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不多了。
穆冉洗好手,打算在死之前,為自己做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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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團圓時。
樓下飯廳內傳來歡聲笑語,這聲音聽在穆冉的耳朵里,只覺得異常諷刺,陣陣飯香飄來,他們大快朵頤,沒人注意到樓上的穆冉還餓著肚子。
同父異母的弟弟穆遠在背誦著古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背到這裡,穆遠頓了頓,似乎忘記了下文,真是蠢貨!這篇文章他已經背了一個多月,還不曾完整背下。
穆冉語氣嘲諷地背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可蒸可煮可烤可紅燒可燒湯可風乾。可做浙菜西湖醋魚,做蘇菜松鼠魚,做川菜豆瓣魚,做魯菜糖醋魚,做粵菜清蒸魚,做湘菜芙蓉魚,做徽菜葡萄魚,做閩菜烤魚,做我自製的紙包魚、火鍋魚、酸菜魚、砂鍋魚和番茄魚。」
說完,又自嘲一笑,人家一家團圓,她這個多餘的人又何必在這裡,聽著樓下的牆腳,像個跳樑小丑?
穆冉轉動著輪椅,來到落地窗前,不知不覺,她已經被困在這間房裡七年了,這七年,為了活下來,她跟父親穆新昌達成協議,只要幫著他的私生女穆天心做菜,使得穆天心成為一代廚神,那麼,穆新昌就不把穆天心母女迎回家中。
為了死去的母親,為了不讓蘇如蘭那可惡的小三登堂入室!穆冉答應了他的要求,就這樣,她一直在背後指點穆天心做菜,所有名聲由穆天心奪得,七年時間,穆天心成為穆家最出色的少女,成為世人公認的最美廚娘,穆天心的名聲響徹大江南北,她還跟電視台合作,推出一檔美食節目,因穆天心長相甜美,身材高挑,這檔節目的收視率很高。
然而,有誰知道,成就穆天心的人是穆冉!
這七年,穆天心在這間房間內裝了探頭,穆冉做什麼都在她的監視之內,她已經把穆冉的食譜吃透了,現在的她,有名有錢,開始覺得有穆冉的存在是個威脅,她終於忍不下去了。
就在七天前,穆冉察覺到自己一直服用的藥味道有變,身為穆家最有天賦的廚子,穆冉憑藉的絕不僅僅是過人的天賦,太爺爺在世時就曾說過,穆冉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那種人!
穆天心大概不知道,她有著全天下最挑剔的舌頭,藥味道有變,又怎麼可能逃過她的舌頭?
但穆冉還是吃了,自從七年前她因車禍腿殘廢不治,就一直被關在這個20平方的小房間內,從來沒有出去過,這些年,她只從電視上大概了解外面的世界。因為沒法站立,她不得不仰仗著穆新昌為她救治,穆新昌讓她生,她就生,穆新昌讓她死,她就死。
這樣的人生,過下去有什麼意思?
這時,穆冉覺得腹部傳來一陣異樣的疼痛。
她自知時間不多,便推著輪椅,來到廚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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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前,就為自己做道菜吧!
穆冉面色平靜,不悲不喜,她從地上抱起一個酒罈,打開封口,一股帶著酸味的糟香味撲面而來,這香味十分醇厚,氣味香濃,十分地道,穆冉只聞了一下,嘴裡的口水已經生了出來。
這是她前幾天釀的貴州酒糟酸湯,她拿小蝦和大米,漚爛後,加入精鹽、白酒,和穆冉自釀的甜酒糟,又煳辣椒麵入壇發酵而成,釀好的酒糟十分方便,吃的時候可以用油炒,也可以直接加湯加菜作為調味品。
這酸湯里有鹹、甜、酸三味。
等酸湯煮沸,穆冉拿出已去內臟的的鯉魚,放入酸湯中,做苗寨酸湯魚所用的魚最好是當地農村盛產的鯉魚,這種魚生養於稻田,有一股淡淡的稻香味,腥味很淡。
起鍋前放入適量鹽、姜、花椒和香菜等調料,等魚煮熟後,穆冉把魚撈入盤子中,手法嫻熟,快速剔去魚刺。
等她剔完後,這條無刺的魚還是完整一條。
做完這個步驟,這道菜已經將近完成了,穆冉的做法和別人有些許不同,許多人做這道菜都喜歡把魚肉弄碎,再調整醬料來拌勻,這種做法雖然好吃,但穆冉是處女座,無法忍受魚肉和這些調料雜亂地拌在一起,因此,她將這道菜改進,取完整的魚,再把胡椒粉、鹽、蔥花、蒜泥和碎番茄調勻炒熟,為了保證魚肉的味道好,她刻意多做了醬料,一半放入魚肚中,一半澆在魚上。
魚立即散發出濃郁的鮮香味和蒜香味。
正餓著肚子的穆冉,聞到這個味道,不由笑了,她緊接著把做好的魚放入之前的酸湯中,再少煮些時候,確保魚肉依舊鮮嫩。
這時,苗寨酸湯魚已有酸、甜、辣、咸四味。
穆冉拿起勺子,嘗了一口,不由滿足地眯著眼睛,這樣的酸湯魚又酸又咸又辣又鮮,喝一口,所有的煩惱都可以拋去。
已經很完美了,但穆冉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穆冉想了片刻,又從柜子中取出一瓶中藥湯,這中藥湯是她特地為自己熬得,又甘又苦,她灑一些湯入鍋中,就這樣,苗寨酸湯魚做成了。
酸、甜、苦、辣、咸五味,正如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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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穆天心看著攝像頭內穆冉做菜的手法,氣得直發抖。
「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做菜!」
蘇如蘭笑笑:「天心,她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跟她生什麼氣!」
就在這時,穆冉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所有人一擁而入衝進她的房間。
「已經死了。」穆新昌試了試穆冉的鼻息,面無表情地吩咐:「中秋節,死了人太不吉利!趕緊把小姐拖去火葬場!」
穆天心冷眼瞅著穆冉,隨即來到廚房內,她用勺子嘗了口盤子裡的魚湯。
喝到魚湯的一瞬間,她的眼睛猛然睜大。
小小一盆魚湯,酸甜苦辣咸五味都有,原以為苦味用在這裡會十分唐突,可讓人驚訝的是,這淡淡的甘苦味跟苗寨酸湯魚的酸味配合在一起,倒是別有韻味,這道菜里調味很多,可即便現在喝下去,每種食材都有自己的味道,誰都沒有搶誰的風頭,讓人驚嘆的是,這樣複雜的程序下來,這酸湯魚的魚肉依舊十分鮮美。
穆天心的眼睛裡都要淬出火來。
她就是恨這樣的穆冉!明明什麼都沒有,明明卑微如螻蟻,卻依舊才華滿腹,依舊耀眼得讓人嫉妒!
還好已經死了,廚藝之巔,再不可能有穆冉站在她的前面,比她看到更遠的風景!
穆天心終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