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2024-08-26 18:17:32 作者: 西西特
  「躍哥!」

  「陳先生!」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前一道陳仰不能立刻記起對應的人臉,後一道陳仰很熟悉,幾乎是他一聽見,腦中就跳出了相關的記憶片段。

  阿緣……

  是阿緣!

  陳仰不敢置信地轉過身,女孩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小馬尾不知何時長成了長發,隨意用一塊藍布條扎在肩膀一側,烏黑眉眼間的英氣還在。只是野性灑脫淡去許多,哀傷痛苦同樣也褪掉了,如今的她顯得溫婉恬靜。

  阿緣沒有不知分寸地撲進陳仰懷裡,將局面搞得難為情,而是停在一個合適的距離,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真沒想到島上來人會是自己的熟人,這機率太小了,小得她都沒有幻想過。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安慰自己,不管那座向鎮子飄來的島上有誰,都是好不容易才回來的任務者。

  阿緣掐自己的手,挺疼的,不是做夢。

  陳仰能感受到阿緣的驚喜和克制,他摸口袋,摸了個空,正想問朝簡出島的時候帶沒帶紙,就見一個身材高高大大,皮膚黝黑,模樣端正樸實的男人走到阿緣身邊,給了她一張紙。

  阿緣接過紙擦眼淚,陳仰趁機打量站在不遠處的男女老少,他的視線掃過去,人數就數出來了。

  加上阿緣,一共十一人。

  都在這了。

  鎮上的人口雖然跟壯大不沾邊,卻也比朝陽島要多好幾倍。

  島上就他和朝簡……

  陳仰等阿緣情緒稍微好一點了,才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緣把臉頰邊的細碎髮絲往後撥了撥,她說她在三連橋的機房裡進了幻境。

  幻境裡有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很高,膚白,黑髮,眼窩深,瞳孔的顏色很淡,看著不好親近,她不認識他,卻覺得熟悉。

  男人對她伸出手,冷峻又溫和地說,「你好,我叫楚肆,你可以喊我四哥」。

  那是開始。

  之後他們慢慢從相識,相知,到相愛。

  結局是他死了,她活著。

  那個幻境後面接著幻境,主人物還是楚肆,他依舊會向她介紹自己。每個幻境都是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季節,同樣的溫馨開頭,同樣的幸福過程,同樣的悲劇結尾。

  阿緣經歷了一個一個幻境,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當她站在白茫茫的空間時,她人是痴呆的。

  那片白太刺眼太慘澹了,阿緣條件反射地想要離開。

  於是她走出那個空間,走回了家。

  阿緣謝謝四哥,一個從來沒有真正出現在她生命里的人,撕咬著她的靈魂讓她進審核區,進最後一關。

  剩下的那一小段路是她自己走的,她也要謝自己,撐下來了。

  陳仰聽完,濕著眼眶連聲說:「好……好……」

  「那機房的其他人呢?」他想到了喬姐他們,忙問。

  阿緣搖頭,她不清楚,當初她戴上耳機之後,聽見耳機里傳來一道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阿緣」。

  那聲音很溫柔,也離她很近,像是貼著她的耳朵喊的,阿緣莫名想哭,然後她真的哭了,也瘋了。她是瘋著進的幻境篇幅。


  那像是一個電影,運用的是一鏡到底的長鏡頭,展現的是她荒謬又悲哀的愛情,還沒開始就已死去的初戀。

  幻境讓她見到了她幻想的四哥。

  她在那裡面體會到了開心,快樂,貫穿心扉的疼痛。

  或許她回來了,說明已經克服了心魔。

  也有可能還沒有。

  誰知道呢。

  阿緣自己都不知道。

  陳仰看著擦乾眼淚,又開始掉淚的老隊友,她的最後一關竟然和朝簡是一個類型,這是他沒料到的。那種類型只適合愛情至高無上的人,它能讓他們感受一遍遍的幸福美滿和凌遲之痛。

  就是Seven遊戲的核心那樣。

  愛情至高無上……阿緣是,朝簡是,但陳仰不是,喬姐的星座書上講的不准,他真的不是,規則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所以才沒有給他安排他死無全屍,朝簡瘋癲的那一場。

