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啊——」
隔壁屋裡傳出刺耳的驚恐尖叫聲,還沒上炕的王寬友幾人拔腿跑了過去。
陳仰立即叫醒朝簡:「出事了,快起來!」
朝簡掀開被子坐起身,半垂的眼有點發紅,眉梢都是沒休息好的疲意跟躁鬱,陳仰把拐杖塞他手裡。
陳西雙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類型,不用管家屬,他早就從炕上蹦了下來,不敢去隔壁,就在門口打探動靜。
聽到什麼,陳西雙跑回炕前,聲音顫顫的說:「姜苗死了。」
陳仰一愣,隔壁有四個姜苗,死的是哪一個?
死的是項甜甜。
陳仰一過去就看見了她的屍體。
她坐在炕上,身體背對著門,頭卻是正對著的。
王小蓓是唯一一個在場的,她驚嚇過度神智不清,整個人躲在被窩裡不出來,一時半會根本沒法詢問。
「你們陪陪她。」王寬友對另外兩個女士說。
小襄不善交際,笪燕則是同性緣很差,公敵一般的存在,幾乎沒有要好的女性朋友,她做不來這種跟「親近」「相依為命」掛鉤的行為。
見兩人遲遲沒表態,王家人王寬友只好暫時拋開男女有別,接下了這活。
其他人都去外面等著。
集市那邊的嘈雜聲一波一波的往他們這邊傳,猶如兩個世界。
三月底了,晚上還是有點涼,陳仰剛從被窩爬起來,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朝簡拽他外套拉鏈。
陳仰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沒拉好,他默默拉上去,拉到頂,脖子跟下巴往裡縮。
月亮高掛,靠著牆根的眾人沒有什麼交流。
徐定義拿出一包沒拆的滕王閣,撕掉上面的金線把煙散給大家抽。
錢秦搖頭,陳西雙也不要,朝簡那徐定義壓根不敢過去,只有陳仰接了一根煙。
「我抽幾口提個神。」陳仰把打火機還給徐定義,咬著煙小聲跟搭檔說。
搭檔不搭理他,面色很冷。
陳仰對徐定義投過去「沒事,我搭檔只是不喜歡我抽菸,不會把火氣撒到你頭上,放心」的眼神。
完了就默默的上一邊抽去了。
徐定義擦了把腦門的汗,妻管嚴既視感好強。
「你們說怎麼突然就……」徐定義肉坨坨的臉抖了一下。
沒人往下接。
三五分鐘後,屋裡響起王寬友的喊聲,讓大家都進來。
項甜甜的屍體還在炕上。
王小蓓的情緒稍微恢復了一點,她抱著身子縮在椅子上面,長發擋臉,露出來的半隻眼睛又紅又腫,比死了的項甜甜還像鬼。
膽小的都不往她那看。
陳仰第一眼的時候有點發怵,多看了會就好了,他在門邊抽菸,鞋子勾著搭檔的拐杖。
「你覺得會是什麼原因?」
朝簡冷眼一掃:「抽完煙再跟我說話。」
陳仰:「……嗻。」
哎,在車站好像說過以後不當著他的面抽菸。
陳仰側了側身,對著門外狠吸幾口就把菸頭掐了,屈指彈出去。
「好了,可以說了。」
朝簡朝王小蓓那邊頷首:「她在說。」
「沒啊,她不是還……」
陳仰正說著,炕上的王小蓓就發出了聲音。
「我跟她鬧著玩的,她脫了鞋把腳伸到我面前熏我,我假裝生氣的打她一下,她裝出很怕的樣子說對不起。」
王小蓓嗚咽起來:「當時還在玩,我叫她影后,她就又換了種語氣跟我道歉,我誇她演得好,然後我就背過去讓她給我梳頭……」
王小蓓的牙齒開始「咔咔咔咔」的打顫:「後來她還在說對不起,不停的說不停的說,一直說。」
