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和殷紅豆在寧王府住下後,很難見到面。
寧王不會主動叫殷紅豆過去,只偶爾去她院子裡跟她說說話,但他又不太會和女兒說話,只好說些正經事,比如說請封的摺子已經快送到京中,如此云云。
殷紅豆倒是想與寧王多說話,可寧王說的這些話她接了一句就沒了下句,若貿然說別的,她又怕不合適。
寧王來了兩次便是干坐著,父女兩人眼瞪眼。
殷紅豆便問寧王,要不她下廚去親自給他做頓飯,讓他嘗嘗她的手藝。
寧王一想到殷紅豆在長興侯府做下人,還要學灶上的事,又心疼又愧疚,眼眶都紅了,哪裡捨得叫她下廚,只叫她好好在家裡休息,或是去園子裡逛逛。
父女二人又是沒說話,殷紅豆試了幾個招,最後都被寧王的「你坐著、你別動、有下人」給化解了。
殷紅豆苦惱,寧王雖對她和善疼愛,但油鹽不進吶!她沒法跟他拉近關係,也就輕易不敢談她的婚事。
寧王更苦惱,他聽下人說,殷紅豆一個人在屋裡還挺自得,他一去好像氣氛就怪了,他怕她拘謹排斥,索性也不去了,暫時只通過婢女的口中悉知一些她的喜好。
殷紅豆見不到寧王,更見不到傅慎時,早是坐不住了。派了人去叫時硯過來問話,哪知道回來的丫鬟說,傅慎時和時硯都不在客房,去了寧王院子裡。
哎呀,殷紅豆高興壞了,她熬了銀耳紅棗湯,提著食盒就去了寧王院子裡。
寧王在書房裡跟傅慎時下棋。
殷紅豆去的時候,丫鬟直接領她進去,寧王和傅慎時都有停下的意思,她擱下食盒,道:「你們先下,不必管我!」
寧王和傅慎時也就繼續下棋去。
殷紅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偷偷地覷著傅慎時,他乾淨有節的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顆黑子,遲疑著往哪裡落,她鼓著小臉,不知道兩人誰的棋藝更好的一點,又不知道寧王是喜歡棋逢對手,還是喜歡人家讓著他?
她揪著衣裳,不安地坐著。
傅慎時落子了,寧王落子也很慢。
殷紅豆不會下棋,她只管打量兩個人的神態。
一局棋過去,兩炷香功夫都沒了,寧王贏了,他表情很淡,說不上開心還是不開心,傅慎時亦然,但態度依舊很恭敬。
寧王叫人收了棋盤,轉身問溫和地殷紅豆:「你帶的什麼東西來?」
殷紅豆起身,提盒食盒過去,揭開蓋子,拿出兩碗湯,道:「我熬的,拿過來給王爺嘗嘗。」
她嘴上這麼說,端了兩碗出來,一碗給寧王,另一碗給傅慎時,看樣子根本不是給寧王一個人熬的嘛!
寧王微愣,殷紅豆也住下幾日了,府里錦衣玉食,她倒是心思不改,也絲毫沒有為財帛和身份意動的樣子。他端起銀耳紅棗湯,用勺子喝了起來。
傅慎時也端起湯碗,細細地品嘗。
殷紅豆退回去坐下,問道:「如何?」
寧王笑著點頭:「很好……只是這些都有廚房的人做,你從今往後不必親自動手。」
殷紅豆低頭道:「孝順長輩,還是要親自動手比較有誠意。」
寧王心中一暖,又笑了,他捨不得女兒吃苦,但是女兒孝順他還是可以的!
