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衝殺而來的騎兵,讓洪承疇也是臉色一變。
特別是看到為首的李毅,更是握緊刀柄,眼中滿是兇狠和憤怒。
他立刻明白過來,自己最終還是中了李毅的計謀。
李毅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在正面戰場擊敗自己。
因為沒有人能用兩千流民擊敗五千邊軍。
李毅想要的,是在吸引自己全軍出擊,中軍空虛後,奇襲自己。
「傳令下去,讓中軍騎兵和邊軍騎兵回援。」洪承疇臉色鐵青的道。
儘管洪承疇及時洞察了李毅的戰術意圖,連忙調動機動性最強的騎兵。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毅率領著一百騎兵如同洶湧的潮水,衝散了賀人龍回援的騎兵隊伍。
賀人龍根本不敢和李毅廝殺。
主將的退縮使得邊軍騎兵士氣低迷,在李毅兇猛的衝鋒下,紛紛落荒而逃。
這是起義軍第一次取得壓制性的勝利。
騎兵隊的兵丁紛紛高舉著長矛,發出歡呼聲。
李毅高舉著虎牙槍,對著手下大聲喊道:「弟兄們,隨我擒拿洪承疇,用我們的勇氣和刀鋒,讓敵人膽寒。殺啊……」
「殺啊……」
一百騎兵振臂高呼。
催動戰馬,跟著李毅飛快的奔馳,向著不遠處的中軍殺去。
雖然標營大部已經投入前線,但是中軍依然留著三百人。
這支部隊是洪承疇的護衛隊,戰鬥力不可小覷。
標營官兵飛快的向前奔跑。
他們組成三個空心方陣,長槍林立,嚴陣以待。
騎兵雖然強大,但並不是所向無敵。
面對這樣的戰陣,一般是要暫避鋒芒的。
可是主戰場碎金軍兵力不多,戰力也遠遠不及官兵。
李毅現在要在官兵回援之前,抓住洪承疇,他沒有時間和官兵周旋。
李毅一馬當先,雄壯的紅色戰馬飛躍而起,就像是一片紅雲,載著他沖向了方陣。
長槍紛紛刺來。
李毅猛然揮動虎牙槍,將刺來的長槍打飛出去。
然後拼命催動戰馬前沖,手中長槍橫掃,然後一槍刺穿一個官兵的胸膛,將其拋飛出去,砸翻一片官兵。
戰馬踐踏而上,堅硬的馬蹄踩踏著官兵,直接將骨頭踩斷,伴隨而來是悽厲的慘叫聲。
沒有人在乎倒地的官兵,李毅一抖槍刃斬斷兩把長槍,槍尖一掃,直接割斷兩個官兵的喉嚨。
他如同一匹猛虎般,在人群中跳躍殺戮,兇悍的氣息讓周圍的標營兵丁為之膽寒,竟然不自覺的後退兩步。
就是這兩步,讓李毅瞬間感覺身邊壓力頓減,連忙催動戰馬全力前沖,大吼道:「都跟著我來。」
李毅身後十幾個騎兵紛紛跟了上來。
他們夾緊長矛,利用戰馬的衝擊力和長矛的威脅逼退了攻來的官兵,跟著李毅一直向前猛衝。
可是相比於他們,另外一支騎兵的遭遇就悲慘幾分。
面對著長槍方陣,他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向前沖。
剛剛衝到方陣前,就被鋒利的槍刃攔住了戰馬。
戰馬被長槍所傷,不願上前,嘶鳴著劇烈掙扎。
上面的騎兵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四面八方刺來的長槍洞穿身體,然後像是破布一樣拋飛出去。
後面的騎兵趁著官兵陣型混亂,衝散了外層的官兵。
可是進了方陣內部,就被官兵從四面八方包圍。
刀槍火銃一同襲來,很多騎兵只能拼命拽著韁繩,被殘忍的殺死。
戰爭的殘酷在此刻表現的淋漓盡致。
無論是進攻方,還是防守方,都在廝殺之中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不斷有哀嚎聲和求救聲響起,但終究會被怒吼聲掩蓋。
李毅揮舞著虎牙槍,不斷地打飛攔路的官兵。
他天生神力,又有一把神兵,標營官兵雖然悍勇,但挨著就死,碰著就亡,一時間李毅如同鋒利的箭頭,帶著騎兵不斷前沖,殺得官兵血肉橫飛,無比恐懼。
但是不知在何時,李毅後背縫合的傷口卻早已崩開,鮮血浸濕了衣甲,劇痛被蓬勃的殺意遮掩,竟然毫無感覺。
他卻完全顧不上這些,目光直直盯著不遠處的洪承疇。
洪承疇的帥旗出現在不遠處一座山坡,那裡是十幾個身穿鐵甲的精銳親兵,簇擁著一個同樣披著山紋甲的洪承疇。
就在李毅發現洪承疇的時候,洪承疇也注意到李毅的目光。
沒有畏懼,沒有恐慌,洪承疇的眼睛裡只有冰冷的殺意。
此刻,洪承疇心中只有沒能提前殺死李毅的後悔。
要是早早除掉這個禍害,焉能有今日的場面。
