多聲,你怎麼現在才開門?」
陳西雙的小臉慘白慘白的,他才做完禱告,主還沒來,死神就來了。
「我睡著了沒聽見。」陳西雙嚇得眼裡含淚。
中年人板著臉,滿嘴熏人的煙味:「睡什麼睡,我從下午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
陳西雙要哭了,先前在村里逛的時候他落單了,碰上了這大叔,聊得挺好的,對方說他的手皮膚真好,還說自己老婆手開裂了下水很疼,他二話不說就把才買的護手霜送了出去,怎麼現在來害他了。
「那你找我是……」
「我是讓你去我那幫忙揉下麵粉,饅頭一個都還沒蒸,催催催,就知道催,忙得昏頭!」
中年人往門口走,回頭瞪站在原地的陳西雙:「姜人,走啊!」
陳西雙沒向其他人求救,鬼害人,誰能救得了。
不是鬼害人,那他就不是死路一條。
陳西雙一邊理性的分析,一邊努力邁開打抖的雙腿,搖搖晃晃的跟上。
屋裡眾人還沒從陳西雙的事中緩過來,村長就出現在了門外,還是那身衣衫,一個煙杆,像是沒合過眼,紅血絲漲滿了那雙浮腫的眼睛。
六個姜人,少了一個,村長問人哪去了。
「幫姜大揉面去了。」陳仰說。
二十五個攤位,賣饅頭的應該就一個。
果然村長一聽就知道了是哪個,他拎著煙杆敲桌面:「這個姜大!自己賣饅頭做生意,讓別人幫忙,像什麼樣子!」
說著就對陳仰八人催促道:「你們派個人去把隔壁的姜苗都叫起來,所有人趕緊洗把臉收拾收拾跟我走。」
「去哪?」
「出攤。」村長急得很。
幾人都懵了,不是四點集合,五點半前擺好攤位嗎?
「今年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比往年早,一個個的很早就出了門,連夜趕過來的,好地方都要被他們給占光了!」
村長氣的把煙杆敲得砰砰砰直響:「沒好位置,生意就難做,那本錢能賺得回來?能賺回來嗎?能嗎?!」
陳仰看村長這樣,生怕他鬼化,趕忙溫和的安撫道:「村長,你先別急,我們這麼多人,會想辦法的。」
村長直勾勾的盯著他:「人均三天下來的收入至少要達到60,我們村才能盈利。」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的,我們一定好好賣。」
聽到陳仰這麼說,村長才回到平易近人樣子,長嘆了一聲道:「不能虧本了啊。」
陳仰暗自查探老人,這番話的意思背後是不是說,去年沒盈利,發生了可怕的事,今年不能再虧本了。
王寬友去隔壁喊人,其他幾個都杵著沒動,洗什麼臉,命都要沒了,誰還管個人衛生。
沒想到村長卻要他們洗。
「邋裡邋遢的,能有人來買東西?」
村長背著手來回走動,擲地有聲道:「做生意要講待客之道,顧客是上帝!你們牙不刷臉不洗,上帝能喜歡你們嗎?」
「……」
大傢伙紛紛刷牙洗臉,頭髮梳得溜光。
陳仰把臉盆里的毛巾擰乾,仰頭擦了擦臉,在隔壁的劈里啪啦雜聲里說:「你怎麼看……姜人被叫走?」
朝簡一條胳膊掛在拐杖上面,一條胳膊揉眼睛:「沒看。」
「……」
陳仰欲要把水潑出去重新倒,就見他用自己還滴著水的毛巾抹了把臉,十分隨意。
朝簡抓頭髮往後捋,露出很立體的五官輪廓。
「你這樣好。」陳仰將毛巾搭到繩子上面,「要不我找村裡的小姑娘給你要個皮筋,你把頭髮扎個揪揪。」
朝簡答非所問:「這個任務有很多鬼,不止三個,很多。」
陳仰正要把臉盆里的水往門外潑,一抖就給潑屋裡了。
其他人嚇一跳。
村長叫道:「姜人,你孬了啊,今天陰天,你把水潑裡頭,那還能幹嗎?」
陳仰避開地上的泥濘道歉。
村長擺手:「你越活越沒定性,有時候是大人,有時候還不如小孩子。」
「都幹什麼,收拾完了就走了,姜苗呢,姜苗?」
「在,在呢。」
隔壁四個女的一個學一個的應聲。
一行人跟著村長出門,陳仰走在隊伍的最後,他很關心朝簡說的很多鬼。
「你看到了?」
「這個村子陰氣太重。」朝簡前言不搭後語,「給我一個奶片。」
陳仰聽到後半句,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卡得不上不下。
人群里響著竊竊私語。
「不是說來了很多攤販們嗎?怎麼沒見到。」
「在前面吧。」
「……」
「好多燈籠啊!」
人群里的王小蓓突然發出驚呼。
接著是幾道吸氣聲。
陳仰聞聲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去,眼睛不由得睜大。
前面每棵樹的樹梢上都掛滿了燈籠。
什麼時候掛起來的?