  他的人生里,愛情不是全部。

  規則知道怎麼才能給他最重的一擊,親情,愛情,友情輪番上場,以愛情跟友情收尾,而不是只有愛情。

  如果真那麼來,每個幻境全是朝簡,那就太虛幻了,陳仰是不會沉入進去的,他只會越來越清醒。

  陳仰若有似無地鬆口氣,過來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他對上一道一直瞅著他的火熱視線。

  剛才喊他「躍哥」的灰藍色眼睛少年。

  能叫出他的假名,說明是曾經的隊友,他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可見他們合作的次數並不多,八成是普通隊友關係。

  不過,少年竟然還能記得他,看個背影就能認出來。

  「你不姓李?」少年是個挺秀氣的混血,頭髮卷卷的,膚色白皙,唇紅且翹,他一雙眼眯起來,嚴肅質疑地看著陳仰。

  陳仰搖頭:「耳東陳,仰望的仰,我的真名。」

  「暈死。」少年的雙腮鼓起,「那我天天給你祈禱,豈不是都沒用?!」

  陳仰愣了下:「有心了。」

  少年傲嬌地哼哼兩聲,撇開視線說:「你別想太多,我也不是只給你一個人祈禱,我是為了所有還在裡面的隊友們。」但是能記得名字的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面前這位是其中之一。

  雖然只合作了一次,可整個人救過他,是偶像,信仰,神一樣的存在。

  他能一路走,走出來,很大原因都是因為這個人。

  太耀眼了,就像光。

  不止照亮身邊的搭檔,也會給只是擦肩的隊友提供光明。

  ……誰知自己膜拜的偶像不叫李躍,叫陳仰。

  少年沒有生氣,也沒有多鬱悶,心裡頭已經在感謝天感謝地了,每見到一個隊友活著回來,他都會這麼感謝一遍,陳仰是他見到的第二個回家的隊友,第一個是嚴摯。少年咳幾聲清清嗓子,抬著下巴,矜持且鄭重:「韓星,韓劇的韓,天上的星星的星星,我。」