「真的,一句普通的話說多了,一遍遍的重複,那種感覺說不上來,當時我心裡就有點毛毛的了,我有點生氣的讓她不要說了,她沒有停,聲音里的哭腔越來越嚴重……」
「嗚嗚嗚……」王小蓓把頭埋進腿間失聲痛哭。
屋裡只有她的哭聲,其他人一致的靜默,直到她哭得打嗝了,王寬友才去拍她後背安撫。
「你們玩鬧之前發生過什麼?」
王小蓓抽泣著說:「沒有什麼,那時候大家都在的,我們就聊天,說是集市很髒,身上好多……」
「名字!」
她突然驚叫:「她喊了名字!」
屋裡眾人屏住呼吸。
「什麼?」
王小蓓指著小襄,嘴唇顫抖的說:「她叫了她的名字。」
前一個她是指項甜甜,後一個是說的小襄。
大家屏住的那口氣吐緩慢出來,周遭凝固的氣流也重新流動,只是浸滿了寒意。
項甜甜之所以會死,是因為她叫錯了名字。
原來是這樣。
「叫錯名字竟然真的會死。」
「還是我好,我記性不行,根本記不住大家的名字,按照年齡性別劃分的三個對我來說剛剛好,不會叫錯。」
徐定義拍拍胸口:「對名字敏感的就慘了。」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對名字相當敏感的陳西雙吐槽。
徐定義尷尬的麵皮一紅:「我也不是那意思。」
「我們都回屋吧。」
「等等!」笪燕頭往牆裡扭,手指向炕的方向,「那個怎麼辦?」
王寬友道:「有的任務里會自動消失,有的不會,目前我還沒有發現規律,不知道這個會是哪種。」
門邊的陳仰撓撓臉,小尹島的任務者屍體不會消失,火車站的會。
一個是死亡陷阱,一個是普通任務。
說白了,就是死得多的,規則會處理掉屍體,死得少的就不管。
「所以呢,說了等於沒說。」笪燕那張高級臉上有著冷意,「就算會消失,屋裡也是死過人的,還就在炕上死的。」
「更別說不會消失了,我們哪敢睡!」
徐定義說:「那你們來隔壁,大家都待在一起?」
笪燕的臉更冷了,她看徐定義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猥瑣男:「你們就不能跟我們換屋子嗎?」
徐定義往屍體那飛快瞟一眼,胖胖的身子猛烈一顫:「這邊炕太小了,我們躺不下,換不了的,我們不換!」
陳西雙擦得香香的手攥緊,哀求的眼神瞅著笪燕。
仿佛成了巫婆的笪燕:「……」
「都少說兩句。」王寬友像個領導者,「有了身份號就註定不會再有普通平淡的生活,克服恐懼是第一步,遲早要習慣,除非是不認為自己還有下個任務。」
陳仰嘴一抽,這次八成就是王寬友給新人做的科普。
說話穩,要害也抓得很準,別人被他刺到了還覺得他是對的。
笪燕被王寬友的話堵死了,找不到突破口反擊,她看王小蓓跟小襄:「你們呢?都不說話?這屋子是我一個人住嗎?」
王小蓓只是哭。
小襄全程都坐在小桌前,指尖劃著名桌上的一條條紋路。
小孩子一樣,一直在描摹。
笪燕看她們這樣,孤立無援的感覺衝上心頭,她抹了抹眼睛,壓抑著哭了起來。
屋裡的情況悽慘得不行。
王寬友看了圈同胞們,徵求意見的口吻說:「要不,屍體放到我們那邊?」
陳西雙傻兮兮的:「放哪啊?」
「床底下。」
「……」我死了。
陳仰要說什麼,外面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得很快,也有點亂,他把半掩的門拉開一看。
是李平,劉順,張廣榮,他們回來了。
三人一下子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徐定義好奇的問他們:「拜祖是什麼樣?」