根本沒有動靜。
一伙人發愣的時候,村民們就把燈籠全部點了起來。
整個村子張燈結彩,紅火一片。
不止這個村子,還有橋那邊,約好時間一般也都點了燈籠,一串串的紅色連成了一條長龍。
夜幕下,瘮人的喜慶感鋪在每個人的臉上。
陳仰看手機,三點30分。
燈籠下,攤位一個挨一個,鋪桌上的,直接擺地上的,從這頭串到那頭。
鮮活,嘈雜,熱熱鬧鬧。
「看到了嗎,好位置都沒了,你們抓緊時間熟悉一下貨物單上的東西,跟自己攤子上的做個對應,價格記不住就看單子。」
村長腳步走得很快:「早飯就算了,忙的顧不上,中午你們自己找東西吃,看好攤位,晚上九點收攤,之後要清點貨物,記住了!」
之前說的是五點半前擺好攤子,現在不一樣了,攤位都支好了,很匆忙。
村長挨個讓陳仰十二人站過去,認領他們的攤位。
陳仰和朝簡不在一邊,他們斜隔了三個攤子,能看到彼此的情況。
其他人有的遠,有的近。
陳仰左邊的攤子是個修鞋的,外地人,腳上的鞋上面都是土,走了很多路過來的,此時正在往嘴裡乾咽大餅。
右邊是老集村二十五個攤位的其中一個,昨天給他們送飯的中年女人,姜苗。
陳仰打招呼:「姜苗,你賣的是什麼?」
「小雞。」中年女人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是個籃子,上面搭著塊布。
陳仰問:「哪來的啊?」
中年女人沒抬過頭,聲音也小:「外面批發的。」
陳仰站在自己的位置打量四周,試圖尋找同樣的籃子,有賣小雞的,肯定也有賣小鴨小鵝的,八成都是村里人。
怎麼好像還有賣豬賣牛的?陳仰聞著味兒找方位,豬在笪燕跟王寬友那邊,牛靠著李平。
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早,村裡的也不得不提前出攤,現在逛的人並不多,大部隊還沒來。
陳仰拍下自己攤子上的貨物,也拍了周圍的,照片跟視頻都有。
之後陳仰就坐在攤子前觀察來往的行人,他們穿的都是做的棉布衣服鞋子,有步走的,挑擔子的,也有騎老式自行車,帶兩個大馱筐的。
幾個小孩穿紅的綠的花衣裳,興高采烈的在集市上蹦跳。
陳仰繃著臉,眼前的一幕幕人,事,物,舊時的味道重得讓他眼皮跳個不停。
人越來越多了。
陳仰一直看著集市都沒發現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一個老漢走了過來,指著一大把竹耙:「姜人,這竹耙一個多少錢?」
陳仰想想單子上的價格,兩塊五,他說:「五塊。」
老漢的眼一瞪:「太貴了吧,你胡說八道呢,沒你這麼喊價的!」
陳仰快速融入攤販的身份:「一分錢一分貨啊大爺,我這是自己編的,很結實,能用很久。」
老漢張口就來:「多久啊,壞了你還能給我換新的?」
陳仰說:「……三天內換吧,三天後就不行了。」
「這是竹子編的,三天能用壞?我又不是買回去掰著玩。」
陳仰噎住,這大爺真會說。
老漢沒走,有意要買竹耙,他翻翻攤子上的東西:「姜人,你這小子沒良心。」
陳仰冤枉道:「我怎麼沒有?」
老漢冷哼:「你忘了嗎,當年你生病,還是我兒子給你開的方子!」
陳仰做出無奈的樣子:「好吧,好吧,你說個價。」
「兩塊!」
陳仰笑著拋出買東西聽過的說法:「大爺,這樣吧,你再加點,兩塊五,我們一人讓一步,你看行不行。」
「行,兩塊五就兩塊五。」
老漢付了錢,扛著一支竹耙擠進人流中。
陳仰把剩下的竹耙理了理,倚著攤子一靠,第一筆生意做出去了。
今天的收入從零變成兩塊五。
陳仰抿了抿嘴,隔著走動的人影看自己搭檔,看不著。
那個攤子前面都是人,女性,三五歲到六七十歲。