  「韓……星,」陳仰呢喃了遍,真沒印象,但他就算想不起來,也不會影響這場重逢再見成為重要時刻,他輕笑,「韓星你好。」

  韓星臉一紅,冷不防對上一雙陰鷙的眼眸,他臉上的緋紅就嗖一下退散。


  偶像是那座島上的居民,剛和他打了招呼,開心。

  偶像有男朋友。

  他男朋友的情緒不太對,挺像是PTSD,又不全是,總之不是正常人,這裡沒心理精神科,危險。

  韓星後退一步,跟阿緣嚴摯站在一起。

  嚴摯就是那個淳樸的大塊頭,他什麼都會,就是不會追喜歡的女孩子。

  陳仰跟嚴摯認識了一下,他看嚮往這邊來的另外八人,發現其中一個長發女人的目光落在朝簡身上,不知停留了多久

  「你隊友?」陳仰湊到沒說什麼話的朝簡耳邊。

  朝簡道:「不記得。」

  陳仰見那個長發女人沒有熱情地走上前,只是隔著點距離,自我確定了一番之後,主動對朝簡點了點頭,眼裡有幾分再遇恩人的感激。

  客棧沒有荒廢,裡面擺放著木桌木椅,擦得很乾淨。

  兩塊碎片上的通關者在大堂聚集。

  十三人,帶著十三個血淋淋的故事,坐在了一起。

  有的人運氣占比大,實力一般,有的人實力占比大,運氣普通。

  共同點是,那兩樣這夥人都具備了,沒有誰只拿著一樣坐在這裡,那是不可能的。

  老頭先開的口,大家挨個介紹自己,平安鎮的對朝陽島的很友善,朝陽島當家的也同樣如此,他長得帥且沉穩,很容易贏得好感,只是家屬不太好相處。

  不過,輪到那家屬做介紹的時候,他沒有不配合。

  儘管不笑,也沒什麼表情。

  之後所有人吹著從門裡刮進來的小風,沉浸在各自的境地里。

  兩方不同戶籍的通關者猶如打勝仗凱旋的將士重聚,雖然他們大多都沒有在同一個戰場碰過面,但他們都活下來了,回來了。

  不論回憶多少次,那些生死一瞬都仿佛是上輩子的事,又感覺一幕幕就在眼前。

  那場災難造成的結果不是中國毀滅,是地球滅亡了。

  其他國家也會設置虛擬世界,劃分任務者,通關的會在自己的國家碎片上面居住。

  如果沒有那些被隔離保存的世界碎片,地球就是一片海洋,回歸原始。

  他們是中國區的任務者,通關者。

  現在才出現兩塊碎片,連上了合併了,其他的還不知道在哪,都有哪些。

  一無所知也好。

  將來某一天,他們的家會像今天一樣,突然就擴大了,迎來新的同胞。

  陳仰瞥了瞥鎮上的十一人,拋開阿緣,剩下的十人眼裡都寫著自己的歸來日期。

  很早就回來了的,眼神是沉澱的,平靜的,苦痛遺憾全都退到了最深處,然而才回來沒多久的,眼裡會有安定不下來的慌意和疲憊。

  譬如那個坐在最佳逃生通道位置的男人,他時不時神經質地顫抖一下,眼珠也在不停掃動。

  這是任務者的後遺症,要靠時間來治癒。

  那男人突然把頭轉向陳仰,問了一個問題:「世界末日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問題不只是問的陳仰,是問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大哥,你問這個幹嘛?」韓星一骨碌從太師椅里爬起來,「不是什麼事都要弄清楚,即便是一部成熟的大片,也不會什麼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人生的電影也是這樣。」

  陳仰在內的其他人都沒說話,其實他們也好奇過。

  世界末日是通過任務提示那個途徑知道的。他們都沒有相關的記憶。

  當年應該是個很平常的日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宅在家的宅在家,結婚的面試的……一切都很平常,災難突然來臨。