劉順跟張廣榮進屋就躺下了,李平回了句:「你們家沒拜過?」
「擺上飯菜,燒紙,磕頭什麼的。」徐定義想了想,「你們是這種流程嗎?」
李平也躺上去:「反正就是拜祖!」
徐定義在炕邊嘮叨:「還有別的吧?」
沒人理。
陳仰朝劉順走過去,腰彎了彎,聞到了他頭髮里的香火味道:「姜大,村長帶你們去了哪?」
劉順閉著眼:「家祠。」
祠堂啊,陳仰昨天在村里走動的時候沒注意,他習慣的回頭找搭檔的身影,找到就眼神詢問。
朝簡抬了抬眼,沒什麼表情的跟他對視。
陳仰有了答案,抿著的嘴角鬆了松,這位的觀察力比他強。
轉身的時候,陳仰隨意的提了一句:「對了,姜大,姜苗死了。」
劉順閉著的眼皮一抖。
旁邊的李平直接睜開了眼睛:「誰,誰死了?」
「長得甜甜的那個,」陳西雙插嘴。
李平又問:「什麼時候的事?」
「你們走後不久死的。」
徐定義補充道:「差不多有半小時。」
李平的眼眶徒然撐大了幾分,下一秒就把眼睛閉上了。
而劉順一直沒睜過眼,眼皮也沒停過抖動。
至於張廣榮,他躺得遠一點,後背有一瞬的僵硬。
陳仰把這三人的細微變化都捕捉到了。
不對勁。
項甜甜不是叫錯名字死的嗎?能跟拜祖扯上聯繫?
這裡頭會有什麼名堂呢……
「屍體沒了。」王寬友從隔壁回來說。
陳仰心裡咯噔一下,這個任務不是普通任務?他看看屋裡的任務者,加上隔壁的,還剩十二個人。
第二天還是凌晨三點半出攤。
上次村長讓他們提前的理由是,外地攤販來得早,好位置快沒了,這次是「都第二天了,不多賣賣,怎麼賺到那個數」。
陳仰懷疑當年就是這樣。
原本是五點半開始的,不知怎麼變成了三點半。
陳仰站在攤前打哈欠,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睡著,他又打了哈欠,擦掉眼角的濕潤跟中年女人搭話:「姜苗,早上好。」
中年女人不回應。
陳仰友好的說:「你昨天的那一籃子小雞都賣完了,今天肯定也會賣掉。」
「是啊。」中年女人這回給了回應,肢體欲言卻是跟回答不相符的緊張不安,沒有絲毫放鬆。
陳仰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轉去另一邊的修鞋匠那。
修鞋匠正在按小舊機子給一雙皮鞋打線,兩隻手跟套袖上都是髒污。
攤邊還有不少鞋在等他修,生意非常好。
陳仰湊頭看修鞋匠忙活:「師傅,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這啊?沒找個地方睡覺?」
「睡了。」修鞋匠用剪刀把線剪掉,「你們村睡的。」
陳仰問是誰家。
修鞋匠將搭在腿上的布理理,皮鞋放上去,他拿小刷子刷鞋幫:「一老友那。」
老友?陳仰欲要問話的時候,有人來鞋匠這兒拿鞋,通話也因此被砍斷了,他沒能接上。
八點多,陳仰去朝簡的攤前,小聲道:「我想去趟家祠。」
這個時間點村里人應該都出來了。
「我早去早回。」陳仰說,「你看行不行?」
朝簡:「去吧。」
陳仰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啊?」
朝簡彈他耳朵。
陳仰疼得一把捂住:「我還以為你這次又要說教。」
昨天阻止他去其他攤位查探的人,今天竟然同意他一個人去搜集線索。
難道家祠比集市安全?
陳仰忽地看向少年,真是這樣?