陳仰搖頭,客源這麼好,要是想不多賣,只能少上一點貨物,分批上。
總不能是有人要買,他不賣吧。
這不是做生意的常規流程,很容易觸犯什麼。
陳仰煩得滿頭大汗,如果搭檔站著,那還能鶴立雞群,現在坐著,被遮得嚴嚴實實。
就在陳仰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少年站了起來,輕鬆越過擁擠的人頭跟他對視。
陳仰飛快跟搭檔眼神交流,並且儘量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嘴型說清楚。
——姜人生過病。
朝簡半眯著眼看陳仰,在他急得又是用嘴型又是用手比劃的時候,扯了扯唇角坐回攤前。
陳仰也不知道搭檔有沒有接收到信息,他長長地吐口氣緩一緩,一個上午的時間那麼長,誰曉得會發生什麼。
所以不能等到中午再交換線索,最好是掌握到一個就放出去。
陳仰找到除了朝簡以外,離他最近的劉順,用同樣的方法把信息傳遞給對方,讓對方往其他人那傳,一個傳一個。
劉順:不能離開自己的攤位?
陳仰:暫時還沒確定能不能,穩妥起見,最好不要才開始擺攤就離開。
劉順:那上廁所怎麼辦?
陳仰:不知道,也許到時候就知道了。
既然他們這些人是姜大,姜人,姜苗,要擺攤賣東西,那三人生前很有可能也這樣過。
那他們想上廁所的時候,就會有對應的事情出現。
陳仰站了會,又賣出去兩個竹耙,這就七塊五了,他把錢數好收起來,拿手機看時間。
四點了,二十五個攤位還空著兩個。
不知道陳西雙那邊怎麼樣。
陳西雙在廚房累死累活哼哼唧唧,他每個月都要花一半生活費在這雙手上,每一塊皮膚都寶貝得很,現在卻用它揉面。
有生之年都想不到的事。
陳西雙撕著蜂窩狀的麵團,大叔找他幫忙揉面就是揉面,沒他腦補的各種恐怖畫面,他在死亡邊緣溜達了一圈,繃著得那根弦鬆了下來,小情緒就噌噌噌往外冒。
手好酸,好累啊。
陳西雙偷瞄大叔老婆,饅頭是大叔一個人賣,出攤的就是他自己,那他老婆應該不是姜苗。
不如試著叫一下。
「大媽。」
「幹嘛?」大媽收拾鍋台的動作不停。
陳西雙看她那反應就知道猜的是對的:「面可以了吧。」
大媽對著地面抖抖抹布:「粘手不?」
粘,蜘蛛絲一樣,陳西雙不想再揉了,他睜眼說假話:「不粘,一點都不粘!」
大媽在陳西雙的無聲哀嚎里把手伸過來,抓了下麵團,捻了捻:「唉喲,粘得勒,不行,還要再揉一揉。」
「……」陳西雙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他媽真是,一點都不懂拿人手短,護手霜白送了。
「姜人,你撒點乾麵粉。「蹲在鍋洞邊點菸的大叔湊了下頭。
陳西雙在袋子裡撈點撒在麵團上面,翻過來再撒,做臉部按摩一樣一通揉搓輕拍。
不多時,村里人有事來找大叔。
大叔走之前提醒大媽,面揉好了就去把借出去的蒸籠拿回來。
陳西雙打了個哈欠。
大媽跟大叔,以及村里人一道去了門口,回來催道:「外面一堆的人,油條包子都在賣,咱要趕緊得了。」
「饅頭跟它們不一樣,可以放很久,過了飯點也會有很多人買。」陳西雙在麵團上打拳。
大媽還是催:「現在面都沒揉好,後面還要蒸。」
陳西雙要說話,被她給打斷了:「你別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面上。」
「我覺得真的差不多了。」陳西雙抱起麵團,好脾氣的說,「大媽你看,這也不是很粘手……」
再次被打斷。