  高等文明幫他們抽出意識的時候,刪除了那部分可怕的經歷,他們被送進虛擬世界,上班的還在上班,上學的還在上學……無縫連接。記憶沒有任何被刪減的痕跡。

  「我感覺,」陳仰緩慢開口,「我們已知的是虛擬地球平穩運行,確定沒問題就有了基因選拔,這個確定的時間肯定不會很長。」

  「所以自己進任務世界的時候是幾歲,差不多就能往前推出世界末日是什麼時候來的,大概時間。」他停頓了一下,說。

  陳仰沒有去推,世界末日是哪天來臨的,跟現在的生活有什麼關係呢,沒必要。

  再說了,他已經和朝簡走出那條屍橫遍野的路,重新出發了。

  「島上好玩嗎?」一個搖著蒲扇的大叔問陳仰。

  「還行吧。」陳仰作為地主,十分謙虛,「房子是石頭做的,樹多,夏天待著涼快。」

  大叔把蒲扇搖得更響,大背心下的肌肉很強壯:「我想去島上避暑。」

  「可以啊。」陳仰熱情回應。

  大叔來一句:「你對象也可以嗎?」

  「噗嗤」

  有人憋不住地笑出聲。

  漸漸的,沒有惡意的鬨笑聲音多了起來,氣氛變得輕鬆安逸。

  陳仰的老臉微紅,他碰碰朝簡的腿:「你吱一聲。」

  「歡迎。」朝簡扯了扯薄唇。

  像一隻被迫營業的高冷獸類,爪子還在捂著自己的珍寶。

  沒空調,夏天熱得很,大傢伙都打算等三伏天到了,就收拾收拾去島上避暑。陳仰的態度是,他們隨時都可以上島,反正島上的空房子有一圈,家具齊全,拎包就能入住。

  當然,搞事情的不行。

  陳仰發覺有幾個耐不住寂寞的,恨不得他們這群人里有個厲鬼。

  這完全是抓鬼抓習慣了,很難改。

  陳仰跟朝簡被留下來吃午飯,還是集體大餐,一張桌子坐不下就用兩張桌子拼一塊,十三人挨著坐。

  碗筷很快就上了,菜沒那麼快,會做飯的都去廚房幫忙了。

  「我鍋里還熱著菜呢。」陳仰接過阿緣遞的水。

  「是板栗燒野雞!」門口乘涼的老頭猛地沖一個方位喊,「老周,你取取經!取取經!」

  叫老周的男人跟陳仰差不多大,老父親氣質,他在大爺流著哈喇子的期待下,唉聲嘆氣地走到陳仰跟前,打聽那道菜的技巧。

  陳仰說:「我對象做的。」

  老周偷瞄陳仰旁邊那位帥得發光的小伙,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默默走開。


  「給我紙筆。」

  背後響起冷淡的聲音,老周面上一喜,忙去拿那兩樣東西。

  大家做完任務出來,人都佛系了,慈祥了,這個小朝先生回來一兩年了,還是不隨和,任務期間應該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那種類型,而且很殘暴,專攻人體的脆弱部位。幸好沒遇到過。

  老周回了下頭,他看到小朝先生抓著陳先生的手,抓得很緊,他們之間似乎有個挺悲的故事。

  陳仰任由朝簡抓著自己,他小聲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回應老周。」畢竟那是他的獨家秘方,去年研究出來的,能上得了台面的兩道朝氏菜之一。

  朝簡摩挲他的手背:「有獎勵?」

  「那必須有。」陳仰笑。

  朝簡捏他手心:「晚上給我親。」

  陳仰的頭往門外扭:「快看快看,老人家在搬石獅子玩,他的下盤很穩,會功夫,是個練家子。」

  朝簡的目光沒有挪開半分,依然直勾勾地盯著陳仰。

  陳仰被盯的腰部發麻:「好,給你親。」

  朝簡的喉頭亢奮地一動,嗓音里透著低啞的笑意:「哥哥,今晚別磕到我了,上次很疼,都紅了。」

  陳仰:「……」

  這還嫌棄上了?陳仰把眼一閉,臉一扳:「不親了!」

  朝簡掐他。

  兩人的氣氛很緊很黏,別人|插|不|進去。

  大堂後面的帘子被放下來,阿緣往後院走,她想了會事,發現嚴摯杵在自己身邊,不明所以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嚴摯有點窘迫,他撓撓頭:「我是想問,你的兩個朋友喝酒嗎?」

  阿緣微愣:「不知道。」

  「我釀的果酒跟米酒都……很好喝,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嚴摯脫口而出一句,不等阿緣有反應,他就忙說,「跟我回家拿酒。」

  「你要是有事忙的話,我就自己回去拿。」嚴摯又道,他有些急,粗大的骨節被他不停搓動,厚糙的掌心裡都是汗。

  阿緣正要說話,廚房裡傳出老周的聲音,他問島上來的兩位客人有什麼忌口和喜好。

  「我也不是很清楚。」阿緣思考著說。

  「老鴨湯是現成的,我燉了一上午,肉都爛了,味道也不錯,他們應該會喜歡,那我就隨便炒幾個菜?」老周問道。

  「行。」阿緣朝著後院的小門方向走,她走了幾步,轉身看還站在原地的傻大個,「走啊。」

  嚴摯呆愣地張著嘴:「啊?」

  「不是要拿酒嗎?」阿緣揚聲。

  嚴摯用力點頭,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淺的小窩:「嗯!」

  阿緣搖搖頭,她回來後第一個認識的是嚴摯,他給過她很多幫助,人笨笨的,但是做事很勤快。

  能活著回來的,哪個不是帶著傷流著血,這一塊那一塊的傷疤,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沒有。

