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飛馳在南施塔德斷斷續續的木板路上。
為了防備可能的追蹤,柯林他們分作兩路離開。里卡多和柯林走一路,同時還帶著那個被綁得動彈不得的女人。
他們準備繞道河港區再回舊城。里卡多在車廂前控制著馬匹,柯林則盯著車窗外海岸的方向,一言不發。
此時天際已經微微泛白。成片的港口上,很多去遠海捕魚的漁船剛剛歸來。加上趕來採購最新鮮食材的的商人,在微寒的晨風中形成了一簇簇熱鬧的市集。
里卡多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因為凌晨時分的寒冷,還是其他的什麼。碼頭上濃重的魚腥味讓兩個人都想起了剛剛倉庫里發生的事。那些恐怖的景象,與眼前這再凡俗不過的現實形產生了嚴重的錯位。甚至讓人不禁有些懷疑,或者說寧願去相信,半小時前的一切只是荒誕不經的午夜幻影。
「柯林,你覺得……那是什麼?」半響後,里卡多終於猶豫地問。
剛離開那個倉庫時,他們甚至強迫自己像平時一樣閒扯了會,仿佛這樣就可以暫時迴避記憶,讓那些冰冷堅實的常理能再次回到自己的世界。
估計里卡多是第一次接觸到過這些超常識的東西。儘管平時總是聽見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但他向來嗤之以鼻。
「鱗人?之類的什麼。」柯林說。
「我見過鱗人。」
里卡多努力握穩手中的韁繩,聲音里有明顯的顫抖。
「我,在那些馬戲團里見過,籠子裡。它們確實和我們不太一樣,但是沒這麼……」
里卡多努力地尋找著那個形容詞,卻始終摸不到邊角,或者本能地不願意說出來。
病態,紊亂,瀆神……柯林在心裡默默地補充著。
「是你把人弄成那樣的?」里卡多沒有回頭,突然換了一種語調問。
柯林知道他是在質問那個卡佩羅家的女兒。
她被襪子塞住了嘴,發不出任何聲音,臉色慘白地蜷縮著。
「一會最好什麼都別瞞著!」
里卡多的聲音聽起來兇狠而脆弱。
從賭場裡收來的那些錢用柯林被劃破的外衣包裹著,分作兩袋丟在車廂地板上。
其中一袋還比較乾淨,另一袋則被那些血污嚴重沾染。
柯林捏起了其中一張,用食指和拇指蹭了蹭那些血漬,短時間內已經乾燥如粉末,其中還夾雜著一些不成形的組織,但幾乎已經沒什麼油膩的感覺。
他想起那東西誇張的進氣方式,應該是在短短十五秒內就將體內的熱量和生命透支完畢,然後走向崩潰。
「人」被弄成了某種消耗品,而且因此變得很方便清理。
但總體上還遵循著物質層面的規則。
柯林想到了盧卡在事前說的:「我沒有想過把真正重要的事交給你。」
他和這些事有關?
他是知情者嗎?
如果他知道的話,就是故意讓我們送死?
柯林僅僅把這種想法作為必要的戒備,深深埋藏在心裡。但不會過多順著這個方向思考。
因為他試著站在盧卡的角度考慮後,發現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或者能在哪個層面獲得什麼樣的好處。
但這不意味著他會傻傻地把這個女人交到盧卡那裡。
對於逃出倉庫的另一撥人,柯林也交代了卡納多對那個盧卡安排的內應多留心。
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柯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僅僅在不久之前,還覺得自己作為一小撮法外之徒的頭目,是絕對接觸不到昨晚那種層面的。
沒人談起過那些事,應該不是流氓們守口如瓶,而是見過的人都死了。
他們只是這片黑暗海洋淺處的磷蝦,靠著從更深處上泛的屍體碎屑維生。
超常識的力量明明存在,卻又不在日常中顯露。那麼最自然的解釋就是:它們深深地隱藏在水下,在角力中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普通人眼中的「常識」或許只是鏡花水月,就像開在巨炮高塔上的脆弱白花。
柯林用了數年時間才撬開教團在神學院設置的壁壘,窺見了那個世界的一鱗半爪。
而昨夜,不知是不是因為卡佩羅家的權利更迭,幾頭不知名的巨獸在水下撕咬,一些平時沉澱在深水中的東西也被迫上揚,露出了水面。
這樣的機會,柯林怎麼可能放過。
……
將卡佩羅的女兒安置在施塔德河港區一家平時有合作的旅館中,並且吩咐里卡多看住她之後。柯林必須先處理另一件事。
他身上的傷口,從右肋到側腹。很淺,但沾染了那東西的血液和組織。
在倉庫賭場裡,他找到庫存的幾瓶劣質威士忌,簡單地為自己消過毒。可是在弄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之前,他不可能因為這點聊勝於無的安慰性措施就放心下來。
這也是他死死抓住線索,綁了那個女人離開的原因之一。
所以馬車走的並不是預先規劃的逃跑路線,他沒有試圖隱藏自己的蹤跡,直接讓里卡多來到河港區。也許會增加暴露的風險,但此時已顧及不了那麼多。
一般的醫生是處理不了這種事情的,而對那種層面有所了解的醫生,柯林只認識一個人。
季麗安。
柯林把馬匹從馬車上解套,騎上馬直接沖向她在河港區的住處。
貧民窟,露天晾曬的衣物層層疊疊,窄路兩旁散布著流鶯。把馬丟在路邊,柯林匆匆忙忙地走進一幢破敗的樓房,無視樓道里那些妓女對自己的招攬,走向第三層。
敲門之後,柯林直接用鑰匙開鎖。季麗安正坐在獨腳鋅皮圓桌旁用早餐,驚訝地看著他的闖入。
柯林徑直朝著一張被粗糙地改造過,權當是手術台的座椅走去。
「被不正常的東西傷到的,幫我檢查一下。」
季麗安的表情嚴肅起來,她很快洗完手,戴上口罩以及頭燈,拿著一盒醫療器具趕過來。
「是什麼東西?」
柯林簡明快速地向她說了情況。
季麗安未必確切地知道那是什麼,但多少能幫助她的判斷。
再次用酒精清洗傷口,季麗安耐心地將那些殘留的組織從柯林的傷口上清理出來。一點一點收集在托盤上。
一些碎裂的骨片,不知道原本長在哪的肌肉纖維。
大概花了十來分鐘,季麗安確認柯林的傷口上已經乾淨。
這時她才轉頭用手帕捂住嘴,悶悶地咳嗽了一會。
「你怎麼看?」柯林問。
「碎成這樣看不出來什麼。」
她眉頭微皺,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那陣咳嗽,還是因為接下來要宣告的事實。
「柯林,我覺得你的傷口……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