一個身穿鐵甲的親隨跪了下來,語氣急切道:「老爺,李毅勇武過人,咱們還是暫避鋒芒吧。」
洪承疇望著遠處的主戰場。
可以看到,李毅的主力軍已經在邊軍的進攻下死傷慘重。
而出陣用來拖住左翼和中軍的輔兵也處在崩潰的邊緣。
只要再給自己一刻鐘,左翼和中軍就能擊潰阻擊的逆賊,配合右翼邊軍夾擊李毅的主力,徹底擊潰李毅的軍隊。
但是很可惜,李毅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的。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戰馬前,在隨從的攙扶下翻身上馬。
「下令,讓全軍徐徐後退。」
洪承疇說完這句話,沒有半點留念,徑直的在親兵的護送下離開。
另一邊,等到李毅衝上山坡的時候,只能看到洪承疇撤退的背影。
很顯然,洪承疇撤退的非常果斷。
沒有執著於勝利的固執,沒有暴怒而失去理智。
洪承疇就像是一個冷靜的棋手,時刻清醒的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李毅撕掉衣擺,擦掉虎牙槍上的血跡。
現在,他要回去收拾殘局。
主將的撤退,動搖了官兵的軍心。
不過洪承疇雖然撤退,依然不斷給各部下發命令。
賀人龍和楊千總兩人立刻指揮軍隊後退。
並沒有眾所周知的主將逃跑,然後全軍潰敗。
剛剛的戰鬥,賀人龍和楊千總都已經摸清了起義軍的戰鬥力。
這樣的軍隊,就算是人數再多三倍五倍,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所以兩部官兵都毫不著急,徐徐後退。
而李毅帶著騎兵隊返回,面對著依然保持陣型的邊軍和標營,確實有些棘手。
不過好在,旁邊還有個軟柿子。
延安衛和家丁組成的軍隊可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更不知道目前狀況的情況。
他們只看到洪承疇在李毅的威逼下逃跑了。
然後下令全軍撤退。
這在他們看來,就是敗了。
於是衛所兵和家丁紛紛心思浮躁,滿臉恐懼的望著周圍的戰局,紛紛開始後退。
剛開始,撤退還有些條理,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心聲恐懼,不知道誰突然大喊聲一聲。
「咱們敗了,快跑。」
衛所兵和家丁組成的聯軍就轟然散開。
李毅沒有想到,竟然還能有這個機會。
於是他立刻率領騎兵追擊。
這些衛所兵和家丁本就不想打仗,此刻戰敗了,更是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紛紛四散而逃。
看到友軍潰敗,邊軍和標營的官兵也有些浮躁。
他們都面帶恐懼的望著四散而逃的衛所兵和家丁。
隊形動盪之下,竟然也有人要逃。
看到有引發連鎖反應的苗頭,賀人龍和楊千總立刻干預。
干預的手段都是簡單粗暴,那就是斬了左顧右盼者的頭顱。
並且聲明,敢有擾亂軍心者,殺無赦。
靠著暴力鎮壓,邊軍和標營終于堅持到撤出戰場。
如此一來,李毅就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李毅只下令讓騎兵隊追擊五里,然後就讓人打掃戰場。
並不是他不想追擊。
只不過雖然擊敗了官兵,可是起義軍的死傷也頗多。
以兩千人擊敗五千精銳邊軍,起義軍這邊死傷五百人,而且其中大多是精銳的碎金軍。
這五百人中,有近兩百人陣亡,剩下的三百人雖然能通過治療慢慢恢復,短時間根本無法上陣。
可以說,此次一戰,李毅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只能算是慘勝。
不過讓李毅心有安慰的是,這次戰鬥中繳獲了許多兵器。
倒是能夠彌補起義軍兵器不足的困境。
並且擊敗了官兵,也會帶來巨大的聲望,接下來會有更多人投奔。
洪承疇撤退到延安城之後,一直在城門樓上等待著軍隊撤退回來。
等到他看到邊軍和標營撤了回來,終於鬆了口氣。
至於延安衛和大戶家丁,在他心裡不算什麼,死了再徵召一批就是。
賀人龍和楊千總帶著軍隊退到延安城內,然後面見洪承疇請罪。
楊千總跪地道:「屬下失利,辜負了大人託付,請大人責罰。」
賀人龍也跪在一邊。
洪承疇搖搖頭道:「這次不全是你們的過錯。誰也沒有想到李毅竟然如此奸詐,以假身騙我們中計,這才被他所乘。」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楊千總問道。