  笑的時候是一副純真樣,跟個大孩子似的。

  走出客棧後院的小門,阿緣踏進陰涼的巷子裡,她忽地問道:「嚴摯,你會釀葡萄酒嗎?」

  「會。」走在後面的嚴摯說,「都會。」


  阿緣隨手撥一下掛在牆上的花葉:「我種的葡萄長得很好,過段時間就熟了,到時候你教我釀酒。」

  「可以的。」嚴摯看著她的腳後跟,沒有看她的地方地方。

  嚴摯的腳步一停,他偏身躲開拍過來的那隻手。

  韓星及時撐住牆才沒摔成狗吃屎,他吐掉嘴邊的翠綠葉子:「嚴摯啊嚴摯,你這麼有能耐,在阿緣面前怎麼連頭不敢抬?」

  「長得醜。」嚴摯說。

  韓星翻白眼。

  嚴摯追上前面的阿緣,韓星追著他,三人在巷子裡形成了這麼一種微妙的畫面。

  「嚴摯,喜歡就追啊。」韓星對著嚴摯的後腦勺說。

  嚴摯看著阿緣的後腦勺:「她心裡頭有傷。」他的音量低下去,「還疼著。」

  韓星一滯,他幾個大步衝上去,攔住嚴摯:「我也挺喜歡阿緣的,她既柔弱又有韌勁,很招人。」

  嚴摯的視線越過韓星,去看快要走出巷子的阿緣。

  韓星看著他:「我準備找個機會偷親她。」

  嚴摯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就這樣?」韓星瞪大眼,翹挺的鼻尖上滲著汗珠,「你不是應該揪著我的衣領把我抵在牆上,給我一拳,再發狠話說『那是我的女人,你小子敢碰她,我絕對繞不了你』?」

  嚴摯看白痴一樣看他:「這裡不是任務點,我不打人的。」

  韓星:「……」

  「我不跟你說話了。」他按著肚子往牆上一靠,眉心緊蹙,「找你的阿緣去吧。」

  嚴摯走了。

  韓星也走了,餓的胃疼,他要在大餐出現前幹掉一碗麵條。

  陳仰跟朝簡去了客棧對面的小閣樓,那裡是他重置後第一次接觸幻境,感觸頗深。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的幻境弄反了,我進的是你的幻境,你心裡是怎麼樣的?」陳仰跨過門檻進閣樓,撲面而來一股陰氣。

  是見不到陽光的味道,並未鬼魂留下的怨恨。

  朝簡沒回應,陳仰喊了他一聲,才聽到他說:「忘了。」

  陳仰的腳步不易察覺地頓了頓,也好,忘了好。

  閣樓的一樓擺著一章章圓桌,左側有個收銀台,陳仰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藍色短髮的女孩,她叫珠珠,死於自己的因果。

  珠珠進鎮就覺得熟悉,說好像來過,還說閣樓是吃飯的地方,一樓是大廳,二樓有包間。

  如今陳仰看到的就是珠珠形容的布局。

  看來末日前珠珠來過這裡,估計是小時候跟著家人來的,印象不深刻,卻還是有殘留的記憶。

  末日後,高等文明將世界碎片上的一切都修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古鎮還是古鎮,閣樓還是吃飯的地方。

  陳仰站在二樓的窗邊,俯視這個鎮子,仿佛周寡婦還拎著白燈籠,站在路邊引路。

  「每個任務點都是一塊碎片的話,」陳仰嘀咕,「那被保留下來的碎片有不少,要是全部合在一起,面積會很大。」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全合併的一天。

