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的蒸發沒有加劇,意味著自己的心內海沒有在與外界溝通。
更何況自己的「殼」上沒有裂隙,限制了自己的感知,所以應該看不見外界的靈體才對。
也就是說……柯林有些毛骨悚然地想,「它」正位於自己心內海之中?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對方的樣子模糊不清,他只能隱約看出是個人影。但柯林卻對「它」莫名地感覺到了幾分熟悉。
直到此時,柯林的心裡仍對「它」生不起任何警惕。
因為「它」給柯林的感覺十分微妙……就像某天無意中從鏡子裡看見,自己背後有一顆從來沒注意到的痣。
無論有沒有察覺,「它」都在與自己朝夕相處。所以,就連潛意識都已經適應了「它」的存在。
「你是……誰?」柯林問道。
而對方卻仿佛聽不見似的,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也許是因為自己還不知道「它」的形象,柯林心想。
就像存在著保護理智的屏蔽。超凡者如果沒有賦予靈體人類思維能夠理解的形象,則無法與之溝通。
同時,這個「形象」並非隨機產生。賦予形象的過程近似於描摹和定向創作,很依賴行者的靈感和經驗。
所以這又被稱之為「成像」能力。是諸多感知力中重要的一環。
為靈體「成像」的過程,就像引入翻譯和中介,逐漸搭建出靈體和超凡者之間溝通的橋樑。
這也意味著,其實從來沒有人,能直觀地見過這些世界深處之物的真正面目。
人類不過是勉強地用那些屬於物質界的記憶和經驗,為它們蒙上了一層熟悉的面紗。
……
等一下,好像有什麼順序弄反了。
呼喚靈體,通常是先為對方「成像」,之後才能「看到」對方,與之建立聯絡。
就像之前的儀式中,有靈體回應柯林,但柯林卻無法為之成像,溝通就失敗了。
畢竟,如果對方還處於虛界之中,那麼形象就是它的坐標,不知道形象就不知道對方的方位。
而房間裡的這個靈體,卻以未成像的面目出現。似乎在儀式開始之前,就已經待在自己的心內海之中。並且始終靜靜地等待,等待著自己去觸碰「它」。
在剛才的儀式中,對火焰的想像之所以會發生異變,也許就是「它」在背後推了自己一把,讓自己的感知升華,得以早一些察覺到「它」的存在。
「你一直在跟著我?」
柯林問出這句話後,才想起他們之間仍是無法溝通的。
「跟著」是一個委婉的說法,更準確地說應是:被囚禁著。
柯林望著自己心之殼上被修補過的痕跡。它截斷了自己對靈體的感知,或許,也截斷了某人回歸的路途。
那麼,自己究竟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它」的形象,還是因為那五年記憶的破壞,一併將之忘記了呢?
不知道從哪傳來了雨水滴在布匹上的聲音,柯林一時以為是外面下雨了,自己又沒有關好窗戶。
他困惑地四處張望了一會,才發現被打濕的是自己的衣領。
……為什麼?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眼睛不知何時開始流淚。
但他的心情明明一直都很平靜。
也許是……那些被封印的記憶,仍在潛意識裡殘留並運作著。
一些柯林本人也沒有察覺到的意識,從剛才的景象中,感到了強烈的悲哀。
於是現在表現出來,就像是柯林的身體擅自在流淚一樣。
如果事實確實如自己猜測的那樣,那麼這十年間,對「它」來說是怎樣的孤寂?
沒有人能察覺到它的存在。「它」只能在柯林的心內海中默默地旁觀著一切,一分一秒地等過四千一百餘個日夜。
如果「它「殺了柯林,可以脫身嗎?心之殼將隨著主人死去而瓦解,它的回歸之路也就變為通途。但十年過去了,它似乎從來沒有嘗試過。
對於那五年間的自己來說,「它」究竟意味著什麼?在記憶被破壞之前,「它」又為什麼會被允許進入到心內海之中?
以柯林對自己性格的了解,合理的解釋恐怕只有一種。
「它」,就是自己最初接觸超凡時,第一個回應自己感知的靈體。
也就是曾從外部幫助自己打開心之殼,帶著自己踏上揚升之路的「老師」。
唯一一個對行者毫無保留,同時可以交予所有信任的人。
而現在,自己卻把「它」的形象弄丟了。
如果不找回記憶,那麼即使能勉強察覺到對方的存在,也無法與之對話。
「它」也將被永遠囚禁下去。
而自己將無法打開這沒有縫隙的心之殼,與揚升之路絕緣。
桌子上的蠟燭緩緩地燒到了盡頭,燭火熄滅,儀式被迫走向結束。
原本已經漫到胸口的水面,巨大火焰等幻象,還有心之殼和那個坐在床頭外側角落的靈體,隨著柯林的意識退出某個頻率,一併消逝。
只餘下無言的狼藉桌面,和衣領上的一抹濕痕。
……
……
「她說她不想回去。」
次日,河港區關押著朱莉歐的旅店,里卡多攤手頗為無奈地說道。
在她展現出合作的態度後,雖然仍用繩索綁著她的手腳,但他們已經不再用襪子堵住她的嘴。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里卡多這兩天一直在場看守著她。
「那晚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吧……他把那樣的東西放在我的身邊……你們居然還要把我送回到那種地方嗎。」
確認了柯林一夥不會無故虐待她之後,這兩天朱莉歐已經不再掙扎,所以也就沒吃更多苦頭。那些因為自己試圖掙脫繩索而在手上弄出的細小傷口也在結痂癒合了。
但是某種自我中心的特質還是一如既往。
「如果不把你還回去,你告訴我,我們怎麼獲得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像逗孩子一樣,柯林隨意和她交談著。一邊打量著窗外和走廊,考慮著這一處位置暴露的可能。
「自從回來之後,就沒有發生過一件好事。」朱莉歐有些崩潰地說:
「爸爸一死,所有人都變了。難道真的有人以為我可以繼承家族?我從來沒接觸過這些事,但為什麼還是要把我牽扯進來。」
只要有那個姓氏,就意味著威脅和機會,誰會在乎你的想法。
「至少卡佩羅的守燈人確實在保護你。無論手段怎麼樣,他應該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柯林難得地好心建議說。畢竟二號先生為朱莉歐花的心思有目共睹,雖然把自己折騰得不輕,卻也看得出來考慮得很細緻。
「他是個騙子……」朱莉歐恨恨地說。
柯林嘆了一口氣。又忽然想到……比起因為一己之念將朱莉歐放在繼承人之位上的「頭腦」奈維歐來說。
那個因為保護朱莉歐而招來她的誤解和恨意的二號先生。
似乎更像是在扮演著她父親角色的人。