朝簡用拐杖敲他小腿,不耐道:「還不走?」
「走了走了。」陳仰力道不重的踢開拐杖,「攤位我讓修鞋匠跟姜苗幫我看著,你也幫我注意注意,要是村長來了,你就說我拉肚子。」
集市上人影交錯,陳仰邊走邊留意周圍,很快就消失在了朝簡的視野里。
像大海里的一條魚,轉眼便看不到了,更捉不住。
朝簡低頭看自己不能走的左腿,沉默許久。
拐杖大力打了一下。
陳仰昨晚從朝簡那得知了祠堂的方位,他並沒有在路上多耽誤時間。
集市後面的村屋間也的確沒見到什麼人。
都在逛。
陳仰在祠堂外駐足了不到一分鐘,他往後退,在一段距離的助跑中提速,靈巧的一鼓作氣衝上院牆,抓住牆頭,翻身躍了進去。
落地的悶響被陳仰壓到最輕,腿部肌肉繃得過於緊了,有點抽,他抬腿放下,重複了幾次動作緩了緩。
翻牆的事很多年沒幹過了。
上一次好像還是上高中的時候,翹課出去跟社會上的打籃球贏球場,結果成了干架,鼻青臉腫一言難盡。
陳仰在地上找到一塊石頭,手摸了摸,尖銳程度還可以,他把拿著石頭的手縮進袖子裡,輕手輕腳往祠堂里走。
厚重的老木門被推開了,那聲響像一個快死了的老人發出的一聲喘息。
陳仰踩著高度警惕的腳步走了進去。
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陳仰在小尹島的戚婆婆那聞到過。
木頭跟香爐混拌的味道,裹挾著歲月的灰濛。
祠堂就一間屋子,很大,也很空,陳仰站在門口,正對著他的是祠堂上方。
那裡放著三把椅子。
一把應該是村長的,另外兩把給誰坐的不得而知。
底下還有五把椅子,一邊兩把,一邊三把。
出攤的25人裡面,村裡有兩個姜大,任務者有三個,跟椅子分布疊上了。
那裡就是他們五人的座位。
劉順三人昨晚回來沒透露拜祖細節,說明是發生了讓他們忌憚的事情,不能說。
陳仰試著腦補他們拜祖時的畫面,一股香味湧進他的鼻息里,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從門口走進來,沿著味道停在一個香爐前面。
這香爐大不說,位置也擺的不對,竟然沒有擺在祠堂正中間,而是在右邊。
而且拜祖的時候,一般是點三根香,天,地,人。
陳仰看著香爐,這裡面卻有很多根。
突有一股陰風從背後吹來,像有什麼貼上了陳仰,從後面伸頭看過來,他凝住的視線頓時就散開了,臉上的血色也褪得一乾二淨。
石頭只能防人,對鬼魂沒用。
陳仰受到陳西雙的影響,快速在身前劃了個「十」字。
那陰風還在。
陳仰一動不動,衣服里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姜大?」
「姜人?
「……姜苗?」
陳仰把三人的名字挨個念了一遍,身後沒有絲毫動靜。
祠堂有姜家其他人的吧。
沒看到一個牌位,不知道都放哪了。
後面有鬼,陳仰不敢回頭,只能瞪著香爐,不知不覺就數出了香的數量。
60。
這個數字讓陳仰有點熟悉,想不起來是什麼了,就在他不知道是悶頭撤走還是硬著頭皮往下查的時候,他發現了對面的東西。
一面柜子。
陳仰忍不住的邁開腳步朝那邊走去,整個人和柜子一樣,融進了昏暗的光線裡面。
這柜子像藥店裡的藥櫃,每個上面都貼著一個編號。
1,2,3,4……
橫列是10個一列,一共6列。
陳仰數了數,60個。
60……
60!
陳仰下意識往後扭脖子,恐懼讓他的動作徒然卡住,硬生生的轉了回去。
60根香,60個柜子。
信息的重點在柜子上面,陳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這種柜子的排列確實像藥櫃。
可是……
停屍房的也差不多啊。
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也很頑劣,不按常理出牌。
創作的時候擠牙膏,某些時候卻猶如發洪水,堵都堵不住。
比如看鬼片的時候,看完鬼片睡覺的時候。
又比如背後有隻真鬼,面前可能還有一群的時候。
陳仰很怕拉開柜子一看,裡面是張人臉。
或者柜子上面開始流血。
柜子里有女人的哭聲「好擠啊!我好擠啊!」。
柜子自己開了。
……
陳仰要瘋了。
現在的他十分弱小無助,一點刺激都能讓他崩潰。
搭檔又不在,他只能靠自己。
當時他光想著找線索驗證猜想,漏掉了這個任務有鬼,祠堂更是亡魂聚集地的事,對方不會不知道。
那還讓他來,是想讓他獨自面對,再抽身而出?