大媽滿臉的嫌棄跟不耐煩:「不行就是不行,面揉的不好,做出來的饅頭吃著就不香,你說說你,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揉個面揉這麼慢,還長這麼細皮嫩肉的,哪像個男人。」
陳西雙最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他把麵團把砧板上一摔,臉色很難看:「大媽,我是頭一回揉面,揉成這樣可以了吧!」
大媽訕笑:「你這孩子真的是,說你兩句你還不愛聽,你的手勁是小啊,揉面的時候要揉進去,揉進去,把裡面的大氣孔給揉掉,不是讓你搓棉花,你看你這樣……」
陳西雙呵呵輕笑了幾聲:「我在揉啊,我在揉。」
「快點,等你揉完面,我好去拿蒸籠。」
大媽在旁邊監督,嘴裡絮絮叨叨個不停:「我剛才說那些白說了,你這勁沒使對,用點力,要揉……」
「我在揉,我在揉。」
陳西雙說一句,臉就扭曲一分,他徒然抓到什麼朝中年女人揮過去,狂癲的大吼:「我說了我在揉!」
「你……你……荷……」大媽倒在地上,肚子上插著一把菜刀。
陳西雙傻了。
大媽捂住流血的傷口想要起來卻沒成功,血流得越來越多,她抓住陳西雙的褲腿,緊緊攥著:「救……救救……」
陳西雙驚恐的大力掰開中年女人的手,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腰撞在了櫥柜上面。
怎麼辦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我殺人,我殺人了,我怎麼會殺人的,我為什麼要殺她?對對對,是她總是煩我,她一直在說,一直催我揉面。
我都說了我在揉了!
她還說我不像男人,她太討厭了,都是她逼我的!
陳西雙看著地上的屍體,兩隻手胡亂的抓頭髮,現在怎麼辦?不能讓人發現。
對了!
她要去拿蒸籠!
我可以把她埋起來,大叔問我的時候我就說她去拿蒸籠了,那她去哪了就沒人知道了。
埋起來,找東西把她埋起來。
陳西雙慌亂的眼睛在廚房到處轉動,最後定在了鐵鍬上面。
大叔回來問他老婆呢。
陳西雙拿抹布把鍋台上的麵粉擦掉:「大媽去拿蒸籠了。」
「哦對。」大叔說,「我讓她去拿來著。」
他把手上的髒灰抹在褲子上面,朝鍋台那裡走去:「面揉好了?」
「揉……」
陳西雙發現了麵團上的幾點血跡,他慌忙用身體擋住。
大叔問道:「怎麼了?」
「還沒揉好。」陳西雙把手伸到後面,快速胡亂的摳弄麵團,把血跡藏進去。
「差不多行了,你大媽就是嘴碎了點……」
大叔要去檢查麵團,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下來看向一處:「鐵鍬怎麼在那,我記得我放門後了。」
陳西雙的臉色刷白。
「鐵鍬上怎麼還有土,」大叔過去瞧瞧,「土是濕的。」他扭頭看陳西雙,「你用過了?」
陳西雙喉嚨里發出嗚咽:「我……我沒……我……不是……」
大叔狐疑的眼神在陳西雙身上掃了掃,嘴裡說著怎麼回事,手拿上鐵鍬去了院裡,結果就發現有一塊地上面蓋著一層碎草,他皺皺眉頭,握著鐵鍬走過去。
一鐵鍬把碎草撥開,露出底下的土。
「你挖我院子裡的土幹什麼?」大叔把鐵鍬插土裡,腳踩上去跺跺,挖起一塊土。
陳西雙的眼睛因為恐懼瞪得極大。
跑!快跑!
陳西磕磕絆絆的跑到院子門口,急慌的把門打開,身後傳來中年人疑惑的聲音。
「姜人,你在我院子裡埋了什麼?」
陳西雙一隻腳邁出門檻,後面又是一個聲音,女人的聲音:「是啊。」
他瞳孔緊縮的回頭,中年女人就在他埋屍的地方看著他。
「姜人,你在我院子裡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