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納蘭家族於石漠城的商鋪中，燈火通明。
外圍，是守備森嚴的一隊隊護衛。他們身披甲冑，手持殺蛟弩，目光警惕的來回巡視。
內里，是一座古樸大堂，大堂兩側是兩排厚重的青銅燈架，燈架上燃著手臂粗的大紅蠟燭，有異香瀰漫。
我坐於右側下首靠近大門的地方，偏頭往裡面看向，坐於上首的是納蘭桀，楚殺蛇則居於右側首席，左側首席無人敢坐，是空著的。
而往下，坐的人很多，也很雜。有我納蘭家的幾個老傢伙及一些中堅，有安北騎軍的軍官，有墨家的人，哦，還有石漠城主。
倒是海波東和雲韻，一個重傷，一個性子冷淡，都沒來。
我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指望雲韻來參加這種宴席——大概真的是我想多了。理了理衣裳，我盤膝坐好聽老大爺講話。
索性老大爺沒那文人脾性，只是隨口說了幾句，就舉起面前的酒碗，朗聲喝道：
「諸位，蛇人族自古以來就多侵我疆土，殺我兄弟，驅我牛馬，著實可恨。」
「今日我等雖來自四方，卻並肩作戰，一同斬殺了蛇人女王，實在是大快人心，當浮一大白！」
言罷，納蘭桀端著酒碗向下首諸人示意。我連同諸人連忙舉起身前案几上的酒碗，與他遙遙相敬，最後一同飲下。
美酒入喉，一點都不辣，味道極佳。
因為我特意和人打過招呼，特意烈酒換成了不那麼烈的桂花釀。沒辦法，誰讓這酒宴是我家準備的？
喝過這一輪酒，宴席間的氣氛陡然高漲起來。這裡沒太多禮節，剩下的就是自己找幾個人一起聊天吹牛。
等肉吃光、酒喝完，宴席也就散去。
我低頭看去，案几上的菜不怎麼樣，匆忙間也做不出什麼佳肴。全是肉，大塊的肉，牛肉，羊肉，狗肉，豬肉，煮的，烤的，煎的，燉的……
菜樣也算豐富，但我實在很難像對面幾個安北軍官那樣直接用手抓著，大口撕咬啊。
搖搖頭，我夾了塊小肉墊墊肚子，又給自己倒了碗酒，微微抿了口，偏頭看向坐在我下首的青鱗。
這場宴席用的是單人單案，六尺長、四尺寬的黑漆案幾擺在身前，將青鱗盤膝坐著的身影襯托得有些矮小。
這以至於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好似案几上大盤大盤的肉加起來——會比青鱗還要重！
這個想法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青鱗應聲看來，雙眼怯怯，帶著幾絲哭腔說道：「少爺，青鱗能走嗎？」
我強忍著收斂臉上的笑意，乾咳一聲，說道：「青鱗，這不挺好的，肉好吃，酒好喝。來來來，我們喝一碗！」
說罷，我拿起酒碗朝她晃了晃。青鱗兩眼一紅，看著比她手掌還大的酒碗，都快急哭了。
「少，少爺，我不會喝酒，這酒好辣，我，青鱗不要喝……」
看得青鱗快要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想笑。但我當然沒有笑，因為我還忍得住。
看來青鱗案上的酒是烈酒，我搖搖頭，暗罵這準備宴席的人也太粗心，怎麼能給一個小丫頭準備烈酒？
放下酒碗，我拿起自己案上的桂花釀酒壺，往青鱗那邊挪了挪身子，將酒壺遞過去，笑呵呵說道：
「青鱗，我這兒的酒不烈，好喝著呢，嘗嘗？」
青鱗有些遲疑的接過，雙手握住酒壺，又低頭看向案几上的酒碗，裡面還滿滿的，是先前剩下的烈酒。
案几上只有這一個碗，她頓時為難起來，目光在酒碗和酒壺間來回打轉，不知所措。
我揉了揉頭，有些無奈的說道：「青鱗，把碗裡的酒倒了就是。」
「啊？」
青鱗驚呼一聲，低聲說道：「少爺，這樣不好，倒了多浪費……」
「不倒了，你也喝不下去啊。」
青鱗偏頭看向我，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了下去。她低垂著頭，小聲說道：「要不少爺，你幫我把酒喝了？」
什麼？
讓我喝你喝過的酒？
我頓時愣住，目光看去，青鱗身前案几上的酒碗旁還灑著不少酒液。顯然是因為先前喝時，酒太烈她被嗆到而灑出來的。
我遲疑了下，有心拒絕。可一想青鱗自幼苦寒，要是我非讓她把酒倒了，她肯定會覺得我浪費。
這事無疑會讓青鱗對我的印象變差……
我思索片刻，最終點點頭，拿過了她身前的酒碗，酒味有些沖鼻。
其實我也不怎麼會喝酒，不然也不會特意讓人換了酒。可如今卻是不得不喝。
兩眼一翻，我仰頭一口飲下，刺激嗆鼻的酒水急劇湧入嘴中，順著喉嚨爭先恐後的流淌進胃裡。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傳來，待強忍著喝完，我將酒碗重重砸在案幾聲，嘶嚎一聲。這感覺是真的受不了，眼淚都出來了！
「少爺，你，你沒事吧？」
青鱗有些焦急的問道，我匆忙擺手，強忍著撐住身子偏頭看去，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我沒事。」
我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這句話，接著一拍桌子，頓了頓說道：
「好酒，這酒——夠烈！」
青鱗頓時破涕為笑，雙手捧起案几上的烈酒酒壺遞了過來，有些高興和得意的說道：
「少爺，你要是喜歡喝，我這邊還有一壺呢——你真厲害，青鱗喝這個，喝的好難受。」
我……喝道也難受啊！
我臉龐表情一陣古怪，卻又不好多說什麼，大概真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伸手接過烈酒酒壺，我低頭掃了眼自己的案幾，突然眼前一亮。將酒壺放下，我將裝有桂花釀的酒碗遞給了青鱗，說道：
「這碗裡是桂花釀，可好喝了，你嘗嘗？」
青鱗不疑有他，接過小心翼翼抿了口，頓時雙眼微眯起來，好似兩道小月亮。
「少爺，這酒真好喝！」
青鱗叫了聲，只覺得這酒甜甜的，夾雜著一陣幽香，特別好喝。頓時仰頭大口喝下，咕咚咕咚，喉結上下移動著。
待她喝完，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湊過身去，帶著幾絲神秘意味小聲說道：「青鱗，我和你說一件事。」
「嗯？」
青鱗偏頭看來，目露疑惑之色，手中卻還捧著乾涸的酒碗。
「青鱗，我喝了你喝過的酒，你又喝了我喝過的酒——你說，咱兩算不算是喝過交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