昨天說他最好什麼都怕,老實,現在又給他塞成長的機會。
一會一個樣。
自相矛盾,男孩子心海底針,難以捉摸。
陳仰逼迫自己冷靜點,再冷靜點,他攥著石頭的手上全是冷汗。
牌位在不在柜子裡面?
60個,那有點多。
不管了,拉開看看吧,來都來了。
這是任務世界,不找線索怎麼離開,陳仰搬出之前安慰自己的那套說辭,翻新繼續用。
陳仰閉氣去拉對著他的那個柜子,手剛碰上去,背後的陰氣就沒了。
對方一直沒走,就是要他打開柜子?
陳仰的背脊滑下一滴冷汗。
這要是換個故事背景,鬼這麼做,是說它的屍體藏在柜子里,要他幫忙查到兇手。
陳仰定定神,不給自己猶豫害怕的機會,迅速就把柜子拉開了!
裡面沒有腐臭味,也沒屍體,只有沉木香,以及一枚竹籤。
孤零零的躺著。
上面用毛筆寫著「大竹籃」。
陳仰呆滯了一會,轉手去拉旁邊的,一樣的竹籤。
「醃菜罐」。
陳仰猛然一震,他想起來了。
老集村弄回來的這批貨物,種類就是60。
昨晚村長清點貨物的時候有拿總貨單,陳仰的餘光瞄到了,當時很多村民圍著,他不方面拍照,只是習慣性的找機會數了數量。
陳仰沒有數錯,就是這個數。
每個柜子里的竹籤上都寫著一個貨物。
陳仰深吸一口氣,用最快的速度把60個柜子一個個拉開。
有個柜子是空的。
少了什麼?
是哪個東西不在這裡?
想想。
快想想!
陳仰拼命回想那張總貨單,數量太多了,要是6個,10個他還能記得,60個他真的……
普通人一個,過目不忘這本領他沒有。
陳仰看了眼全打開的柜子,又用最快的速度給關上,他轉身往外頭走,途經香爐那頓了頓。
柜子的數量代表貨物的數量,香也是。
陳仰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離開祠堂,原路返回,他回到集市上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一個攤子上的竹編簸箕,臉色一下就變了。
是糞箕!
是糞箕的竹籤不在柜子里!
陳仰的心臟激烈亂跳,總貨單上的最後一個就是它。
他有印象的,頭尾都有印象。
只是一大團都攪合到一起了,一見到類似的,腦子裡對應的那部分就浮了出來。
可是,少了它是什麼意思?