殷紅豆抬眼,見寧王面有笑色,又看了一眼傅慎時。
傅慎時當然不敢對她的手藝做評價,只不過默默地喝完了湯。
午膳的時候,寧王留了二人用飯,三人又同桌進食。
飯罷,寧王才打發兩個人離開。
殷紅豆和上次一樣,能和傅慎時一起同行一段路,她眉飛色舞,出了主院便故意放慢腳步,支了丫鬟往後邊站著,與傅六低聲抱怨道:「憋死我了。」
傅慎時問她:「怎麼了?」
殷紅豆撇嘴道:「你知道我從前最是無狀,現在言行日日有人監督,日後說不定還有人過來教我『規矩』,日子過得好累,好想念從前在外面的日子。」
傅慎時道:「你總要習慣的。」
殷紅豆輕嘆道:「慢慢學唄。」她眼尾一抬,問他:「我看王爺對你態度尚可,他可說過什麼沒有?」
傅慎時搖搖頭,道:「不知道。王爺叫我去下棋而已,沒說別的。」
殷紅豆絞著帕子道:「好吧,王爺今兒喝了我的湯了,明兒再叫他吃我的粥,後天再吃我的菜。遲早能和他說上正事。」她嘴角咧著笑,雙目嫵媚,道:「我順便悄悄替你打聽王爺的喜好,投其所好總是錯不了的。」
傅慎時嘴角微動,點了一下頭,沒說話。
殷紅豆覺著傅慎時不對勁,就問他:「你不高興?王爺這不是還沒表態嗎?」
他們身份好歹相差的沒有以前那麼大了,說服寧王可比改變她的丫鬟身份容易,傅慎時怎麼會不高興呢!
傅慎時眉心微蹙,扯了個淡笑,道:「沒有。」
殷紅豆撇嘴道:「你瞞得了我?到底怎麼了?是王爺跟你說了什麼,你不想告訴我?」
傅慎時搖首,道:「沒有。」
那些話,即便寧王不說,他自己心裡也有數。
殷紅豆鎖眉道:「你不想說就不說吧,我懶得逼你!」
傅慎時放軟了聲音道:「真沒有。」
殷紅豆臉色緩和了一些,道:「沒有就沒有吧。記得我剛才說的哦!上京之前我多去王爺那兒,你也常去,爭取咱們進京之前就定下這事兒。」她笑著道:「然後你就趕緊上門提親,不然我要被別人搶跑了!」
傅慎時心中刺痛,面上不顯,他嗓音低沉道:「你到了,外面熱,快回吧。」
殷紅豆點點頭,走了,傅慎時望著她裊娜的背影,抿緊了泛白的唇。即便他記得很清楚,她說過不在乎他的腿會不會好,但他自己沒有辦法不在意。
傅慎時回了客房關上門待著,他照著鏡子,叫時硯扶著他起來。
時硯問他要做什麼,是去羅漢床上坐著還是去床上歇著。
傅慎時卻道:「我想走路,你扶著我試試。」
時硯難得有詫異的神情,到底還是默默扶著傅慎時站起來。
傅慎時雙腿無力,根本站不穩,有時硯架著,他勉強能站住,他叫時硯稍稍鬆開,時硯說不行,他不擰著眉,推了時硯一把。
時硯往後一仰,傅慎時自己也站不住了,他往後倒去,扶上輪椅,輪椅往後一滑,他摔了一跤,腦袋也磕著了。
傅慎時不覺得疼,但是心裡充滿了一股子火氣,他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灼得他五臟六腑都疼,疼過之後又是深深地虛無感,迷茫得讓人難受。
這是和從前完全不同的痛感,這種難過,竟沒法化解。
時硯扶著傅慎時起來。
傅慎時還想試,但胸口那份難受的勁兒,讓他只想閉上眼躺著。
真定下了一場雨。
雲收雨過,天晴山空,綠樹垂蔭,廊檐如畫。
殷紅豆煮了粥給寧王送過去,她看見傅慎時也在,就更高興了。
寧王知道殷紅豆是因為傅慎時才來的,左右是當著他的面,兩人不會越矩,他也有機會和女兒相處,便做睜眼瞎,裝作不知,美滋滋地享受女兒的「孝心」。
殷紅豆機靈,會察言觀色,漸漸能和寧王說上話了,她不經意間就摸索著寧王的脾性和喜好,得了一點點消息,都要趁著甬道上同行的時候告訴傅慎時。
傅慎時也都聽到心裡去了,但他迎合寧王和殷紅豆討寧王歡喜,完全是兩個結果。
他不免更加沮喪,便有一日沒去寧王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