洪承疇想了想道:「這次李毅雖然勝了,但他自己也並不好過。你先領著標營負責城防,本官會徵召援兵,來日再戰。無論如何,延安城不容有失。」
聽到洪承疇並不打算休戰,洪承疇和楊千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無奈。
要是之前,他們還以為洪承疇想要殺李毅,是因為延綏官員大戶對李毅的仇恨,洪承疇是想贏得他們的支持。
可是事情發展到現在,誰都能感受到,洪承疇是真的把李毅當成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後快。
這李毅和洪承疇只見到底有多深的仇。
實際上,洪承疇並不仇恨李毅,相反,他認為李毅是個人才。
可惜,這麼厲害的人才,不願卑躬屈膝的為他做事,也不願和光同塵做官,非要為了一幫賤民鬧事,威脅官府,威脅朝廷。
這樣的人越是有才能,洪承疇越是想要除掉他。
有這種人在,定然要天下大亂。
這時,一身官袍的吳甡從城下走了上來。
他一看到洪承疇,就滿臉驚恐的道:「洪參政,到底是怎麼回事?官兵真的戰敗了?」
看到此人,洪承疇眼中閃過一絲輕視。
不過吳甡是欽差,洪承疇也只能耐著性子道:「這次著了李毅的小道,不得已保存兵力,暫且後退。吳大人不必驚慌,等本官重整軍隊,定然剿滅李毅。」
吳甡怒聲道:「當初洪參政可不是這麼說的。如今李毅不僅坐大,還打贏了官兵,若是被朝廷諸公,甚至是朝廷知道,定然會認為我辦差不力,我回去如何交代?」
洪承疇冷著臉道:「若是吳大人覺得本官難以剿滅李毅,可以請其他人來?」
不得不說,如今延綏殺敵最狠的並非是各總兵武官,而是洪承疇這個文官。
正因為他懂兵,更懂怎麼用兵,所以朝廷才會選他當圍剿策略的代表。
吳甡本就是清流京官,平日裡根本看不起粗魯武官,哪裡能請到什麼人來處理這套爛攤子。
他被洪承疇一句話頂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才臉色難看道:「洪撫台,此次本官出使西北,乃是代天子巡視。眼下李毅作亂,為禍延綏,本官自然會受到牽連,不過你作為延綏巡撫,難道就逃得過責罰嗎?」
洪承疇眼神凌厲的盯著吳甡。
強大的壓迫感讓吳甡心中一緊,但是想到自己的官位前程,還是咬著牙不肯退縮。
好一會,洪承疇才緩緩開口道:「李毅既然在延綏作亂,剿滅他自然是本官的職責。不過欽差大人代天子巡視西北,來時一輛馬車孑然一身,如今卻車馬如龍,安享富貴,欽差大人還是多思量,若是朝廷知道,該如何是好吧。」
吳甡陡然瞪大眼睛,心中無比恐慌。
洪承疇話語的威脅他自然明白。
若是他敢上奏朝廷,說自己的壞話。
那麼洪承疇就將他收受賄賂的事情捅出去,污了他的清名,斷了他的前程,讓他不會有好下場。
吳甡手指顫抖的指著洪承疇,想要放一句狠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後,他只能恨恨離去。
洪承疇臉色沉重的望著城外的荒涼景色。
吳甡的威脅雖然讓他心中不喜,可是有一句話卻說的很對。
這件事要是被朝廷知道,追查下來,那麼延綏或許又會掀起波瀾。
不要忘了,楊鶴可不會坐視自己剿殺李毅,行酷烈手段干預招撫之策。
這是政治主張的爭鬥,沒有迴旋的餘地。
吳甡怒氣沖沖的返回府中,還未坐穩,王薄均就趕來。
李毅在延安城外作亂,除了洪承疇和吳甡,最著急的就屬於王薄均。
他作為延安府知府,有守土之責。
要是李毅攻打延安城,他除了自殺謝罪,沒有其他好下場。
所以他聽聞吳甡返回,立刻找了上來,想要聽聽洪承疇到底是什麼意思,如何能夠儘快剿滅李毅,守住延安城。
吳牲和王薄均現在簡直是親如兄弟。
只不過背後有多少美色錢財的交易,只有兩人才知道。
聽到洪承疇初戰失利,延安衛和家丁損失慘重,邊軍和標營也有不少死傷,王薄均心中一驚,慌忙問道。
「李毅不會是想要攻打延安城吧?」
吳甡搖頭道:「此事本官也不清楚,不過想來洪承疇手下主力未失,守住延安城應當還是有把握的。」
聽到這個消息,王薄均長舒一口氣。
「只是眼下延安城中兵力還是太少。依我之見,王知府應當以府衙的名義多調些官兵前來戍守才是。」吳甡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