陳仰心不在焉的往自己攤位走,擦過一個兩個行人,碰到了誰,他腳步不停的道歉,走著走著他往後退,停在劉順的攤子前面。
「拜祖是不是抽了什麼東西?」
劉順正在數今天賺的錢,聞言動作慢了小半拍。
這沒逃過陳仰的眼睛,試探得到了迴響,他說:「糞箕。」
劉順手裡的零錢掉到了攤子上面,他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麼知道?」
接著不等陳仰再說什麼,劉順就瞪過去:「姜人,你別問了!」
語氣是喝斥的,嗓子卻在顫。
憨厚的臉繃得死死的。
陳仰看著他說:「那我換個問題,你有糞箕嗎?」
劉順把錢全都撿起來:「沒有。
這是能說的,所以他在被問的時候說了,其他的都不能透露,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
陳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也沒有。
陳仰記得朝簡有個糞箕,只是沒拿出來賣,用來堆放其他小貨物了。
這東西陳仰以前都沒見過,就覺得跟簸箕一個樣。
只不過多了個三股竹子擰成的提手。
陳仰在多個視線里察覺出一道最熟悉的,他腳步一轉迎上去,從人群里奔向少年,眼睛又黑又亮。
「我回來了。」
朝簡:「嗯。」
「大發現。」陳仰繞到少年的攤位後面,「糞箕呢?啊,在這。」
「別賣了啊。」
陳仰把糞箕拍下來,簡短的講述了祠堂里的一切,省略了自己怕鬼的那一塊。
朝簡聽了陳仰的一些話,吐出兩字:「抽籤。」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陳仰說,「我要分析祠堂的幾個東西才能想得到這個,你是怎麼……」
朝簡給他個一串糖葫蘆,白色塑料紙包著,山楂艷紅。
陳仰驚呆了:「也是別人送你的?」
「扒手要偷老爺爺的兜,我用拐杖攔了,他送了我一串這個。」
「雷鋒精神值得表揚。」陳仰羨慕接過糖葫蘆,撕開上面的塑料紙,「謝謝啊。」他咬一口糖衣,嘎嘣嘎嘣響,「村長來過沒?」
朝簡坐回去:「來過。」
「那他有沒有問我?」陳仰腮幫子鼓起來一塊,聲音模糊。
「先不說了,我去其他攤位問情況。」他把糖葫蘆的塑料紙拽了拽,包好了放到,「放你這,我回來再吃。」
朝簡皺眉:「別亂跑了,讓你那邊的姜大傳給周圍人,叫他們來我們這。」
陳仰看他臉色:「好吧,我說一聲去。」
不多時,一行人在朝簡的攤位前短暫匯合,除了三個姜大,這次的討論內容他們不需要參與。
徐定義太胖了,喘得很厲害,臉上跟脖子上都是汗。
「什麼事啊,我生意正好著呢,跑這兒來一趟很耽誤。」
陳西雙哼哼:「趕著去投胎嗎,這麼點時間都沒有。」
「我就說一句,你怎麼……」
王寬友打斷他們:「都安靜點,讓姜人說。」
陳仰在他們的注視下看向王小蓓:「姜苗有跟你說她都賣了哪些東西嗎?」
王小蓓怔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誰,想到昨晚的事,她的臉就白了好幾分。
「沒有。」
王小蓓搖著頭:「她只說好多男的看她,真正掏錢的才三分之一,她賺的是我們這些人裡面中等以上水平,不少也不多。」
陳仰沒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去看其他人:「離她攤位最近的是誰?」
遲遲都沒有回答,陳仰又問了一次。
「是我。」
一個木木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陳仰看去,是錢秦,那個很少說話的男生。存在感相對來說很低。
陳仰撥開手機里的糞箕照片問他:「那你在她的攤子上看到過這個嗎?」
「看到了」錢秦說。
陳仰下一個問題還沒蹦出來,就聽他說:「賣掉了。」
「你確定?」陳仰盯著他問。
錢秦:「確定。」
陳仰看他那張學霸臉,都是公式,看久了眼暈。
「到底咋地了,快點說啊,快點說行不。」徐定義還急著自己的生意,他越急,汗淌的越多,脖子醃得比昨天厲害多了。
陳仰指指手機上的照片:「你們的貨物里有這個的舉一下手。」
朝簡沒舉,仿佛有種身為家屬的特殊,其他的有小襄,徐定義,王寬友,陳西雙。
「怎麼了,這東西有什麼問題?」
陳仰把手機塞回口袋裡:「你們昨天有賣掉它嗎?」
幾人都搖頭。
陳仰的線索瞬間就捋順了,他說:「只有姜苗賣掉了。」
大家把陳仰問過的問題前後一結合,很容易就明白了這裡面的信息。
徐定義懵逼的看這個看那個:「不是說叫錯名字才死的嗎?」
「怎麼又跟我們賣的貨物有關了?」
「那個,其實……」
王寬友欲言又止:「我早上起來的時候叫錯了一次名字,當時人剛醒有點懵,叫完過了會才意識到自己叫錯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你早上為什麼不說?」
「說了也於事無補啊。」王寬友苦笑,「我一直在等死。」
「你到現在都沒死……」
「是啊,我也沒想到。」王寬友沒有死裡逃生的慶幸,他還沒緩過來。
陳仰不由得問道:「你把誰的名字叫錯了?」
王寬友看陳西雙。
陳西雙:「…………???」
我的名字繞口,不好記,你為什麼能記住,你是不是喜歡我?