  朝簡剝著葵花子,他種了一片向日葵,這是它們結的果實,被他炒熟了,成了陳仰的零食。


  朝簡剝好一把葵花子,遞到陳仰面前。

  陳仰一個一個吃掉。

  「好吃。」陳仰意猶未盡,手往朝簡的口袋裡摸。

  「帶的不多,回去再吃。」朝簡將他的手撈出來,扣住。

  「你說幫我要一個西瓜。」陳仰提醒道。這是個讓朝簡交朋友的機會,和別人說說話也好。

  「嗯。」朝簡說,「回島前我會問瓜田的是誰的,再跟對方提這個事。」

  「能談好?」陳仰嗯嗯兩聲。

  朝簡睨他:「放心吧。」

  「我放心啊,我一百個放心。」陳仰敏銳地捕捉到了兩道視線,從樓下投過來的,他暗自望了眼。

  是鎮上的那群通關者里的唯一一對中年夫妻,楚先生和楚太太。他們一邊咬耳朵,一邊偷看陳仰。

  「走了。」陳仰叫上朝簡,下了樓,朝著那對中年夫妻走去。

  楚先生用一種古怪的探究眼神看陳仰,除了探究,還有一種高考生查分數的忐忑緊張:「你是不是有個筆記本?黑皮的,比較厚。」

  陳仰嘴邊的話凝住:「對。」

  楚先生沒有立即跟陳仰說下文,而是第一時間去看妻子,得意洋洋:「我就說我沒記錯!」

  楚太太白他一眼:「是是是,你沒記錯,你還年輕。」

  「我肯定年輕。」楚先生的得意勁流進了眼裡,他眼角的細紋都活躍了起來,是個很有魅力的中年男性。

  陳仰默默地扭頭跟朝簡對視:「我們吃狗糧了。」

  朝簡道:「還他們一份。」

  陳仰抽抽嘴,他注視眼前這對拌拌嘴鬧一鬧笑一笑的中年夫妻,眼裡有羨慕:「等我們到了這個年紀,是不是也能這麼好?」

  朝簡挑眉:「我們會更好。」

  「嗯啊。」陳仰現在的聽力很強,他將楚太太的「年輕真好」「帥哥好養眼」「每天看一看比什麼護膚品都管用」聽了個正著,不出意料地看見楚先生當場黑了臉,楚太太哄他「小年輕多的是,都是過眼雲煙,你就一個,你是我的楚先生」。

  楚先生秒變晴天,笑得跟剛談戀愛的小伙子一樣。

  陳仰輕嘖,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之道嗎?貌似很厲害,趕緊記下來。

  一旁沉默不語的朝簡也在心裡做筆記。

  多學點沒壞處。

  客棧後院的菜香飄到了街上。

  陳仰吃的葵瓜子不頂餓,他想家裡的野雞了,尤其是肥而不膩的雞腿。

  「楚先生,筆記本的事,你不往下說了?」陳仰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出聲打擾沉溺在二人世界的兩口子。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我記得的那個年輕人,證明自己沒老。」楚先生簡短地講了一段舊事。

  楚先生通關後停在白茫之地,沒往前走,而是回頭找妻子。

  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找到妻子以後,楚先生為了感謝命運,他拿出自己和妻子的定情之物擺攤,想把它贈送給有緣人。

  陳仰有幸帶回了家。

  「當時你不肯白要,硬是付了三十塊錢。」楚先生揉了揉眉心。


  楚太太對陳仰笑的很溫柔。

  陳仰禮貌地回了個笑容,心情十分複雜,他只記得筆記本是自己在一個路邊攤上買的,壓根就想不起來攤主的樣子,他的記性還不如楚先生。

  朝簡捏捏陳仰的後頸。

  陳仰的腦袋往下耷拉了一點,眉頭打結。

  「你不記得我是正常的,我那會兒戴著口罩。」楚先生臉上帶笑,「筆記本有兩本,我那本能避開規則,充當聯絡設備。」

  陳仰道:「我那本也可以。」

  楚先生不意外:「你的筆記本呢,丟了?」

  「沒有丟。」陳仰搖頭,「我送給我的一位朋友了,他還在裡面。」

  楚先生聞言,送出善意的祝福:「那祝你朋友好運。」

  「謝謝。」陳仰笑了笑。

  一伙人吃了飯,喝了酒,腳步閒散地回家,睡午覺的睡午覺,看書的看書,忙事情的忙事情。

  陳仰拉著朝簡去了河邊,瀑布那裡的嘩啦嘩啦水聲隔著老遠都能聽得見,走近了會覺得有幾分清涼。

  河裡偶爾會有一條小魚游過,那不是名字魚,是普通的鯽魚。

  陳仰隨便坐下來,脫掉鞋子,把腳放進水裡。

  河水很柔和,它不像海水那麼洶湧熱情。水底還有一層鵝卵石,踩上去很舒服。

  地面有點曬,陳仰無所謂,朝簡卻把腳往他屁股底下塞。

  陳仰於是就坐在朝簡的腳上,玩起水來。

  同樣的地點,截然不同的心境。

  做夢一樣。

  河的斜對面傳來動靜,阿緣蹲在草叢裡挖什麼東西。

  陳仰眯了眯眼睛,他對阿緣的第一印象就是覺得她像山間的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天生就屬於大自然。