王寬友從他眼神里讀出了信息,不禁翻了個白眼。
陳仰將關注點轉到陳西雙身上:「你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沒有啊。」陳西雙眨巴眨巴狐狸眼,「鞋子穿錯算嗎?我穿了好幾次都是錯的,明明放對位置了還是穿錯,智障一樣。」
「……」
「對了!」
陳西雙「啊」了聲:「我在攤子前打盹的時候做了個噩夢!」
「你夢到了什麼?」
陳西雙回憶著:「我夢到有個人罵我,一直罵一直罵一直罵,還總是戳我的頭,力氣很大很兇,戳得我有種頭要斷掉的感覺。」
握草!本來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一說腳底心冒涼氣。
陳仰沉思了片刻,轉頭找小襄:「你昨晚坐在桌前劃桌紋,記得嗎?」
小襄的臉色一變,她不記得。
其他人看她那樣,表情也變了,當時誰都沒看出來她不對勁。
王寬友做總結:「這麼說,叫錯名字的人沒有事,被叫錯的人才會發生奇怪的事。」
徐定義轉了轉眼珠子,嗅出了什麼:「那這個規則豈不是一個報復的設置,看誰不順眼就故意叫錯對方的名字。」
一伙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有點微妙。
陳仰冷了聲音:「你故意把別人叫錯,別人也會那麼對你,來來回回的,好玩?」
徐定義的臉一陣黑一陣紅。
其他人保持沉默。
不說老集村人,來這趕集的都不叫錯他們,說明叫錯名字的,也會攤上不好的事。
王寬友沒事,不代表別人也一樣。
誰知道這裡面的玄機。
還是不要嘗試了,活夠了才會想用這種手段報復他人。
朝簡的拐杖戳陳仰。
「差不多就這些了。」陳仰對大家說,「你們回去吧,攤子前面不能長時間沒人。」
王寬友沒走:「你是怎麼發現姜苗的死因有其他問題的?」
另外幾人也對陳仰投過去疑問的眼神。
「我去過家祠了。」
陳仰概括了一下裡面的東西,香,柜子,貨物,竹籤。
60個貨物,少了個糞箕。
所有人集中起來一問,只有項甜甜一個人賣掉了。
這幾個信息點一連上,答案就明顯了起來。
陳仰是通過竹籤推斷的抽籤。
拜祖的儀式具體是什麼樣,為什麼要抽個貨物出來,目的是什麼,只有姜大知曉。
而姜大不能透露。
陳仰的腦中浮現出劉順三人昨晚回來的情形,他們應該是通過項甜甜的死亡時間,猜出拜祖抽的東西跟她的死有關。
在那之前並不清楚。
王寬友從陳仰口中聽到了這些,不再多留的離開,他沒回自己攤位,而是去找了老集村那十二個出攤的村民。
分別是兩個姜大,六個姜人,四個姜苗。
王寬友一一看了,也問了,他這番舉動的作用就一個,證實了陳仰的推論。
確實只有項甜甜賣掉了那個簸箕。
王寬友折回去的時候碰到了小襄,對方也是跟他一樣的想法,要問老集村的姜家三人。
「不用繼續了,我都查問過,沒問題。」
小襄聽他這麼說就掉頭。
王寬友走在小襄身邊:「陳……姜人大概是昨晚就發現了異常,從姜大那。」
「我猜簸箕是在拜祖時被抽中的東西,姜大抽的。」
小襄沒接王寬友的話題,而是說了個別的:「他的搭檔……」
王寬友側頭看她,很普通的長相,氣質卻很好:「怎麼,你認識?」
小襄搖搖頭。
王寬友就沒再問,他想他們畢竟不熟,不適合再繼續,她冷不丁的就給了他答案:「很帥。」
「……」
「幸好我沒賣,我有三個呢,一個都沒賣。」
陳西雙伸出三根手指:「小時候我坐在糞箕上面,我爺爺挑著我回家,我對它有感情,就沒捨得拿到攤子上面。」
他雙手合十望天:「謝謝爺爺保佑我。」
「這裡是任務世界,你爺爺不在。」徐定義抹汗,「也就是說,有那個什麼簸箕……糞箕的都收起來,別放上去賣。」
笪燕提出不解的地方:「那是昨天的,今天晚上不是還要去拜祖嗎?」
「不一定的。」陳西雙嘟了嘟嘴,「也許是三天只拜一次呢,糞箕還是不要賣了,老話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反正少買一種也沒影響。」
大家不再交流的各自散開。
徐定義往自己攤子方向走,他一邊走,一邊默念的提醒自己,不賣不賣不賣。
結果到了那就數錢,接生意,忘了這茬。
等到有人來買的時候,徐定義才記起來,他忙把糞箕從那村民手裡奪走:「不好意思,這個我不賣。」
「做生意的,哪有不賣的道理。」村民當他是在開玩笑,「多少錢你說。」
徐定義汗流浹背:「我真的不賣。」
他胡亂指四周的攤位:「你去別家吧,別家也有。」
那村民是個反骨頭,你不賣我,我偏要買,他把手往攤子上一拍:「我還就要這個了!」
徐定義死活不賣。
周圍老集村的姜人們都過來了,包括離他近的陳西雙。
徐定義驚駭的渾身都在抖,李平昨天是不是也被這麼對待,他抓緊糞箕不斷往後退。
老集村的姜人憤怒的瞪著徐定義。
「賣給他!」
「快點——」
「我不,我不賣!」
徐定義看那個還在叫囂著非要買的村民,他的臉一點點扭曲起來,都說了不賣了,為什麼要這樣。
陳西雙一邊怕其他姜人,一邊對徐定義扁嘴:「姜人,你聽我說,不賣就是敗壞名聲,我們都要受罰,要不我去找大家,我們再想想看能不能有個兩全的……」
「我不管,我賣了會死!」
徐定義大吼:「我就是不賣給他!」
陳西雙還想勸,徐定義吼完那句人就跪下了。
十二個姜人同時受罰,脖子上都多了一圈勒痕。
陳仰摸了摸脖子,艱難的咽了幾下口水,疼得他罵了句髒話。
操。
斜對面爆發出一股恐怖的戾氣,裹著極為龐大的負能量跟嗜血氣息,像是從地獄深淵裡爬行過無數次回來的厲鬼。
那一片的行人終於沒有再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他們紛紛躲開。
陳仰趕緊過去送藥。
朝簡一口氣吃了四粒,內心的殘暴跟狂怒才勉強壓了下來。
陳仰拿出了一個奶片給少年,他說話的時候忍著疼痛感,聲音很沙啞:「消消氣,沒辦法的事,做完任務就回去了。」
朝簡不剝奶片,只是隔著包裝袋捏碎,一寸寸捏成粉末。
陳仰聽那聲音,再看少年眉間的陰鷙,他眼皮一跳,又抓了幾個奶片遞過去:「我看看你脖子。」
沒回應。
陳仰正要作罷,少年低垂的栗色腦袋往後仰去,沉默著看他。
「吞口水怎麼樣,我有點疼,你呢?」陳仰湊近檢查。
朝簡微闔著眼,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疼。」
陳仰生出一種強烈的錯覺,這會不但委屈,還跟他撒嬌,怎麼可能,他不自覺的摸了摸眼皮底下的腦袋。
「會好的,會好的啊,回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