  三連橋那裡,她變成凋零的花。

  現在花重新生長,迎著陽光,生機勃勃。

  陳仰玩了會水,正要穿鞋,他瞥到兩個男同志經過阿緣那,後面跟著一群羊。

  陳仰鞋不穿了,化身成檸檬:「他們還有羊……」

  朝簡去河對面,他不知怎麼和那倆同志交流的,抱回來一隻小羊。

  羊一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死了」的生無可戀樣。

  陳仰被它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不怕不怕,我摸摸你,就讓你走。」

  羊的腿肚子蹬了一下,朝簡放它下來,看陳仰撫摸羊額頭的幾撮毛。

  「喜歡?」

  陳仰不敢承認:「它有爸爸媽媽兄弟姐妹。」

  朝簡深深看了他一會:「避暑的時候,它們全家都會上島。」

  「也就三伏天,過了就回鎮上了。」陳仰撇嘴。

  朝簡不以為意:「我們也可以來鎮上住。」

  「不想搬家。」陳仰猶豫了片刻,「偶爾來逛逛吧。」

  朝簡沒意見,只要陳仰在他被窩裡,他住哪都行。

  陳仰讓朝簡把羊送回羊群里,他邊穿鞋邊想,人多,物資就多。


  物資是根據人口分配的。

  等島上的人口增加了,就會有物資。

  不知道怎麼送過來,八成是夜深人靜的後半夜。

  那是聖誕老人。

  陳仰隔著小河跟阿緣告別,讓她早點上島,有狗熊小朋友可以揉,還有很多好吃的。

  阿緣笑著應聲。

  陳仰往朝簡背上一跳,朝簡輕鬆接住,背著他往河岸上走。

  「西瓜呢?」陳仰又提醒。

  「我問過了,瓜田是大家的,隨便摘。」朝簡的氣息很穩。

  「噢,」陳仰一點都不驚訝,「那我們挑個最甜的。」

  「我不會挑。」朝簡上了河岸。

  「沒事,你哥會,你哥無所不能。」陳仰吹牛皮。

  朝簡挑唇:「嗯,我哥無所不能。」

  老陳同志麵皮一熱,不好意思了:「其實還是有挺多不會的。」

  「不重要。」朝簡大步走著,夏日的陽光將他整個人覆了層金色,他半垂著眼,長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剪影,「在我心裡,你是王。」

  陳仰一怔:「那你呢?」

  背著他的人說:「我是你的王國,歸屬權和使用權都是你的。」

  陳仰暈乎乎的,我對象太會了,真的太會了。

  朝簡背著陳仰回了鎮上,陳仰想下來,沒成功,只好繼續趴在他背上。

  這個時間點,鎮子裡沒人走動,陳仰跟朝簡直奔瓜田,他們在路上碰見了一對男女。

  女的就是朝簡過去的那個隊友,她換了一身衣服,陳仰這才發現她的肚子有個弧形。

  陳仰第一反應不是她胖了,吃多了,而是……

  陳仰的雙眼因為自己的猜想睜大。

  「四個月了。」那女人會意道。

  「那你這個月份的肚子是不是不算小?」陳仰不懂這方面的知識,他脫口而出。

  「雙胞胎。」旁邊的青年道。

  陳仰打量他,覺得他的眼裡有沒退乾淨的煞氣,任務途中是個狠角色:「你是孩子父親?」

  「我是。」青年笑得很幸福,「我們準備在今年的臘月初八結婚,歡迎你們來喝喜酒。」

  陳仰說肯定來,他也替他們高興,期待新生命的到來。

  「聽說懷孕期間不太好過,你們當心點。」陳仰友好地說道。

  「有萬醫生在,不會有事。」青年指了指一個方向,「物資里有醫用器材,診所開了有半年了。你們哪不舒服,可以來看病。」

  陳仰搓搓腦門的汗,診所都有了啊。不過,他們是基因人,那後代……

  「一樣的。」青年看出陳仰的想法。

  陳仰目送那對男女離開,現在是末日後的生活。

  只不過他們一邊哭著喊疼,一邊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艱難前行,最終突破一個個關卡回來了,同時也跳過了灰頭土臉茫然頹廢的重建時期,直接進入穩定安逸的階段。

  起點已經搭好了。

  很高很穩。

  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將由一群新人類來帶領它往前走。

  陳仰摟住朝簡,笑著親了他幾下。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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